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高興的,他也覺得自己是高興的。然而那一場隔年的生離死別,哀恨絕殤竟似隔着一層薄霧,再也不能像以往每時想起便悲痛‘欲’絕,便如乍見她出現時心中升起的歡喜,也只是冷淡清透得讓人不能把握。
‘婦’人本就是強作鎮定,見到他如此,眼中不由浮起一片水霧,她微微側了側頭,再看向他時神‘色’已然平靜下來,語中含笑道:“你這就隨我去吧。”
十一郎並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身上帶着蠱力‘波’動的人,垂着的手動了下,又被他壓制下來。他雖然很多時候會受強大蠱力的‘誘’‘惑’失去理智,但本生對危險的直覺也遠勝過常人,在眼前的情況下,也許他能將所有攜蠱之人都殺掉,但絕對沒有時間吸收他們身上的蠱力,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們因主人的死亡而慢慢消失。就像當初他之所以明知此次凌雲柱一行是個陷阱,但因感知到對自身並無侵及‘性’命的危險,所以毫不猶豫地來了。
“你周圍可有養蠱之人?”他問。
‘婦’人將他的細微反應盡收眼底,此時再聽得這一問,哪裡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笑道:“沒有。寶寶喜歡的話,孃親便讓人給你抓來就是。”這一番話中其實有兩個意思,一是指自己身邊沒有養蠱的,十一郎可以不用顧慮跟她回去後會傷到她的人,第二個意思則是字面上的意思,表現出她毫無原則的寵愛與縱容。
她語氣中對人命毫不掩飾的輕賤讓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還有一部分驚訝的是她的身份。若是事實的話,那麼她出這個頭倒不會讓人意外。
“好。”十一郎垂眸,無可無不可地應了,同時也間接承認了‘婦’人的身份。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梅六和紀十卻知道他的母親是十多年前名滿天下的羅剎夫人,兩人當時雖然年紀尚幼,卻親眼見識過媚羅剎的厲害。因此確定是她後,便知不須擔心十一郎是否能夠安然脫身了。
青牛掉頭,準備離開。
“且慢!”郭明山驀然暴喝,同一時間掠風聲此起彼伏,眨眼間羅剎夫人以及她帶來的人被重重圍住。“令郎殺了這許多人,夫人難道不該給個‘交’待?”
一聲飽含譏諷的輕笑,羅剎夫人美眸轉動輕飄飄地睇了他一眼,即便以他的老道深沉也不由覺得背脊一酥,心臟急劇地跳了兩下。
“殺便殺了,有什麼好‘交’待的?”隨着她的語聲響起,就見衣袂翻動,如蝶翩然,轉瞬間原本奉香捧奩的‘侍’‘女’們已手持長劍將她和十一郎護在了中間,而那些帶甲‘侍’衛則擋在更外一層,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山風呼嘯,一時尖厲如狼嗥,一時低沉似鬼咽,歸藏峰頂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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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這個日子大約隱含煞意,所有曾參與圍剿帝皇蠱而又有幸活下來的人想必窮其一生也不會忘記大晉永和二十三年的那一天。
那一天,一個青牛馱着的美‘豔’‘婦’人率領她手下的六位‘女’劍客十二位帶甲衛,大戰五大‘門’派聯盟上千武林俠士,煞氣千里,血染峰巒。據說,歸藏寺的僧人‘花’了九九八十一天超渡,才使得戾氣稍平。據說,很多年後有人夜宿山寺,偶爾仍可聽到兵戈‘交’擊,怨鬼哀號之聲。
羅剎夫人之名在沉寂十數年之後,再次響震武林,而引發他人貪念的帝皇蠱在這樣強勁的勢頭前反倒成了陪襯。當然,這些與當事人都沒什麼關係,因爲歸藏峰後,羅剎夫人再次銷聲匿跡,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世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帝皇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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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極大的莊園。位於歸藏峰所在的闊青山脈深處某一無名谷中,有成片的果樹,有熱氣氤氳的溫泉,還有層層疊疊的亭臺樓閣,不啻於一處世外桃源。
被邀請來山莊除了梅六四人外,還有飛天猴公孫,以及一個面容普通長髮至背的青年,都是在歸藏峰上出手相助過羅剎夫人一行人的。飛天猴公孫就是阻止那些守衛斬斷烏金索的人,而青年自稱奚言豫,毫不諱言自己是爲帝皇蠱而來。
奚言這個姓很少見,子萬等人一聽便聯想到那害得他們極慘的奚言巫家。
“我大約能算是奚言家的人吧。”面對三人敵視兼質問的目光,奚言豫笑得從容,似乎並不擔心被報復。“也許他們並不願承認我是族中人。”
“我也煉製過一隻帝皇蠱,用的是猴子做寄體,不過那隻猴子後來‘毛’變成紅‘色’之後就逃掉了。”他滿不在乎地說,同時婉轉地解釋了自己的來意,很明白地表示出他其實是想知道十一郎身上的帝皇蠱是不是他養的那一隻。
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梅六和公孫在聽到這話時心裡卻打了個突,因爲那隻紅猴他們都見過,靈‘性’得讓人難忘。如果不是它,他們只怕已經埋骨於那個山‘洞’裡了。不過兩人誰也沒說話。
奚言豫這樣坦‘蕩’直白,反倒讓人不好意思跟他計較,但要說毫無芥蒂地笑臉相對,三人也沒那麼大的心‘胸’,只能暫時以無視待之。至於公孫——
“十一郎是我朋友啊,這些年我都在找他。”他對梅六如是說,一臉的無辜。“羅剎夫人我自然也是認識的,我沒說不認識啊。那姓鐘的要追殺我,那是他嫉妒,我有什麼辦法。”
“那時你可不是這樣說的!”梅六戟指怒,“你說你是偶然在那院中偷看到她的,而且還說沒見過她的容貌。”
“我是偶然遇到她的呀,在那之前我們都有十多年沒見了。而且,媚兒姑娘的容貌我可是從來都沒見到過的。”公孫攤手錶示對她當初沒有完全理解自己的話很無奈,“見過她容貌的人,還活着的可沒剩下幾人。”
梅六無語,白了他一眼,跟紀十等人打了招呼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晚上羅剎夫人設宴款待他們,她還得養足‘精’神,畢竟這樣的見面於她來說意義總是比別人更特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