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澤弘和沈謙兩人面面相覷,靜默了片刻,一個知趣地提起兩國打算互開邊市的事,一個把華靈扯出了抱廈另行開解,把赫連容淵和華靈兩人先岔了開來。
這一餐飯,幾人吃得各有一番滋味,氣氛卻是說不出的微妙。先前秦雲昭雖然在廚房裡去忙了,可守在外面待客的銀沙和碧螺卻是在抱廈外聽着的,自然把裡面的事偷偷報給了秦雲昭,包括無雙,也把先前被救的具體情況跟秦雲昭細細說了。
見幾個男人還要繼續喝酒吃菜,秦雲昭見慕璃也放了筷子,就拉了她先退了席,去她起居室外面的一間小花廳喝着茶,並排斜靠在暖榻上窩着,慢慢扯起今天的事來
。
“是誰劫的你,我一定會打探出來。阿璃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好過的。”秦雲昭聲音雖然輕,語氣卻是極其堅決。
慕璃長長吁了一口氣:“阿昭,那一刻我以爲我就是命絕今日了。當時就只有一個念頭,我再也無法跟你在海上縱意航行了,你會幫我報仇,會把我的骨灰帶回元國……
就在我差點就要咬舌自盡的時候,赫連容淵突然出現救了我,阿昭,阿昭,你明白那一刻我的心情嗎?瀕死逢生,我……我突然就再也不想把心事繼續埋藏下去了,阿昭,我喜歡容淵,我喜歡他,我……”
慕璃的眼淚滾滾而落,秦雲昭坐攏過來,遞給她一塊帕子,輕輕拍着她的背。
慕璃接過帕子,並沒有去拭淚,而是緊緊握住了秦雲昭的手:“阿昭,先前你跟容淵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秦雲昭臉色微微動容;先前她聽到似乎有人的足音,只是當時注意力集中在跟容淵的談話上,一時沒有確定,又想着可能是夏雨想過來斟茶,聽到談話聲後就避開了去。原來竟是慕璃進了抱廈的次間。
秦雲昭下意識地回握了握慕璃的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斟酌着話說了出來:“阿璃,你從來就不比我差……容淵他現在應該心結差不多解開了,你……”
秦雲昭吞吞吐吐地卡住了。她跟慕璃性情相投,本來是有意將她介紹給華靈的,誰知道慕璃和華靈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感情的事向來只求緣法,秦雲昭卻是沒想到,慕璃竟是自送哥哥去血羯的那回,就對容淵暗生了情愫。
如今慕璃更是知道了容淵喜歡自己的事,這可叫人怎麼說呢?說好也不妥,不說好也不妥,秦雲昭又是擔心又是尷尬。
慕璃卻一下子破涕爲笑:“阿昭,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是我這輩子的幸事,跟我說話,你還要顧忌什麼?你是你,他是他。他現在是情無歸處,我,我纔不管別人會怎麼笑話,我決定了,我要倒追!
都說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紙。我今天已經跟容淵把窗戶紙捅破了,他不來,我就過去,我不怕別人說我倒貼……既生真情,我必要追尋一回,哪怕追而不得,我也能此生無憾,哪怕我們韶華逝去,也能笑着回憶曾有的年青歲月……阿昭你放心,我能看得開
!”
女孩的臉上還帶着蜿蜒的淚痕,面龐卻在燭火下微微發光,一派坦蕩,一雙眼睛更是熠熠生輝。果然是常年航海的女孩,有着大海一般的胸襟!秦雲昭只覺得有什麼緊緊哽在了她嗓子裡,心底汩汩涌出一股暖流,輕輕一拳搗在了慕璃肩窩:“好姑娘,我挺你!”
慕璃一把抱住了秦雲昭,將頭伏在了她肩頭,淚水迅速潤溼了秦雲昭的衣服,嘴裡卻故作不耐煩:“阿昭,你又在說些奇怪的話了!”
“嘖,髒死了,給你帕子你不用,你把鼻涕都揩在我衣服上了……”
小花廳裡傳出了兩個女孩開心的笑鬧聲,守在外面的無雙緩緩吐了一口氣。她還真擔心姑娘和八爺兩人之間會起齷齪,說開了就好。
虞澤弘一行人已經用好了酒飯,華靈卻是喝醉了,秦雲昭和慕璃兩人出來相送,華靈還在含糊醉語:“阿璃,那小子就是臉長得…比我好看而已……”
赫連容淵並不出聲,瞥了慕璃一眼,有些尷尬地偏開了臉。沈謙臉色一黑,讓王延把華靈先拖上馬車去,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特別是容淵這小子的面,他還是必須維護他這師侄的面子的。
想來是已經知道了今天發生的事,加上慕璃也是他的合夥人之一,虞澤弘看了慕璃一眼,直接就問了出來:“慕郡主要我幫什麼忙,就直接說。別的不敢在慕郡主前誇口,人手卻是儘夠的。”
慕璃連忙謝過了,微笑着挽了秦雲昭的手:“多謝四殿下了,不過阿昭已經跟我說過了,她會幫我處理好的。”
秦雲昭點了點頭,正色解釋了:“具體的事不用四殿下擔心,只不過現在確實需要殿下幫我一個忙,麻煩借你的人幫我找一找,七殿下今天晚上在哪裡,以及以後幾天的行蹤。”
虞澤弘眉毛一挑,深深看了秦雲昭一眼,笑着應了。沈謙垂下了眼簾,當着人前也不多說什麼,先引了另外幾人從一處隱蔽的角門走了。
秦雲昭本來一直礙着人多,憋了一肚子話想等着散了席找沈謙說,只是現在華靈喝了個爛醉,沈謙必是要把他送回成國公府的
。
秦雲昭只得忍住了,打算等哪天得了空再去找他,自己轉回身去耳房洗浴了,把頭髮仔細擦乾,挽了個利索的束髻,換了一身緊身夜行衣,一一把匕首、手弩取了出來擦拭裝箭。
聽到門外動靜,正想着是不是虞澤弘讓人帶了信回來了,卻沒想到沈謙一撩簾子走了進來,見了她這一身,輕嘆一口氣:“真是個急性子。”輕輕將她摟進自己懷裡,“爲什麼要跟四殿下那裡定約?你擔心我會做不好嗎?明知道出海風險那麼大……”
跟虞澤弘合股建船隊入海一事,秦雲昭當時並沒有來得及給沈謙說,後來想送信又怕會泄露不密,所以打算等見了沈謙的面再當面給他說;卻一直沒有找到兩人私下見面的時間。
聽到沈謙這時問她,就知道先前應該是在酒席上虞澤弘對他說了出來,聽着沈謙語氣不贊同,秦雲昭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臉色鄭重:“奪嫡風險何其大!你既然已經決定站在虞澤弘這一頭了,我當然也要做些事來支持,總得讓你們把握更大些纔好。
拉攏人手也好,養兵也好,總是要銀錢的,與他合股海運,才能讓他的勝算更大。權謀這些我不懂,無法給你什麼幫助,我能做的,就是儘量增強這一邊的財力了。
你也不用太擔心。開春之後我先組建船隊走第一趟遠航,以後就可以讓手下人去做了。哥哥要來白城任職,已經把袁、韋兩家人一起帶了過來,我上回帶着袁姣娘在身邊,她倒是個很值得栽培的;等下回,我就會讓她來做了。”
話雖然如此,可沈謙心裡還是很難受:“阿昭,我是男人,該是我撐起這個家,我不想讓我的妻子還要頂風冒雨地出外打拼……”
“當初你跟我哥求娶的時候說過,會帶着我分府另過。”秦雲昭輕輕倚在沈謙胸前,“我後來才知道,京都中的勳貴人家,多是‘父母在,不析居’,沒有發生什麼慘烈的事,都不會分家。
可是,還有一種情形,是可以正正當當分府出來的。那就是你以功封侯,哪怕只是一個三等侯,也是可以有欽賜府第,丹書鐵券的,只要有了侯爵的爵位,我們就能正大光明地分府出來。
然後成親後你再給我請封誥命,我身上有了從二品的誥命,這滿京都裡想借着身份找我碴的人也不多了。沈謙,你的打算我都懂,我並不想等在這裡讓你一人去打拼,我也想爲我們的以後出一把力
。
你也不用跟我說什麼擔心我捲進來的話了,以後你是我丈夫,夫妻本是一體,若事有不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已經做了,何不再加上我的力量多搏一搏?
何況,我現在把海外跑熟了,也能摸條後路,要是以後實在不濟,我們還可以跑到海外去做個富家翁。沈謙,這樣不好嗎?”
“好,這樣很好!”沈謙摟着秦雲昭的雙臂驟然收緊,將她用力揉在自己懷裡,努力忍住了自己眼中的淚意。
自大敗血羯以後,他就知道,血羯今後起碼十餘年不會再有異動,朝廷中會有人藉着這次立功趁機剝奪他的兵權;畢竟,興州軍近十萬兒郎放在他的手中,有的人很不放心。
形勢所趨,他只能趁勢而爲,本想以軍功爭取爵位,可是皇上聽信了“一門雙侯,怕生驕縱之心”的諫言,駁了兵部爲他請封的摺子。
沈謙只能退而求其次,爲自己盡力謀取到了一箇中軍都督的位置,繼續讓手中掌有實權,就是興州那裡,也暗中運作,讓平素並沒有顯出跟自己有親近關係的一名武將任了興州都指揮使的職位。
他在興州十年經營,再加上藉着楊承業一案的洗刷,興州軍如今大部分是他的親信,幾無後顧之憂。
要論自己的選擇,他自是覺得四皇子更合適一點,只是父親屬意想支持嫡長,沈謙考慮到幾方面因素,也服從了父親的決定,並沒有什麼異議。
只是千不該萬不該,獨孤玉蟬不該跟阿昭結下樑子並記恨她,而七皇子又極爲護短,之後更是想把自己和獨孤玉蟬捆在一起。
若大皇子能成事,萊國公府必然水漲船高,獨孤玉蟬怕是會將阿昭踩踐到塵埃裡去,沈謙怎麼能容這樣的情形發生?適逢四皇子虞澤弘又極有耐心地多次伸出了橄欖枝,沈謙一咬牙就暗渡了陳倉。
男人在外拼鬥,護住家中妻兒本是天經地義,這些事他並不想說出來讓阿昭擔心。可阿昭卻用她自己的舉動告訴他,今生攜手,她會與他並肩而行。
他沈謙能得阿昭,此生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