北風剛剛刮起來的時候,秦雲昭已經帶人踏進了京都的地界。
這一路出奇的順當,就連以往可能會有幾個小毛賊的地方,也是平平安安的就過了。眼見得目的地在望,護鏢的樑鏢頭也輕鬆起來,還有心情騎馬到馬車邊指給秦雲昭看:
“秦姑娘,往這邊西南方向岔過去,還有個挺有年頭的報恩寺,聽說裡面香火很是靈驗,也很有些古蹟,等姑娘得了空,可以過那邊去玩玩。”
秦雲昭帶了無雙這趟出來,衣食住行都是極利索的,並沒有因爲是女子而給鏢師們添什麼麻煩,到底是興州出來的女子,行事也大方,不像深宅閨秀那麼忸怩避嫌的。
而且秦雲昭也常把樑鏢頭找來問起情況,這一路上兩邊打起交道很是愉快,樑鏢頭跟她混得熟絡了,也把她當個弟兄來看;這般騎馬與馬車並行跟她交談着,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迎頭從京都方向過來的一支小車隊剛好跟他們這隊錯肩而過,樑鏢頭瞧着那馬車的品級,連忙讓自己這邊的車隊停在路側讓他們先過,還輕聲跟秦雲昭解釋了一句:“是家有品級的官眷。”
秦雲昭點了點頭,瞧着那邊往去報恩寺的那條岔道上走了,並不以爲意。
馬車裡,大丫頭鵝黃輕輕拉好了車簾子的一角,轉頭跟另一個大丫頭柳綠低笑了一聲:“是支押鏢的,剛纔過去,我瞧着馬車裡坐的是兩個女子呢,也不知道是哪兒人,雖然蒙了面紗,這麼敞着車窗跟個鏢師說話,也忒沒教養了些。”
柳綠剛纔喝茶嫌沾掉了些口脂,正忙着用指腹蘸了些胭脂補上,聽到她笑話,頭也不擡,握着一面菱花小妝鏡只管仔細瞧着:“你管她們吶,不過幾個粗俗女子,橫豎跟咱們不相干。”
鵝黃掃了眼柳綠那張姣好的芙蓉面,妝容看着跟平常一樣,卻暗地裡還是將扯細了的眉毛畫得彎彎的,脣脂也抹得潤潤的,不由也停了話。
是啊,那些個人橫豎跟她們不相干,現在跟她們相干的,是這回三太太要是來報恩寺拜佛求得了子,會擡哪個給三爺做通房。
可三太太也不是吃素的,眼見着這天氣冷了,請了三爺上了馬車,竟是不用她們幾個大丫頭在車上近身服侍,把她們都安到後面的馬車上來了。
鵝黃低了頭不出聲。她們可不是三太太的陪嫁丫頭,三太太的陪嫁丫頭早在她懷大姐兒的時候,開臉的開臉,配人的配人,開臉的那兩個,陸續犯了錯被髮到莊子上去了,配人的兩個成了管事媳婦,倒還在三太太面前得臉些。
她和柳綠,還有奼紫、嫣紅四個,都是後面提上來的,大姐兒已經三歲了,三太太的身子也調養好了,如今正打算開花後結果,來個一舉得男呢。
三太太讓人放出了風,着意要挑選兩個顏色好的,到時好服侍三爺。可出頭的椽子先爛,柳綠這樣湊上去,還真以爲不着痕跡了嗎?鵝黃在心裡撇了撇嘴,可也沒打算提醒柳綠一聲。
“三爺,”三太太姚玉蘭溫柔地斟了一盞熱茶遞了過來,“你也看了這一路的書了,稍微歇歇眼,喝點茶潤潤嗓子,我瞧着馬上要過小松林,一會兒就要到報恩寺了。”
丈夫年不過二十五,已經正經進士出身,在戶部任了從四品的郎中,入了文官的隊列。這裡面固然有婆家和岳家的提攜,可要是爛泥糊不上牆的人,這年紀也到不了這位置。
他本身既有才華,人又長得俊雅,還是嫡子出身,當年議親時,不知攪了多少閨中貴女的芳心呢。就是與她夫妻六載,膝下只得一個大姐兒,他也跟自己沒有紅過一次臉。
屋裡頭的人也是由着她來擡,並沒有要寵着哪個的意思,多數時間還是歇在正院,這回更是體貼地陪她來報恩寺上香求子。她有夫如此,不知羨煞了多少人的眼,唯一一點不足就是膝下還沒有嫡子出來了。
見妻子體貼自己,沈瑞輕輕“嗯”了一聲,把手中的書本放下,接過熱茶暖在手上,微微鬆了肩膀往後靠了靠。難得今日休沐出來,可他心裡還是掛着手上漕運的事,年年漕運稅銀短缺得厲害,今年皇上有意整頓漕運司,怕是要有一番大陣仗了。
姚玉蘭見丈夫臉有疲色,連忙靠坐過來,輕輕給他按着肩頸:“三爺,今日既是休沐,你也不用……”
話未說完,馬車突然一斜,姚玉蘭猝不及防,額頭在車壁上狠狠撞了一下,沈瑞還沒來得及開口,隨行的護院就叫了起來:“有刺客!”
沈瑞一驚,連忙扯了姚玉蘭的手跳下馬車,見二十幾個黑衣人已經從小松林裡衝殺出來,當先那輛馬車上的車伕已經被劈成了兩截。
姚玉蘭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沈瑞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顧不得別的,扶着她上了長隨緊急牽來的一匹馬兒,自己也一躍而上,繮繩一抖就往來路上逃去。
先前聽得稟報過,來路上有支押鏢的隊伍,若是運氣好能逃到那裡,就可以呼救,更能許出銀子借了人手過來了!
倒是他失策了,本想着漕運整頓之事還在謀議中,誰知道這消息透出來竟是這麼快,這些人十之八、九就是爲着這事來的,偏偏今天他只帶了幾名護院出來!
聽到腦後風聲,沈瑞壓着妻子在馬上猛一俯身,一把大刀擦着兩人的頭頂飛過,哚地一聲釘入了路邊的大樹上。姚玉蘭身子猛然一僵,然後就軟倒在沈瑞懷裡,竟是臉色煞白地昏了過去。
身後追殺聲甚急,沈瑞心頭焦躁,第一次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偏愛從文,不好好習武了。
帶來的丫環婆子不頂事,幾名護院哪攔得住那二十來個黑衣人?等沈瑞衝出了那岔路口,那些黑衣人也已經趕了上來,偏偏秦雲昭押鏢的隊伍末尾還未離開此地,三方人馬竟是看了個正着。
黑衣人也沒有料到居然會遇到一支押鏢的隊伍,不過事已至此,見裡頭多是車伕,跟車的鏢師也不過三四個,當即一個手勢,一起掩殺了上來;只要全部滅了口,這次任務就成了。
秦雲昭耳朵靈,早聽到後面那岔路上有些動靜,見到那黨子黑衣人竟是打了全部滅口的主意掩殺上來,提了勁弩一個翻身就跳上了車頂,足下發力從一輛輛鏢車上一躍而過時,手中連射不絕,箭箭封喉,須臾已經射殺了十人。
她的連弩是左右各裝五支小箭,這時射完,再裝箭已經來不及了。這一下情況突變,那黑衣人的頭目見她來勢兇狠,嘴裡發苦,一個唿哨,留了兩人對付沈瑞那裡,其餘的人都向這邊撲來;秦雲昭扔了勁弩,將背後唐刀錚然拔出迎上前去。
剛纔秦雲昭那一手,樑鏢頭已經被驚得呆了,見黑衣人衝上來,正要指揮鏢師們上前,秦雲昭已經清喝了一聲:“你們退後!”
這幾個鏢師的功夫她看在眼裡,不是這些黑衣人的對手,要受了傷,回頭還得清荷坊出銀錢來優恤,不如她自己上還來得便利些。
樑鏢頭自是沒想到都這會兒了秦雲昭想的還是這些,只當是她一輪弩箭射完,又要發什麼暗器了,畢竟許多走江湖的女子就是擅長暗器的;樑鏢頭以爲她怕誤傷,連忙把人都喝到了這邊來,給秦雲昭空出了場地。
沈瑞胯下馬兒已經被砍傷了腿,只得見急抱着妻子滾下地來,勉強撿了把刀抵擋着。先前秦雲昭那連殺十人的情景他看在眼裡,知道遇到了高手,這時情形緊急,連忙呼起救來:“女俠救命……”
他一開口,秦雲昭就微一怔神,幾名黑衣人以爲有隙可趁,搶步來攻,卻被秦雲昭一刀擊殺,直接就突進到了沈瑞身前來,解決了圍攻他的那兩人,將他護在了身後。
剩下的黑衣人不足十人,卻是迅速收縮隊形,齊齊向秦雲昭殺了過來。沈瑞武藝不精,懷中又抱着姚玉蘭,剛剛叫了一聲:“女俠小心!”秦雲昭已經鞣身進擊,不過片刻又殺了五六人,沈瑞心中驚詫至極,緊急又改了口叫出來:“女俠手下留活口!”
秦雲昭眉頭微皺,嘴裡叱了聲“咶噪!”,又殺了兩人後,手中還是收回唐刀入鞘,連揮帶打,用刀鞘斫斷了剩下那頭目的腿骨,把他先敲昏了,然後從綁腿上抽出匕首,提着那人的頭髮撬開嘴巴檢查了一遍,從他嘴裡挑了一粒黑色的藥丸出來,把那人扔在了沈瑞面前:“這人嘴裡含的有毒藥,他知道的事情絕對會讓你滿意。”
沈瑞本來差點以爲今天難逃一劫了,沒想到不過兩盞茶的功夫,這形勢就發生了大轉折,眼前這蒙了面紗的姑娘瞧着應該年紀不大,身手卻如此厲害,僅憑一人之力,竟然將這一黨子殺手幾乎屠了個乾淨,就是留下這活口,那從容斫斷人腿骨的一下,也讓沈瑞悚然心驚。
這樣的女子絕非常人,沈瑞連忙將還在昏迷的姚氏放到了一邊,拱手恭敬給秦雲昭施了一禮:“在下戶部郎中沈瑞,這是我妻子姚氏,今天若非女俠援手相救,我夫妻二人就要枉死此處了。還請問女俠名姓,下榻何處,容我備禮相謝!”
剛纔危急之時,他聲音依然還算鎮定,這時危機已除,自然更是平靜,秦雲昭聽着那低沉釀朗的聲線,心頭突然涌上一層酸楚,微微嘆了口氣。
先前這沈瑞一開口,那幾乎與沈謙一樣的聲音就讓她心中一顫,瞬間怔神,如今再聽他說話,這些時日明明已經壓下去情緒,一時又揚揚被攪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