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呢?”才進了相府,寧華風就看見在門口轉悠的小廝福全。福全長跟在爺爺身邊伺候,怕是特地在這兒等自己的。
“相爺從昨夜起就在祠堂,吩咐奴才在此處候着公子,讓公子回來後直接去祠堂”福全低眉順目,理着昨夜相爺的吩咐。
‘祠堂’?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沒想到爺爺的氣竟比他預料的還大。他們家進祠堂的時候並不多,一般都是逢年過節纔會拜祭,再是犯了大錯纔會讓進去反省。
要不要搬個救兵?“小小姐呢?”昨日晚宴女眷家屬不得入席,所以寧華心並不在。
“小小姐在自個兒院子裡,相爺吩咐這幾日不得出門”福全想了想,又神色緊張的偷偷給寧華風打了個手勢。兩人年歲相差不大,平日也一起玩鬧。此時說話顯然不是時機,福全怕被別人看見告到相爺那兒他多嚼舌根子,只能暗示他快些去祠堂。
寧華風見此也不多爲難福全轉身朝祖宗祠堂走去,心中早沒了前幾日的忐忑掙扎,反而步伐沉穩有力。爺爺並沒有爭奪皇位的野心,但也不會盲目效忠於一個空有‘天降帝星’預言的小皇帝。更何況大宇皇室不止只有軒轅初這一支正統血脈,肅親王軒轅煜也有繼承大統的資格。且軒轅煜戰功赫赫,比起軒轅初‘天降帝星’的預言更得民心。
他們寧氏爲保皇一派的重要力量,百官亦以他們爲首,否則當初蘇國公也不會費盡心機的與他們結盟。但是一直讓他不解的是爲什麼爺爺有意無意間給他的訊息是並非只效忠於軒轅氏,或者說不必死忠軒轅氏。在他沒見到小皇帝之前他並不關心這些,如今既然下了心思以前忽略的種種就都慢慢想起,如此看來軒轅初的處境不僅不樂觀,而是舉步維艱。
蘇氏以往雖然顯赫,可隨着蘇老國公和蘇小將軍的先後辭世,蘇氏亦逐漸走向沒落,眼下只剩下蘇國公一人,縱有通天之能也難免勢單力薄。而更多觀望的朝臣更傾向於孟氏一派,孟氏以前就在朝中很有勢力,現在孟太后一人專政,看這情形想來過不了多久肅親王也將遠赴邊關,孟太后霸道作風更甚,那些搖擺不定的或趨於心中貪慾或迫於壓力大部分選擇向孟氏低頭。
爺爺可能更希望隔岸觀火,看究竟誰有能力坐穩那個位子便輔佐誰。當然這個人絕對不會姓孟,臣子只能是臣子,否則豈不是亂了綱常。
昨天自己的行爲算是強迫爺爺站隊,連華心都被關起來,寧華風想想就覺得有些頭疼,今天怕是不會輕鬆。
古老的祠堂早在寧氏先祖還在時就已經存在,經過多番修繕愈見古樸。進了中堂前前後後一共七列供奉着先祖靈位,香案上的爐子裡薰着讓人清心明欲的香料,嫋嫋升騰起的煙霧氤氳出一片清明平和。
年逾古稀的老人面對祖宗牌位負手而立,官場中的爾虞我詐早已讓他雙鬢花白,寧華風在身後看不清寧橖遠的表情,卻有一股滄桑孤寂之感直撞入心裡。
“去給你父親上柱香”寧橖遠沒有看他只遞過來一柱剛燃好的香,看着眼前的牌位道。
寧華風愣住,他的父母一直是府裡的禁忌,沒想到今日卻被爺爺主動提起。反應過來後默默接過香,拂動下襬跪下,恭敬三拜後放下香。一舉一動間皆有股少年意氣,寧橖遠嘆了口氣,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身影重合,竟有種命運輪迴之感。
安安靜靜上完香又默不作聲的跪下已讓寧橖遠心中一涼,這孩子向來有主見,這番作態怕是早有決定。
“華風,你可知錯?”
“孫兒知錯,孫兒未保護好皇上,讓皇上受傷昏迷不醒”寧華風知道爺爺說的什麼,現在也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
本以爲免不了一頓訓斥,等了半天也未聽到才微微擡眼,竟然看見一向沉穩老練的爺爺在愣神,不敢打擾只安靜跪着。
寧橖遠的思緒一下子回到十三年前,當年那孩子也是這樣的表情,這難道是他們寧家的宿命嗎?十年前的噩耗快去了他半條命,這種痛苦竟然再次重現。
“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老人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那個讓他驕傲一生卻在大宇幾乎無人知曉的孩子。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十三年悄然飛逝。十三年前也是這樣,跪在自己面前的背挺得筆直,好像能獨擋一面挑起山河。他知道他們寧家的孩子都很優秀,只是爲什麼對軒轅氏魔怔了一般。
寧華風聞言一驚,猛然擡頭看了寧橖遠一眼才發現爺爺並未看他。
“孫兒不知”他對父親和母親的記憶僅僅停留在四歲華心剛出生的時候。幼時也曾問過爺爺,可每次爺爺都會發好大的火,府裡有些年紀的老人都緘口不言,慢慢的也就習慣,不敢再提。
“你父親寧岑,幼時早慧,四歲便熟讀四書五經,六歲能詩,八歲習騎射,十歲便可百步穿楊,十三歲救文帝於虎口,十七歲入宮成爲文帝身邊一品帶刀神武衛,立志輔助帝王踏平大鄢”老人素日有力隨和的語氣變得輕而遠,彷彿充滿無限倦怠。這些旁人只聽着都覺得羨慕的過往並不讓他驕傲,說的也不過是些尋常事。午夜夢迴時他常常想,如果沒有這些榮耀虛名,他的孩子現在是不是還好好活着,而立之年手把手教授幼子弓箭,不會揚名天下卻能庸碌安穩的過完一生。
寧華風安靜跪着,看着不動聲色,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把激動都掩藏在平靜的表面下。沒有人明白他此刻翻滾的血液都在叫囂,那是他的父親。心中自然涌出的儒慕之情讓他不敢動彈,生怕一出聲就斷了他們父子間唯一的牽連。
“爺爺不知道你爲什麼突然改變主意想入朝爲官,爺爺也看得出來你想站在幼帝一邊。或許你還有自己什麼別的考量……。可不管如可,華風你聽着,爺爺一萬個不願你爲官更不願你與軒轅氏有什麼過密牽扯。因爲你的父親寧岑當初是與文帝出行時中毒而亡,種種跡象表明是當時的禮親王做的。可文帝那時爲平衡朝中勢力竟不動聲色的將此時壓下,甚至說你父親是抱病而亡,連葬禮都不得大肆操辦。我寧氏一族爲皇室付出至此,可軒轅皇族又如何對得住我們。若你一意孤行,我這個老頭子又如何攔得住,只最後勸你好好在你父親的牌位前想想”寧橖遠越說越激動,面色都有些泛紅,目光如炬看向寧華風的時候像是要直直看入心底一般。
這就是他從不被提起的父親的一生,寧華風跪在地上不敢動彈,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只是沒想到那樣的傳奇竟是這樣倉皇潦草的收場。
迎着寧橖遠的目光他不敢閃躲,此刻他已經不是單純的以一個臣子的立場去輔助年幼的帝王,更是一個兒子去完成父親的志願。有了父親的前車之鑑自己進入官場,爺爺是怕自己再一次淪爲政治棄子。他在跪下與站起之間掙扎,看着爺爺期盼的目光,他有那麼一瞬間就要站起來。可看了看眼前的牌位,他咬了咬牙‘撲通’一聲磕在蒲團上,這一聲擊碎了寧橖遠最後的夢。
他們父子倆都一個性子,而他也真的累了,定定看了幾眼面帶愧色垂眉不語的孫子嘆了口氣,揮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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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漸遠的腳步,寧華風忍不住回頭,藉着微亮的晨光看那道好像一瞬間佝僂的背影,最終回過頭靜默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