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口腔裡瀰漫,梅六按着‘胸’口坐了起來,下滑的被子,手腕上透血的布條讓她有些怔忡。
窗子關着,辨不清時辰,只能從窗紙透進來的暗淡光線知道約‘摸’是傍晚尚未入夜,除了清晰無比的雪落聲外,隔着‘門’能隱隱聽到樓下傳來的人聲。她恍了會兒神,才慢慢拉開‘胸’前鬆散的衣襟,卻並沒有看到預料中的掌印。
明明是那樣毫不留情的一掌……她以爲必死無疑的。然而此時除了心口仍殘留着陣陣窒痛外,身體並沒有什麼異樣。
攏好衣,‘摸’挲着用布包扎着的手腕,依稀能感覺到微弱的疼痛,心裡愈加疑‘惑’起來。直到現在她仍沒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十一郎爲什麼會突然攻擊她?她的身體一向極好,中午的時候心臟爲什麼會突然急跳絞痛幾至瀕死?手腕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又是誰給她包紮,誰給她蓋上被子的?種種疑‘惑’如同一團團‘迷’霧將她緊緊包裹,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頭緒。
“十一郎。”客棧的房間並不大,一眼便能看遍,但是她仍抱着一絲希望輕喚,冀望他突然從某個角落裡冒出來。
不安地等待半晌,那條熟悉的人影並沒出現。大約是預料到的,說不上是否失望,梅六又在‘牀’上靜靜坐了一會兒,直到確定心臟處的疼痛更加緩和之後,才掀被起身。
略微整理了下儀容,拖着虛軟的雙‘腿’往外走去。原本栓着的‘門’被打開了,只是虛虛地掩着,這個發現讓她不覺抿了抿嘴,心中掠過淡淡的不安。
在下樓梯的時候逮到了竄堂的小二,從其口中得知十一郎中午的時候從大‘門’離開的,因爲他的形貌實在太特殊,讓人想不記住都難。同時,小二再三保證,下午沒有人進過她的房間。
吩咐將飯菜和熱水送上來後,梅六轉身回了房間。
小二動作很快,她前腳剛到,後腳就將要的東西送了上來。
將身體緩緩浸入冒着騰騰白氣的浴桶中,受了傷的手腕放在木桶沿上,桔黃的燭光下,能夠看清包紮的棉布是從衣上撕下,邊角還帶着撕裂的碎線痕跡,被血浸透的位置有不明顯的銀絲‘花’紋。十一郎身上穿的由上到下,由裡到外都是她一手置辦,又怎認不出這是他裡衣上的布料。
是他嗎?從醒來後心裡一直隱隱約約有所察覺的東西在這一刻變得分外明顯起來,讓她想忽視都不行。是他吧。恢復了神智,也許還恢復了記憶,然後獨自離開了?
他走了。有的事情並不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確定,她知道他走了,而且再也不會回來。她能感覺到身體裡一直牽繫着兩人,無論離得多遠都能讓他找到她的東西消失了,以前從來沒察覺過,竟要到完全失去才發現它的存在。
可是,爲什麼不等她?爲什麼不等她……
身體慢慢下滑,直到水將頭完全淹沒,烏黑的頭髮飄浮在水面上,如散開的墨,又似柔亮的青緞。只有一隻泛着雪瓷光澤的纖長手臂攀附在黃褐‘色’的桶邊上,皓腕半段纏縛着棉白的布帶,深紅的血痕映在上面,‘豔’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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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窗外的‘春’蕾綻開第一朵的時候,梅六在謅縣已經住夠了三月,天空雖然仍時不時飄下幾片碎雪,卻早已不能在屋頂街道上留下痕跡。
梅六把大‘毛’的衣服當了,只留下一件薄綿披風,又置了兩身‘春’衫,收拾成一個小包袱,然後到牲畜行買了匹健壯的大黑驢,挑了個‘春’光明媚的早上騎着慢悠悠迴轉南邊。
在十一郎失蹤的最初一個月,她找遍了四圍的城鎮鄉野,雖明知他不會回來,心裡仍不免抱着一線希望,沒敢離開謅縣。直到有一天,她在途中遇到一對年輕男‘女’,親眼目睹了一幕真實的癡情‘女’子負心漢戲碼,若有所悟,從那日後便停止了尋找十一郎的行爲。
時隔許久,她仍記得那‘女’子淚痕滿面地苦苦哀求,憔悴卻不掩麗‘色’的臉上所流‘露’出的絕望和卑微,還有男人的無動於衷,甩袖而去。也仍記得那一刻自己的憤怒,以及緊接而來的悚然心驚。回想自與十一郎重逢後的種種,竟覺得自己的表現與那‘女’子幾分相似,那樣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甚至下意識地改變了自己一貫的行事風格;那樣的軟弱拙笨,拙笨得不像‘女’兒樓的梅六。
停止尋找,並非決意放棄十一郎,也並不認爲十一郎與那個男人有何相同。她只是覺得趁着大雪封路,該把這事晾一晾,晾一晾自己沸騰急迫的感情,也晾一晾那狀況不明的十一郎。
其實冷靜下來很容易就能想到,如果他恢復了記憶,必然會回到越者渡。即便沒有恢復,以他的功力,這世上也罕有人能傷他。
十一郎和紀十皆下落不明,再去罪惡之城已毫無意義,自然是再回南方去。‘女’兒樓的勢力大不如前,打探江湖中明暗勢力動向容易,但在找人上就有些不夠用了。這是從尋找紀十一事上所體悟出來的。分別時紀十仍昏‘迷’不醒,若子萬有意隱匿,要找到他們只怕比找十一郎還難。因此,她索‘性’將此事也一併放下了。看那子萬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紀十既然救過他的命,他總不至於棄她不顧。
前前後後想得通透後,梅六硬是捺着‘性’子在謅縣呆住了三個月,直到‘春’暖‘花’開才動身。
大叫驢有不少壞脾氣。除了總是不時地停下來,啃樹枝上的嫩芽,啃地上剛冒出頭的草葉。在看到比它高大健壯的駿馬跑過時,還會惹人討厭地跑過去呃啊呃啊地挑釁。如果不是驢背上側着個‘花’朵兒般的姑娘,只怕不知要挨多少‘抽’打了。
一向脾氣有些急躁的梅六在經過一個冬天之後,似乎變得充滿了耐‘性’。她縱容着大叫驢的一切壞習慣,甚至在它惹禍之後笑眯眯地跟人賠禮道歉。於是十天的路程,生生讓她走出了二十天來,同時,騎着大黑驢的美人梅六姑娘的名頭也叫了出去。既然她找不到紀十和子萬,那麼讓他們來找她也是一樣的。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她也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比如聞所未聞的帝皇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