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登基大典舉行得異常順利,軒轅初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嚴重,好在不過三日便到了回朝之日。
一路上行得穩穩當當,還是原先的驛館,不過幾日便較之前修葺一新。荷夢還感嘆工匠速度之快,皇上的登基大典本就倉促,驛館下令修葺的時候已經沒有幾日,上次來的時候都只是草草整理,現下不過五六日便能成這樣子已是不錯了。
晚上夜深時分,一輪孤月遙遙掛在天際,偶爾傳來幾聲鳥鳴顯得分外清幽。所有人都在經過幾日的緊密行程的壓力在好不容易放鬆的時刻陷入甜蜜夢境,就連一向淺眠的軒轅初也早早睡了過去。
不知從哪裡傳過來一陣幽幽笛聲,若有似無如天上仙樂。漸漸地似有琴音相和,笛聲高琴聲緊隨其後,笛聲低琴音便幽咽輾轉,無心人聽來只覺得郎情妾意,好一齣花前月下無人時。
只是在這沒有聽衆的時候,偶爾驚起躁動的雀鳥,如此纏綿悱惻的合奏就顯得分外詭異。彎月也躲進雲層裡,一時間四處都陷入一片昏暗,黑壓壓危機四伏。
驛館四周有薄薄的煙霧升起,似山間晨嵐籠罩,快到黎明時分倒也不足爲奇。幾道黑色身影在夜色掩映下有規律的飛快穿梭而過,若細看還能看見細小的黑線交疊成密密的網,只是大都被白色的霧氣掩蓋看不分明。
誰也沒有注意到遠處屋頂最高處的飛檐上一身黑衣錦袍的少年,纖細的身形略顯瘦弱,臉上帶着漂亮的黃金面具,看不清容貌。只是雙手負於身後,黑色衣角無風自動,不注意看似乎都已經與夜色融爲一體。
“啪啪啪……。”清脆的擊掌聲傳來,琴聲和笛聲皆是一頓,那隱在樹間彈琴的人似不敢置信驀然擡頭,漂亮修長的手指還緊扣着琴絃。
“朕竟然不知隨行的人裡竟然有這樣的弄音高手,實在是屈才。”少年語帶惋惜,看不清楚臉,卻能從話裡聽出十足的誠意,就是不知道說的是彈琴的還是吹笛的人。
那隱在樹間的人聽聞,手上再次動了起來,四周奔走的黑衣人聽到琴聲也動了起來,只是不如方纔靈敏,一舉一動像是被操控的木偶般。如流水般的音符劃出卻再無迴應,眸中厲光一閃,她竟還是小瞧了這大宇的皇帝。“能得到皇帝陛下的賞識,是小女子的榮幸。”女子話裡帶笑,手上殺機四伏,話裡卻是讓人如沐春風。
軒轅初沒有料到會是個女子,不過倒是更好玩了。“既然如此,朕宮中正缺樂師不知道姑娘可有興趣。”
不知究竟是少年心性,還是不把女子放在眼裡,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挖牆腳。
“這恐怕不成”女子笑得更開心了,“小女子只尊重強者,而皇帝陛下……。”言未竟而話裡的意思更是挑釁居多。大宇皇帝就算藏得再深,瞞過了大鄢齊歌,可今日他終究是大意了。迄今爲止,還沒有人能逃出她的傀儡陣。
“哦,姑娘是怕朕不能護你周全?”軒轅初似是沒有聽懂,故意曲解意思。微微上翹的尾音本來只是疑問,此時卻像情人之間軟語,生生多了幾分溫柔的味道。
那女子也是一愣,復而笑道“小女子人微言輕,又甚是惜命,還請皇帝陛下諒解”話裡竟然是承認了軒轅初的話。
軒轅初好像接受這個理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要不是面具擋着,女子真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
而這時候黑衣人也已經佈置完成,在琴聲落下之時回到女子身前,靜默宛如石像。“想來皇帝陛下也明白小女子的難處……。”
“若朕讓姑娘明白朕能護姑娘周全,不知道姑娘可否考慮留在大宇”這次是軒轅初打斷了話,話雖誠摯可卻本能的讓女子覺得不對。
果不其然,軒轅初話才落下,他站的那一角飛檐上不過片刻竟然多出四人,分左右兩邊站在軒轅初身後。身着黑色長袍,臉也被帶着的長巾遮住露出一雙細細的眼睛,從身形上看應該是男子。最可怕的是,以她的武功修爲竟然不知道這幾人是怎麼上去的,不過沒什麼大礙,傀儡陣也不是武功高強就能破的。
女子嘴角笑容不屑,慢條斯理的將手中的琴收到琴盒裡,自己背在身上絲毫不假手他人。從樹林裡走出來時,軒轅初才發現竟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她一襲粉衣長裙,同色長紗覆面,只在頭上簪了支長長的珍珠簪子挽住長髮,背後揹着長琴,整個人越發顯得溫婉。
“皇帝陛下,如果僅是如此那您真是太大意了,不能不說小女子對您的安排有些失望。”女子淡漠的搖搖頭,她不得不承認有些欣賞這位少年皇帝,可也終究是年少輕狂了些,比不得那老頭子狠辣,今日的結局怕已經註定了,她甚至想要不要留下來給他收屍,畢竟一國君主這樣暴屍荒野太不體面。
“哦,你是覺得朕這幾個人破不了你的陣”話裡皆是悠然與輕視,話裡透露出的味道更讓女子恨得牙癢癢,好像面前的不過是小孩子玩的遊戲。小孩子?她還比這位皇帝陛下大上兩歲呢。
“皇帝陛下,有的時候太自信會讓你身陷殺局哦。”女子收斂心中怒火,輕笑道,眉目流轉間盡是天真,隱有幾分小女兒的嬌俏。
“比如說現在”繼續不在意的撩撥。
“原來您明白您的處境”這位皇帝陛下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的,她越來越捨不得殺他了。
夜風帶來晚間的露氣,涼涼的在這初春的晚上帶着青草的味道。這般美好的味道竟然要染上難聞的血腥之氣,真是讓人惋惜,軒轅初暗自搖了搖頭,擡起的手卻沒有絲毫遲疑。
“那……若是這樣呢”話音一落,四周層層的屋檐上都站滿了和方纔四人一樣打扮的黑衣人,只不過這些人的修爲遠及不上先前那四人。因爲女子從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殺意,這些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幾百人如一人,像沒有自己意識的工具。要不是知道傀儡操縱術只有自己會,她真的要以爲這些人如她手下的一樣是一羣傀儡。
女子見此也笑了,有點意思,今天怕是殺不了這位皇帝陛下的。不過倒也沒什麼可惜,這樣一個人留着,以後還能遇到,真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下了進攻的指令後便毅然轉身,沒有絲毫留戀。
軒轅初有些詫異,但隨即便縱身上前要去追那人。哪知道原本不動的傀儡都一瞬間便結成陣型將軒轅初纏住,黑衣人加入戰局,一時間四處都是刀劍相交的聲音。待再看過去那女子已只剩殘影,饒是軒轅初武功之高也是追不上了。
“原來姑娘也是位不守承諾之人,朕還以爲……。罷了,還煩勞姑娘代爲問候齊歌王上”灌注內力的聲音響徹四周,一直傳得很遠。
“小女子一定轉達”那女子竟也不否認,軒轅初笑了,看來齊歌王上找了一個雖然厲害,但並不完全服從於他的江湖中人做殺手。
只一個晃神,旁邊便有一隻陰森森的手纏繞牽引着細細的絲線伸了過來,軒轅初連忙拔出隨身帶着的匕首隔開,順勢滑下斷了殺手的一條臂膀,鮮紅的血噴涌而出濺到下襬上發出滋滋的聲音。軒轅初看過去,方纔血濺到的地方正冒出青色的煙,而那被斷臂的殺手竟然沒有絲毫停頓再次向她攻來。
這些人好邪門,軒轅初皺着眉手下不停,斬下那人的頭。回頭看去才發現她的戰神也是束手束腳,甚至比她的處境還要危險。
方纔爲了追那女子,她早出了外圍,暫時落下的地方正是方纔殺手奔走的位置。從她的位置看過去,方圓幾丈脖頸之處竟然都是錯落有致的透明絲線,那絲線比匕首還要鋒利,只要碰上就被帶出好幾道口子。戰神雖然沒她看得清楚,但幾次下來也找到規律,不會像方纔一樣被那些不會有疼痛的殺手逼着碰到絲線,除了一開始傷亡比較嚴重,後面的都是些輕傷。
背後忽然有細微的聲響傳來,軒轅初回過頭只看見那具無頭黑衣就着一隻完好的手扯開絲線,距離太近速度快的根本躲不開。軒轅初眉心一皺,這東西要是纏上脖子豈不是必死無疑,才擡起左手準備格擋,沒有手臂總比沒命好。
誰知道那絲線才貼近手臂就不再進一步,軒轅初立即用右手匕首挽成花式,自那人手腕處削斷。接着就看見一道白影朝自己撲過來,有力的手緊緊摟着她,將她完全護在懷裡,幾個滾身翻到那已經死透的殺手幾丈遠。
接着便是哄的一聲,那被斬去頭顱和雙臂的殺手竟然全身是火的炸裂開來,要不是他們離得遠恐怕不死也殘,從絲線到血中帶毒再到後面的炸裂,前面的伎倆真正的高手若稍加註意都能躲過去,不過後面去了頭顱之後以自身爲炸藥卻讓人防不勝防。這些人還真是一環扣一環,稍不留神就成亡魂,軒轅初暗自驚訝,好惡毒的陣法,好邪門的殺手。
本來還以爲是哪個侍衛醒來撲過來護駕,見他久久不鬆手,軒轅初有些惱了。欲反抗的手在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時緩緩放下,軒轅初看着上方的眼睛。
是他,雖然夜色太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隱約還有易容的痕跡,可是她認得那雙眼睛,無論何時都像星星般璀璨。
“你瘋了麼,那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敢走神”寧華風氣惱她竟然如此不知道愛惜自己,方纔要不是他及時發現不對,現在這人的左臂怕就廢了。這人不是武功很高麼?這人不是能徒手殺死三十三位頂級高手而面色不變麼?怎的這時候就傻了。
其實寧華風是關心則亂,軒轅初不知道這陣法的邪門,自然不會關心那具本應該死得再死的屍體。被那殺手困住的時候,那樣下意識的反應其實已經經過利弊考量,是傷害最輕的。只是軒轅初就這樣看着他沒有反駁,隱在面具下的臉有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他怎麼會來,寧丞相隨駕,丞相府在這個時候正需要他坐鎮,這個人竟然就這樣跟着來了。看他身上的裝束應該是這一路都跟着的,心裡百味陳雜,可是看面前的人被易容面具弄的毫無表情的臉,和那雙盛滿後怕的眼睛,心裡第一次被一股暖流漲得滿滿的,所有的滋味最後也只化成一句輕聲細語的“以後不會了”。
這樣溫順的軒轅初讓原本憋了一肚子話的寧華風再也說不出來,他可以這樣近的看着她,看着那雙漂亮的眼睛散開陰暗算計,一剎那間純真如水,美得動人心魄。
寧華風第一次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這個人還在身邊,他還可以把她抱在懷裡就好了。外面的風風雨雨,他都可以這樣站在她前面。敵人危險,陣法邪門,那些未知的危險她只會用最簡單最少的傷害迴避,他知道就好了,他幫她回擊。
寧華風以前會想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讓他像着了魔一樣,如果能找到原因,他可能會有別的選擇也說不定。不過就在此刻他終於明白根本就沒什麼原因,要真說的話,只因爲她眼睛裡的自己,而自己的眼睛裡在這個時候也只能看見她。
但是這個時候沒有留個兩人過多溫存的時刻,周圍的形勢對他們十分不利。原本這些殺手都分佈在外圈,此時都向那佈滿細絲的圈子圍過去,裡面的戰神既要小心絲線又要小心不斷圍過來的殺手,看起來十分吃力。有些人已經發現這些人根本殺不死,只能斬掉頭顱,可是這也只是延緩殺手圍攻的速度,偶爾的爆裂更讓戰神折損了不少人。
軒轅初也覺得邪門得很,只是不知道這究竟是些什麼東西,沒想到江湖上竟然有這種不能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在後世這些東西也只是出現在一些志怪小說裡,她也曾接觸一個奇怪的苗人,不過後來顧瑾城出現,她就忘了這件事。難道,是傳說中的蠱。
“這是早已經失傳的傀儡陣,陣中所有人皆是傀儡,沒有自己的意識不會害怕,不死不傷。此法門極爲陰毒,所以在江湖上也極爲人所不喜。”寧華風扶起軒轅初,細細爲她講解。
“是苗人的蠱麼?”從來沒有遇見過的東西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讓軒轅初不敢相信,語氣裡帶着少有的懷疑。
“苗人?”寧華風疑惑的看過來,讓軒轅初一愣,難道他們這邊沒有苗疆。
見她不說話,寧華風倒也沒再多問,開口向她解釋:“傀儡陣原本是海外之人的,後來不知怎的齊歌以北的莽撾也在用。大鄢、大宇、齊歌三國並非沒有,不過在君主的明令禁止下,倒是無人敢用”
這麼說來,女子要麼是海外人要麼就是莽撾人,不過那身形和傳說中短小粗壯的莽撾人可一點都不像,倒是像海外人多一些。看來海外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出來的女子皆是能人,一個達奚逝水就讓人刮目相看。
“那這傀儡陣可用什麼法子破”既然都沒用過,那破解的法子……她可不希望戰神剛出來的精英就折損到這裡。雖然戰神還沒有成長到像黑夜騎兵一樣完美,對付一般高手倒也綽綽有餘,要是以後再多加錘鍊一定會變成一柄絕世名刃,只是現在有些可惜了。
寧華風皺了皺眉,破解的法子他也只是聽師傅講過,當時當江湖趣聞做閒時談資,那法子太過玄乎,究竟效果如何他也不知。“破解的法子我也只在書中見過,太過玄乎”軒轅初聽他如此,心中有數,點頭讓他直說。
“所謂傀儡,本就是陰邪之物,最懼光亮。否則自身功力自減三成,而那些傀儡絲比之更不如,一見光便會自行融解。但有一處,傀儡在失去首級的時候會爆體而亡,到最後和被攻擊的人同歸於盡。”寧華風轉頭看向軒轅初,此時離日出最少還有兩個時辰,從陣勢看,小初的戰神並沒有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只是被傀儡處處制肘難以脫身。若這樣耗兩個時辰,這些人非得拖死不可。
軒轅初也是皺緊眉頭,寧華風想到的她又如何會不知。傀儡陣非武功高強可破,此法意在拖損人的功力,任你武功高強也架不住這麼多沒有生命的傀儡輪番上陣。軒轅初越明白此時就越頭疼,孟太后將她看的緊,這些年培養死士已是不易,若都因此死在這裡怎會不讓她肉痛。
冷靜,這個時候只有自己冷靜才能救戰神,前面還有那麼多的荊棘需要這些人,她的戰神怎麼能毫無價值的死在這裡。軒轅初眼神變幻莫測,片刻之後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讓所有人都離開傀儡的包圍圈,將傀儡牽制在他們自己的圈子裡,拖到天亮再將所有傀儡一舉絞殺呢?”傀儡絲再長也總有盡頭,他們總不會將整個陣勢自由轉移不是。
“若這麼簡單就好了,你以爲傀儡絲是有圈子的,其實不然,早在琴聲響起的時候,千絲萬縷的傀儡絲其實只剩最後一步而已。就是你我現在都並沒有在傀儡陣之外,最少十里以內除了佈陣的人,沒有人可以走出傀儡陣。”寧華風並不想打擊軒轅初,可是他知道這法子不可能,以前有人嘗試,最後的下場是被所有傀儡一步步蠶食掉。
軒轅初其實也不抱希望,點了點頭,如果傀儡是害怕光亮之物,看來只有此法可以制它。
“戰二、戰三、戰四、戰五聽令”軒轅初心中有了計較,一聲輕喝便有四個身形瘦長的人從包圍圈中跳了出來,不過頃刻就有人將他們的位置補上,不留絲毫破綻。
“主上”寧華風見四人皆單膝跪地,右手握着還在滴血的長刀,左手扶於刀鞘,聲如洪鐘沒有絲毫疲態,正是一開始出現在軒轅初身邊的四人。
“戰二、戰三、戰四速去西苑取女眷所用着衣鏡銅鏡十二面,戰五去庫房取蠟燭越大越好”吩咐完軒轅初心中也很忐忑,她也不知道此法行不行得通,只能勉爲一試。
四人領命散去後,寧華風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面上一喜,這樣稀奇古怪的法子也就她能想出來。
面前的廝殺還在繼續,軒轅初吩咐完便準備加入戰局,卻被身邊的人一手拉住,只見寧華風神色淡淡道:“這些他們足以應付,你去無益。”
果然,戰神看着打鬥激烈,實則難傷筋骨,傀儡陣被摸透之後,並不難看出其中關竅,只是傀儡們都配合得太好,難以脫身。饒是自己一禪劍法變化三千,也發揮不出平日一半威力。
想明白後軒轅初也不着急,站在一邊雙手和寧華風一樣負於身後,安靜看了半晌才道“你說這麼大的陣勢究竟是誰擺出來的,孟太后、肅親王、還是北邊想渾水摸魚?”
雖然方纔她試探那名女子,得到的答案也一致指向北方,可她不相信孟嫣然那女人沒有半點動作,說不定那女子得到指示故意栽贓齊歌也說不好。
只是才一開口軒轅初就後悔了,她忘了身邊站的是誰了,不是任何一個下屬,也不是前世那些合作伙伴,身邊這個人是從來沒有接觸過她的世界,乾淨瀟灑不染塵埃的丞相公子寧華風。他會理解她的世界嗎?還是會失望她竟然長久的沉迷於這個骯髒的世界。
隱藏在面具下的面孔一時間糾結萬分,可是即便他知道又如何,這就是她的世界,沒有辦法選擇,生來就註定好的。他不是說喜歡自己麼?倒不如借這個機會告訴他,他喜歡的人不是那個看起來溫和無害養在深宮只能依靠舅舅照拂生存的小皇帝,他喜歡的這個人本來就兇狠毒辣,有着尖利的爪子,隨時準備給敵人致命一擊。
等了許久也沒聽見回話,軒轅初擡頭看去,原本就比她高的少年如今已是身姿如青竹般挺拔,俊朗的容顏被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遮住,她只能看見那雙還彎彎的眼。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其實他早就知道的吧,所以纔會跟過來,所以纔會在今晚及時出現。她甚至猜測寧華風一直在等這一刻,他其實也希望能和自己毫無介懷的並肩戰鬥的吧。
“是太后娘娘和齊歌聯手的動作”似乎沒有發現軒轅初的異樣,寧華風目不斜視道。
“哦?”軒轅初自然是樂得他裝傻。
“肅親王人在邊關,兩日前因爲敵軍偷襲身負重傷,肅親王一派早已經兵荒馬亂,要不是明赫在晉城及時把握住大局,鄧陵野暫代肅親王一職震懾軍中,怕是早就被孟氏一派清理得一個不剩,不過鄧陵拓這幾日就該護送肅親王到晉城了。”寧華風說完頓了頓,似乎在等軒轅初說話,等了一會兒也沒聽見軒轅初說話,只給了他個眼神示意他繼續。孟嫣然會對軒轅煜動手,她早就知道,說到底那天還是自己暗示她的,只是沒想到小瞧了軒轅明赫。
“至於齊歌,半個月前迎會了流落在外的大公主殿下,在齊歌不是沒有女子繼承王位的先例。聽說齊歌王上對其十分寵愛,導致王后一脈不滿,加之並肩王又在觀城按兵不動,齊歌人心惶惶。一時間手雖然伸不過來,可齊歌王上也不會拒絕有人求上門來去對付自己的對頭。”這個求上門去的人,軒轅初自然知道是誰,他們不是早就合作過一次麼,不過自己以前扮演病秧子太成功讓他們疏忽大意了,沒想到這次還沒有學乖。
“要說大鄢其實還有幾分可能,那日你說過只戰不和,怕他們狗急跳牆。可是派來和親的端慧公主並沒有打道回府,說明大鄢已經是強弩之末不足爲懼。他們討好我們都來不及,怎麼敢在這個時候落了把柄在我們手中。”
我們?軒轅初意外的被這兩個字取悅,又覺得這個時候有這種表情實在不應該,忙斂了臉上的笑,輕咳一聲道:“這些事我竟然不知”。
“太后娘娘這幾日防你防得緊,蘇國公隨行不再晉城,想是消息還未傳入內宮罷了。再者,這些不都是如你所料麼,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寧華風嘴角帶笑,微微低頭看向身邊的人,那雙黃金面具下的眼睛一開始還能鎮定的看着他,不過一會兒便忍不住遊移。這個鬼靈精,再故作大人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寧華風找到一種莫名的自信與滿足,眼中的笑意越發掩藏不住,只不過軒轅初不曾見到。
“你……。你這般看着我作甚”話一出口,軒轅初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這話問的倒像是女子嗔怪情郎一般。
“哦”像是突然察覺到對方的不好意思,寧華風又變成那個晉城人人稱讚的翩翩佳公子,若無其事道:“皇上莫怪,華風只是想看看我們大宇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何種表情,臣官職低微,還想揣摩上意謀一個好前程。”
鬼才信他,找藉口也找的這般冠冕堂皇,晉城那些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名門閨秀都是瞎了眼睛不成。只是一時有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暗自生氣把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好像有什麼事忘了問。
倒是去而復返的戰神爲她解了圍:“回稟主上,東西已經全部置齊。”
一共十二面銅鏡,十七支嬰兒手臂粗的蠟燭,軒轅初讓他們避開傀儡絲,儘量在最外圍。再依照方纔心中計算好的方位,讓戰五將銅鏡擺好,蠟燭依次點亮。寧華風站在一旁聽她也有條不紊的吩咐這些事,也不插手。他的小初果然不止像課堂上表現的聰慧有餘靈動不足,看她佈置這些銅鏡的位置,和素日夫子教授的五行八卦不同,只要稍微調整便能讓光線折射出萬千變化。
“所有戰神聽我號令”軒轅初一個騰挪到就近的屋檐上方,高處更方便觀察,寧華風也緊隨其後,他不是戰神所以自然不用聽命令。
“起”一聲令下,所有黑衣戰神應聲而起,躍在半空中,而戰二、戰三、戰四將最東面的三面銅鏡略微調整角度,霎時金光四起,如初陽東昇,四周景緻纖毫畢現,卻愈加讓人心驚。
那羣傀儡如被人操縱的木偶,在戰神躍起之時也緊隨其上,不過他們依靠的是手中的傀儡絲,傀儡絲見到光線之時如毛髮遇火,瞬間蜷成一團,傀儡們沒了依靠皆狼狽落下。
機不可失,軒轅初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傀儡陣若連操縱之人都不再,還不是任人拿捏,一羣命不由已的東西如何能收割他人性命。
“殺”話音落時,暴虐的殺氣四溢,寧華風只看見四周都是閃過的寒光。所有戰神動作整齊劃一,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站下傀儡頭顱後躍上四周屋檐。那些傀儡閃躲不及,又毫無章法,等到反抗之時才發現沒了首級,皆自爆而亡。
四周火光乍現腥臭不絕,寧華風在一旁暗道這傀儡陣着實陰邪,今日若是他一人遇上這陣,怕不會如軒轅初這般輕鬆脫身。
“啓稟主上,所有傀儡皆已擊斃,請主上示下”寧華風看了眼跪在下手之人,聽聲音非常年輕,應該不過二十,是那名叫做戰二的男子。
“把所有傀儡首級放在一處,屍身焚燬。戰亡的戰神找一處安葬,受傷的自己回去。半個時辰之後,我不要再看見一個傷員。”軒轅初看了一眼正在被收斂的戰神屍體,心裡不是不痛,這些都是花了大力氣一個個精挑細選上來的,死在這裡着實可惜了。
半個時辰,寧華風眼睛裡閃過莫測的光,半個時辰足夠那些不論是真昏迷還是假昏迷的大臣們醒過來了。
“是”戰二領命,軒轅初振袖往主廳走去,看來有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是該讓他們長長記性了。
寧華風自然是跟着她扮豬吃老虎,軒轅初懶得管他,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微微側了側身子,低聲問道:“方纔我忘了問你,雖然孟太后防我防得緊,那些消息不曾傳到內宮,但你不過一個小小侍讀又如何得知的。”
“這個……。我自有辦法知道,不過不能說”纔想追問的軒轅初被他這句話堵住,拿下面具的小臉再次被氣得發紅,再不理他擡腿便往前走。“哎,不過小初若是回答我的問題,這件事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軒轅初看着一邊倒退着走一邊打趣問自己的寧華風,撇了撇眼,現在是學會要挾自己了,可她怎會讓他這般如意,別過頭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本來如玉般精緻的小臉像抹上一層淡淡的胭脂燦若晚霞,不若平日的高高在上,更多了幾分生氣。
“小初要是一直不說,我可是會認爲你是默認哦”寧華風見這一招不起效,眼睛一轉只能轉換思路。
他還帶着人皮面具,自己卻已經摘下面具,看不見他的表情,軒轅初愈發惱火。可是彆扭的皇帝陛下怎麼說出自己的不滿呢,只是一直無視,她眼不見爲淨總可以吧。
到了主廳門口,寧華風見問不出什麼又乖乖的恢復成龍虎衛的身份站到軒轅初身後,他的皇帝陛下還真是倔強的很啊,要她承認一些事情不用點手段還真不容易。
主廳滿滿的都站着躁動不安的大宇朝臣,他們或交頭接耳或驚魂未定,只有兩個人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不動如鬆,如平時早朝一般,只不過其中一人有些僵硬。這絲僵硬要不是軒轅初和他相處多年,也不會看出來,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站在門口輕咳一聲。
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朝臣聽見聲音都安靜下來,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本來他們還在擔心小皇帝的安危,這大宇好不容易新皇即位,要是這樣出了事,怕真的是要大宇危矣了。不過現在看來,欽天監的預言沒有錯,小皇帝真的是天降帝星有鳳凰命格的。沒有人注意到跟在軒轅初身邊的小侍衛,只有寧橖遠那雙精明的眸子微眯,心中暗道,這個混小子,卻原來還不信自己的爺爺。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等大臣們都行完禮,軒轅初才做了一個免禮的手勢,將下方重臣一個個看了一眼,才緩緩道:“想必衆卿也聽說了,有人狼子野心,要趁今夜將我大宇重臣擊殺在此,其中當然也包括朕。”
她說得很慢,卻奇異的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原本應該更加躁動的羣臣也安靜下來,似乎此刻,這個原本不被報以希望的小皇上也能成爲讓他們依靠的力量。有人忍不住擡頭,纔看見小皇帝身上穿的不是平日的明黃蟒袍,而是一身黑色錦袍,身姿纖細卻挺直,一掃以往的瘦弱無力隱有蛟龍出海之勢,這纔是真的帝王之勢罷。
“不過衆卿放心,所有賊人都已經被朕手下的暗衛擊殺,暗中操縱這些人通敵叛國的賊子也被緝拿。在我大宇危難的時刻竟然有人私通敵國,妄想吞併我大宇,此種惡舉朕萬萬不能輕易放過,待一會兒在衆卿親見之下,朕親審之後必要捉拿餘黨一個不留。”黑色的長袖一甩,劃出冷冽的弧度,讓那些原本有些心思的人嚇得一顫,只希望那些個被抓到的賊人不要亂說話纔好。
正在有人祈禱的時候,一身黑衣,身跨長刀的一名黑衣男子大步進廳,龍行虎步周身全是狠厲的殺氣。有武臣見他來勢洶洶,站出來正要格擋,那黑衣男子也不出手,就站在哪兒看向高處。
“陳將軍,這是朕的暗衛,戰二。”軒轅初看着那名武將,陳城。是這幾年提拔上來的武將,有幾分本事,但在孟嫣然的監視下並沒有什麼太出彩的表現。
陳城這才退下,戰二上前單膝跪下,“主上,人已經抓到,就在外面,請主上發落。”
戰二的話無疑讓在場的某些還在搖擺不定的人心裡一驚,不過沒給他們做出反應的時間,就聽見上面那個清冷的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殘酷:“帶上來”。
“是”
等待的時間無疑是漫長的,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不過一瞬。滿身煞氣的少年拖着一名身着龍虎衛統領服飾的人上來,那人不知爲何,帶上來的時候眼神慌亂,神色驚惶,一點也看不出護衛這幾日表現出來的冷靜,卻是龍虎衛右統領藺高。
藺高,怎麼會是他。能在大宇朝堂混到如今這個位置的人都是百鍊成精的狐狸,本來不明白,可略一琢磨也不是說不通。
這藺高同陳城一樣是幾年前提拔上來的,兩人說好聽點兒還是一同從禁衛軍中出來的,只不過後來陳城選擇進入朝堂,而藺高繼續留在禁衛軍,混了幾年纔有了一個右統領的職位。空有壯志又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是最容易被收買的,還不用說孟太后這些年在朝中的動作,藺高被她收買也不足爲奇。
受衝擊最大的莫過於剛纔站出來的陳城,正因爲了解藺高的爲人,所以更覺得難以置信“藺高,怎麼會是你?”
那藺高本來神思恍惚,好不容易聽見有人叫他,看向聲源處,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陳將軍,救我。”
來不及繼續呼救就被身邊的黑衣暗衛一腳踩住,嘔出一口黑血,藺高看向站在最上面一身黑衣錦袍的少年,心如死灰,再無顏面開口呼救。他知道今日莫說陳城,就是他上面的那位也不一定救得了他,想當初他也是抱着一腔熱血蔘加禁衛軍,一心想要爲君主分憂的大宇兒郎,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步錯步步錯。
“藺高,你可知罪”聽到這般稚嫩的聲音,藺高微微仰起頭,少年身姿挺拔如出鞘之刃,雙目如星攝人心魄,一身王者之氣。當初的自己怎麼會以爲這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他藺高,終究是負了皇恩。
“罪臣有罪,辜負聖上”軒轅初看着伏倒在地的藺高,再看了一眼四周重臣,除了陳城不敢相信的看着藺高,其他人都眼觀鼻鼻觀心,生怕沾染了自身。冷冷一笑,不管你們心中如何想,回去之後自要把你們一個個都抓出來。
出乎所有人的意外,本來應該腥風血雨的一幕就在軒轅初一句“既然知罪,就押下去,回宮之後再審”下收場了。
“今晨遇襲,朕竟然才知道我大宇竟有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小小的一個藺高自然不會有這樣大的膽子,此事身爲蹊蹺。朕要回宮查個清楚,就此啓程,衆卿以爲如何。”
皇上都已經發話了,他們這些人哪還敢有什麼異議,只是原本慶幸放下去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兒。以往只以爲皇上是一直有爪子卻一隻溫順的小貓,哪裡想到會是這樣一隻不露利爪蓄勢待發豹子。
“但憑皇上做主。”
本來接下來就該是衆人退下了,誰知道丞相大人不知看到了什麼,站出來神色激動道:“請皇上恕臣冒犯之罪,皇上手裡拿的,可是失傳已久可以號令傳說中黑夜騎兵的黃金面具。”
傳說中的黃金面具,上面刻有最古老的大宇皇室圖騰,可以號令傳聞中無往不勝的黑夜騎兵。不過這些寧橖遠也只是聽太上先皇提過。可是如果軒轅初手中真的是黃金面具,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黑夜騎兵現世,大宇未來……。
百官聽寧橖遠這般問也才注意到軒轅初手中的黃金面具,他們只是聽過黑夜騎兵的傳說,對這些傳聞中的東西敏銳度自然不如寧橖遠這位三朝元老,當下也是十分震驚,都看向軒轅初希望得到解答。
誰知道出乎人意料的,軒轅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面具,好像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玩具,微不可見的嗤笑一聲,道:“不過是個面具而已,不論它有什麼來歷,現在都是朕手中的東西。衆卿也當明白,自昨日過後,這天下都是姓軒轅的。”
黃金面具?那又如何,她今日必須讓這些人明白,他們能依靠畏懼的,該效忠的都是坐在皇位上的自己,而不是那些遙遠的傳說。成了她軒轅初的東西,就要有覺悟不再被冠以別名,不論以往如何,那支騎兵屬於她之後,就和以往的輝煌無關了。
聲音霸道清冷,帶有唯我獨尊的帝王之氣,百官暗暗吸了口氣,這纔是皇上的本來面目,看來這次晉城皇宮裡,怕是有一場血雨腥風。宮裡那位不是什麼好惹的主,這次孟氏親信都被留在晉城,打的什麼主意已經路人皆知,可眼前這位,分明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節奏啊。
素白的小手一揮,示意百官可以退下準備啓程了。
這次倒是前所未有的整齊,皆是深深一揖。所有人魚貫退出,只有蘇落川和寧橖遠兩個人官職最高也落到最後面。
休整出發之前菏澤和蓮香也是嚇了一跳,皇上一開始也沒給她們打招呼,只交待別點薰香。後來聽見打鬥聲正要出門,卻被守在門口的戰神攔住,沒看見軒轅初讓她們好一陣擔心。
到了臨上攆前,寧華風又不動聲色的混入靠近龍攆的龍虎衛的隊伍裡,原本的戰神在經過軒轅初的授意後也在龍虎衛的隊伍裡。還有些心思的人,在看見這一羣虎狼之衆也再不敢輕舉妄動。今夜給他們的驚訝已經太多,只不過到底沒看見軒轅初和殺手對陣,現在看着這些滿身煞氣的殺神,饒是他們這些人也不得不驚訝,小皇帝竟然不動生色培養出這樣一支死士。
軒轅初刻意經過百官前面,皇上未上攆,百官自然都候在自己車架旁。走到蘇落川的車攆旁,壓低了聲音道:“不是他。”
果然就見蘇落川神色一鬆,要不是軒轅初太熟悉他的一舉一動怕根本就看不出來,也是,那人身在觀城又怎會把手伸到這邊來。接着就聽見男子清朗的聲音:“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軒轅初笑了笑沒有說話,是真的不懂麼?人吶,有的時候就是喜歡騙自己。
上了龍攆,禮部官員唱喏起駕後,軒轅初從撩起的簾子旁看去,正是寧華風那廝,裝模作樣的跟着龍虎衛的步調。軒轅初收斂了笑,又端正跪坐好,要說自己騙自己她一直以爲自己不會做這樣的事,可是自己現在這番對寧華風做的,比之怕是更不如罷。
回到晉城的時候,因爲傀儡陣之變早到了兩個時辰。不過街道兩旁還是圍滿了手持鮮花的百姓,對這位不同尋常登基爲帝的小皇帝報以熱烈歡迎。
不久前的年宴還讓他們記憶猶深,龍攆所過之處皆跪地相迎山呼萬歲。情況沒有想象中的糟,有些出乎軒轅初的預料,以孟嫣然的手段這個時候應該絕地反撲纔對,難道她已經做好了成爲階下囚的準備。
這樣的熱烈一直持續到軒轅初進崇陽門,照例晚上應該是有晚宴的,百官也都各自回家歇息。宮中卻不同以往的重兵把守,難不成孟嫣然想逼宮?她不會這般沒腦子。
直到看見乾坤宮前那一抹跪着的人影,軒轅初明白孟嫣然是怕她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