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盞茶的時間,軒轅初聽見裡面動靜方歇,才轉過身。
狐狸舅舅面色早已恢復如常,只是嘴脣比平日更鮮豔了些,“你小子,這筆賬我們以後再算”
還是平日的溫和,只是淡淡的讓軒轅初倍感壓力。好歹是幫了易容許那廝吧,怎麼也得幫自己求求情,哪知道那廝正直厚道僅限於打仗,對她則把過河拆橋的伎倆耍得淋漓盡致,看也不看她。
知道求救無門,軒轅初只能撐起膽子不露怯態上前,“舅舅怕是說錯了,小初和舅舅怎麼會有賬要算。要非強加上去,歸根究底怕也是旁人的過錯,舅舅心裡得算得清楚,別到了最後生生讓旁人得了便宜。”
軒轅初一口一個‘旁人’讓易容許的好心情去了大半,臉色也越來越暗,和亭子外的夜色有得一拼,偏生又發作不得,只能一口惡氣生嚥下去。
“禍水他遷和攀親結戚這些招數,你舅舅早在你沒出生的時候就玩剩了,不會冤枉了你也不放了別人。”斜斜暱了端坐在旁邊的人一眼,又看向站在旁邊扮無辜裝可憐的某人。
那人的各種神態他都是愛極了,哪會真被他嚇住。但現在人正在氣頭上,易容許爲日後着想哪還敢放肆。他行兵佈陣多年,豈會沒有這點遠見。
修長的手指從懷裡掏出一張青花小箋,薄薄一張還特意折了起來,漫不經心的態度就像是隨意寫下的小玩意兒,道:“這是前兩日在你那東西里找見的”頓了頓像在思考接下來的話,眼皮都沒擡隨意遞給他“回去好好看看,是個好東西。”
軒轅初一凜,那支從承晚殿帶出來的筆她研究了兩年也沒找出秘密在哪兒,四年前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把那支筆交給了蘇落川,本來沒抱多大希望,只是覺得怎麼都是從蘇府帶出來的東西,說不定舅舅會知道。
今日下朝後舅舅說有東西給她,讓她晚上去國公府,本來還以爲是戰神出了事,沒想到竟然是找到這樣的寶貝。
“前幾日有探子帶回兩個人,你等會兒最好去看看。就住在你養的那些小傢伙那兒,只是這小姑娘年紀小小卻滿口胡話,我看着不是個着調的。怕是那些小崽崽好大喜功,被人騙了”到底是風華絕代的蘇國公,醉態慵懶別於平日的清貴溫和讓人不忍直視,生怕一不小心就入了魔。
嘴裡說着不信,卻又要她去看,是怕她看見那人轉身就走吧。軒轅初心裡有底,笑了笑就要告退。蘇國公到底不像面上那麼不在乎,挑了重要的說就是想人早點走,揮了揮手還要裝作高擡貴手。
易容許站在邊上看得清楚,心裡頭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得可愛,面上卻是不敢表漏分毫的,只得扭過頭裝作看朧月亭外的月色。
還好今日喝了酒,要是平日那這麼容易脫身,軒轅初暗自高興腳尖一點就要走了,哪知道他到底把蘇國公想得太過良善。即使是醉了酒的,讓他不如意的也要還回來。
“你把疏竹放在那羣小崽子裡面也有幾年了,如今人家都混成頭頭了,也沒什麼必要留在那地方,你是不是也應該把人帶出來,說到底這人當初也是送到宮裡……。”蘇國公的話沒有說完,倒是把杯裡剩下的珊瑚色一飲而盡,和琥珀光相比如今他更愛這寶石一般的珊瑚色。
她倒是把這茬忘了,當初把疏竹送到戰神裡面不過覺得是根好苗子,想讓他去歷練歷練。後來戰神全交給蘇落川不知道在哪兒尋來的一個叫寒叔的人訓練,也就再沒過問過。這個人不知道什麼來歷,但卻厲害的很,她的訓練計劃本來沒抱多少希望,只覺得能做到十之*就不錯了,後來交到寒叔手裡竟然能一點折扣都不打的執行下去。
嘆了口氣,纔打開手裡的青花小箋,還帶着股酒味。軒轅初真不知道拿這個看起來精明實際上卻老糊塗的舅舅怎麼辦纔好,也罷,這不是他該操心的,早有人心甘情願的攬上這個麻煩了。
青花小箋上是寫得極工整的蠅頭小楷,是蘇落川親筆。不過他不喜歡楷書,倒是對行書情有獨鍾,所以這並不多的幾百個字讓他寫得有形無神,雖然工整可是從筆鋒收尾處還是能看出壓抑的不耐煩。
可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一個個對應起來的名字。她曾經在承晚殿書房裡看見過蘇氏族譜,這些名字都是蘇氏旁支。
軒轅初即使再冷靜,這個時候手都不能自己控制的顫抖,眼睛死盯着這些名字來來回回看了六遍。最後確定心裡猜測的時候才發現氣息早已紊亂,深吸幾口氣才慢慢平靜下來。
這份名單竟然是一百多年前被皇室猜疑強行斷絕的蘇氏旁支,上面的人有些已經沒有在朝爲官,有些卻是她熟悉到不行的人。這些人裡面有些甚至是孟太后的人,還有一些站在軒轅煜那邊,這是老天都在幫她,有了這份名單,只要在稍加籌備,扳倒孟太后控制軒轅煜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看來只要再等一場東風,她軒轅初在這深宮裡玩了十二年,耐心實在不多,如果不是這份名單她少不得還得和孟嫣然她們周旋兩年,現在嘛,遊戲該結束了。
誰也不會知道一個外表平靜得近乎荒涼的小村莊竟然是日後讓人聞風喪膽的‘戰神’組織誕生地,晚冬的殘雪似乎要把茅草蓋起來的屋頂壓塌,偶爾吹起來的北風讓等候在外面的人攏了攏帶帽遮耳的披風。護手也不太暖和了,下次讓主子在撥點錢纔好,一名年近五十的老者佝僂着身子計劃着。
軒轅初下馬車的時候看見這一幕,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太信任這位寒叔了,這位比普通老人好不了多少,再咳嗽兩聲都讓人忍不住猜測怕不是病入膏肓了罷。
“屬下第一次謁見主上,禮數不周之處還望主上見諒”寒叔走到軒轅初面前,摘掉頭上的帽子纔不卑不亢回話。
如果非得算見面的話,這確實是第一次見面,以往戰神有什麼非要向她回報的事都是由國公府的密探傳遞情報。所以戰神組織也只知道效命於皇帝,卻從不知道小皇帝的廬山真面目。
“無妨的,寒叔。你我都同爲皇上效命,就不要太在乎這些繁文縟節了”軒轅初才十二歲,聲音也不過是清亮的孩童,只有夜五在她稱呼的時候呼吸亂了一下,其他並無異常。
“是,屬下多謝主上體恤”寒叔好像對她的話並不奇怪,還是覺得小皇帝身邊可以信賴的人並不少。難得在她四面楚歌的時候還有人對她如此自信,頗感興味的挑了挑眉,毫無自覺的眼睛散發出興趣的光芒,讓一步之差的夜五下意識退了兩步,直覺告訴他主上的表情十分危險,她已經好久沒有找到一件讓她興奮的東西。唔,皇宮裡那個和蓮嫵有暗中交易的人除外。不過那人總裝神弄鬼,說實話沒什麼興趣。
跟上去軒轅初才發現寒叔竟然不會功夫,看他腳步虛浮一點都和他體型不符,莫不成功夫是後來廢了的。
兩步上前,寒叔在前面帶路,軒轅初居中夜五在後。進了最近的一間農舍,早有人等候在此遞上一支竹編玉紙燈籠,然後恭敬地退出去。
玉紙燈籠上的落款是一枚有些退色的印章,是天下第一富商季氏手下的商號。季仲良這個一毛不拔的小老頭,有些日子沒見他了,看來她得去給他提個醒,免得讓他掙錢掙急了眼連自己兜裡的都算計上。
直到確定那人聽不見任何聲響後寒叔才走到屋舍北邊那面牆,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有節奏連敲七下,若不是軒轅初目力驚人也萬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看出是北斗七星。
寒叔做了戰神四年的實際統領,就這樣在自己面前毫無防備,是不是對她太放心了。從這幾年戰神回報的情況看這已經是一把鋒利的刀,只是她的刀難道空有讓人不敢輕拭的鋒芒,卻完全不懂得收斂給自己打造一柄光華自斂的刀鞘嗎?軒轅初心裡突然就燃起一股火,走在前面的寒叔渾然不覺,跟在後面的夜五卻知道主子心裡頭不痛快了,又不動聲色退了兩步,生怕這股邪火撒到自己身上。
慢慢到地下的時候四周景物已經被牆壁上的夜明珠照得纖毫畢現,如迷宮一般用大理石隔開的空間又不會完全與上部相接阻礙空氣流通,軒轅初跟着寒叔走的時候,雖沒有四處觀望可凡走過的地方什麼格局都被她盡收眼底。
寒叔不能從眼前這個漂亮得像仙童一般的孩子臉上看出什麼端倪,可是謹慎的性格讓他不會允許上面的主子心裡生出猜疑的種子。軒轅初是宮裡那位派過來的主子,不管是什麼身份都不是自己該問的。只有坦誠相見纔是最安全的做法,不能讓主上覺得自己欺上瞞下,他始終沒有忘記他原是一個江湖中人的身份。
大宇皇室一向不喜歡江湖中人,早在二十幾年前他的親身經歷就告訴過他。
大宇皇室並不像大鄢一樣嫌棄江湖人出身草莽行事粗魯,也不像齊歌弄出那套官與匪不同流俗的虛僞說辭。這是大宇皇室獨有的驕傲,他們是統治者,從來就不會認爲一個江湖中人靠所謂的功夫在自己眼前蹦躂。要武藝高強者他們可以花費大量的金錢去培養,像傳聞中的黑夜騎兵或者是現在的戰神一樣。軒轅皇室喜歡崇拜鐵血的強者,而不是一個空有蠻力的莽夫。
直到寒叔停下來,她纔回過神。寒叔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完全沒注意,面色如常心裡卻早已掀起驚天巨浪,難道當初建造地下訓練場的人也是穿越來的不成。這裡很多事她都讓蘇落川一手負責,可當初這地方的修建圖紙是她用了半個月才設計完善出來的,大部分佈局都是現代的思維,這些古人怎麼能如此完美的複製。
看來一點都不能小看古代人的智慧,他們沒有後世那些科技方面的捷徑,做起事情來更專注也更細緻。
“主上,主上”寒叔見軒轅初沒有反應又多喚了兩聲。
“嗯?”
“主上是否現在就見那孩子”他們早進了最裡面用來集合的大殿,只不過這個時候大殿裡面空無一人。寒叔恭立軒轅初右邊,低着頭回到。
是舅舅說的那兩個人吧,當年她們千防萬防,最後還是中了太后下的夢千年。要不是她反應太劇烈,太醫都查不出來,這些年她修煉大若心經要訣,夢千年的毒也穩定下來。只不過夢千年這種毒太過詭異,毒性溫和卻不易除去。舅舅暗中尋找解毒之法,解藥沒找到卻找到江湖上盛傳的兩大秘辛家族。
“不忙,你先將查出來的東西給我看看”軒轅初走上主座,夜五拖過擺放下方的紅木矮桌充當書案。
看過寒叔呈上來的案卷,軒轅初有些啞然失笑,如果不是蘇落川鄭重其事的和她說過這件事,她真懷疑自己被人耍了。手中耗費多年暗探得來的秘聞被隨意推到桌上,不知是好笑還是失落的靠在背後的虎皮大椅上,神色漠然。
瞧瞧這上面說的,活像個哄騙無知少年的說書範本。
一個擅長歧黃之術,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多年不曾入世,偶有一個門人現身後都被人奉若上賓。世上可能真有這樣的人,但多少有些託大。說不定這個家族不過是湊巧蒙了幾次,後又怕被人拆穿才故作神秘。前世見識過的種種虛僞與醜惡,讓她不太能相信真有那些淡泊名利藏在山溝溝裡的人。
還有一個就更玄乎了,傳聞能練出仙藥預知未來。要真有這樣的人他們豈不都成了神仙,哪還會被戰神找到。
寒叔見面前這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露出這樣的神色心裡也是一凜,有些人即使不動聲色只要她想就能讓人心生畏懼。
“那人叫什麼”他倒要看看什麼人有這本事,連戰神也敢騙。
“回主子話,據那孩子的僕人說,複姓澹臺,幼時皆稱其爲明月”寒叔下意識的比方纔恭敬了許多。
“澹臺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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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明月傲嬌大喊:“各位親,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