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十年六月二十六日,永熙帝於南苑湖心島上的蓬萊殿宴請出使大周的阿塔斯族長米勒婭。
對於這場一延再延雙方從一開始便已經在暗中較量的宴席,不管是大周的一衆大臣還是阿塔斯的一衆使臣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以及戒備,而同時,雙方也是有意識地在剋制着各自的情緒,以免事態失控。
從宮侍通報說阿塔斯使團來了之後,殿內的絲竹聲便停了下來,一衆大周大臣瞬間收起了方纔的輕鬆嬉戲,雙目看向了大殿的入口。
與上次阿塔斯使團出使的平和相比,這一次,從阿塔斯使團進京之後,便與大周在暗暗較着勁。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今晚上的宮宴,絕對不會是歡愉的。
而米勒婭在看見了官錦之後,腳步便停了下來了,她琥珀色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前方。
她的這舉動讓原本便不和諧的氣氛顯得更加的緊張。
甚至生出了一絲劍拔弩張的味道。
只是所有人都已經她正在與永熙帝較勁,卻沒有發覺,她的眼眸當中,只有官錦一人。
阿達站在了米勒婭的身後,看着自家的王停下了腳步,心裡暗暗緊張,擔心王會因爲見到那個背叛了阿塔斯讓王備受責難顏面無存的賤人而失控以致破壞了這一趟來大周的目的。
雖然阿塔斯不願意接受,然而所有人都清楚,這一趟來大周便是爲了緩和與大周的關係。
如今的阿塔斯在各個土著之間的地位已經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動搖。
阿塔斯必須先平息內亂,方纔能夠與大周相抗衡。
阿達看了一眼坐在了永熙帝身邊的官錦,雙手緊緊地扣住,壓抑着心中猛然竄起的殺意。
這是阿達第一次看見官錦。
官錦的存在在阿塔斯知道的人其實不多,而知道他存在以及他的身份和當年的事情的,也就是那般幾個人。
而且,皆是米勒婭的心腹。
之前,司予執對若是那些阿塔斯探子被擒獲會泄露官錦的身份的擔心可以說也是多餘。
阿塔斯的探子當中,除了混進宮的格丹以及當日死在了蜀羽之面前的宮侍之外,也就探子的首領知道,然而,便是那探子的首領,如今卻已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只是這些,不管是司予執還是官錦都是不知道。
而官錦之所以不擔心,卻是因爲對阿塔斯的瞭解。
阿塔斯的人沒有上邊的命令,嘴巴是怎麼也撬不開的。
也便是因爲這般,官錦方纔這樣急於壓制住米勒婭,因爲只要制住了她,那他的秘密便會石沉大海。
官錦也並不是不知道這樣的想法無異於飲鴆止渴,可是這般多年來,他的每一個決定,每往前走一步都是這般。
而且,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也已經沒得選擇!
面對米勒婭的注視,官錦像是渾然不覺似的,他的眼中,只有身邊坐着的永熙帝。
他的妻主。
只是他這般做,並非因爲情深意重,而是因爲,這是如今他的身份該做的也只能做的,若是他還想保住如今擁有的一切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他便必須這樣做!
官貴夫的心裡眼中永遠只有永熙帝一個人!
而米勒婭……
官錦從來便未曾將這個人放在心裡既是她曾經給過了他關懷安慰。
阿達看着官錦這般的無視,心中的憤怒更是強烈。
當年,前任族王因這個賤人的背叛而命喪在大周,而王也因爲這個賤人的背叛累及前任族王戰死而備受質疑,甚至差一點便失去了繼承王位的資格。
若非當時王已經擁有掌控整個阿塔斯的能力,還有不少心腹手下,再加之米恩王子的全力支持,此時,王早便死在了十年前的族中王位爭奪當中。
而這一切,都是這個血統不純的賤人造成的!
可是,如今,他卻不能動他。
便是王,也是如此。
烏斯曼也是暗暗地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對於米勒婭以及官錦的事情,其實烏斯曼知道的並不錯,而且所知道的,也是通過米恩王子的口轉述的。
自然,知曉了前任族王是因爲官錦的背叛而戰死的事情,烏斯曼也是恨不得將官錦千刀萬剮了,可是臨行前,王子吩咐了,讓她不得介入王與官錦這個賤種之間的事情,只需要冷眼旁觀,從而判定,王與當年前任族王之死有沒有關係。
米勒婭無視着眼前大周衆臣的注視,更無視自己身邊隨行之人的緊張,只是一味地盯着官錦看。
他臉上的笑容眼中的溫柔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
也成功地激起了她的怒火。
若非她沒有完全失去了理智,若非她並沒有忘記如今自己的身份身處的地方,她怕是已經出手毀了眼前那張可恨的笑臉。
雖然米勒婭心裡早便已經斷定了官錦背叛她便是因爲看上了大周皇帝,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希望,她的這個猜測是錯的,希望,他真的只是如他所說的那般,爲了報仇,爲了得到大周的江山而這般假意承歡,可是,如今她見了他的笑容,這最後的一絲希望徹底的粉碎了。
她是女子,她很清楚,一個男子用這般眼神看着另一個女子意味着什麼!
官錦,他真的如她所斷定的那般,爲了大周的皇帝而出賣了她,出賣了阿塔斯!
很好!
很好!
米勒婭心中最後的希望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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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不帶任何一絲的猶豫去進行她的計劃!
一個讓官錦連同他所出得孩子都徹底地毀滅的計劃!
米勒婭雙手一握,五指因此而發出了吱吱的聲響。
便在米勒婭注視着官錦的時候,司慕涵也在打量着米勒婭,只是與在場的緊張氣氛不一樣的是,她始終保持了閒適的面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紋。
她將米勒婭身上的每一個特徵都映入了眼簾,雖然之前,已經從探子的手中得到了她的畫像,只是這一刻,她卻還是認真地將這個敵人的模樣給印在了腦海當中。
司慕涵對米勒婭的瞭解完全是通過探子以及西南邊陲送來的摺子。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米勒婭。
而感覺,便如同之前一樣,這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敵人。
十年前的西南大戰,前任阿塔斯族長命喪在顧若青的手中,而土著聯盟也因爲這一次的事件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在這般的危急情況之下,米勒婭卻能夠順利地登上阿塔斯族長的位置,且平定了土著聯盟的內訌,並且,在十年之內不止一次發動了對大周的侵襲之戰。
這樣的人,是從權利爭鬥浴血奮戰中走出來的,絕對不會是一個好對付之人。
而所幸的是,她要對付的並非米勒婭個人,而是,整個阿塔斯。
誠然,阿塔斯給予了她最爲堅實的後盾,可是,阿塔斯之於她來說,卻也是一個包袱,甚至整個土著聯盟,之於她來說,也是一個包袱。
她之所以能夠這般輕易便挑起了土著聯盟之間的內訌,並非因爲她的權謀用的多麼的老道,而是因爲,它原本便已經存在了許多了的問題。
便是如今阿塔斯,內部也是如此。
據探子回報,阿塔斯內部近年來也開始出現了權利鬥爭,只是,目前尚未擴大罷了。
米勒婭冒險前來大周,許也是因爲如此。
司慕涵這十多年來一直致力於平緩大周內部的矛盾,一步一步地下棋,讓大周的朝堂處於權利平衡狀態,爲的便是不想在對外動手之時分神應對內亂。
如今的大周朝堂擺脫了新帝登基之時的暗潮洶涌,可以說是處於相對的平衡之中,而且這種平衡,大約可以持續十來年。
至少,在一衆皇女長成之前,這種平衡還不會被打破。
司慕涵心裡也是清楚,她可以儘可能地將將來的奪嫡之爭控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卻是無法徹底的避免。
大周下一番激烈的權利爭鬥,便是因她的皇女而展開。
對於這種預計,她沉重不已,卻也苦無法子。
大周的皇帝,若是不經歷一番風雨,無法支撐住整個大周江山。
司慕涵知道,如今她所設下的目標以及計劃,也許很多她都無法在有生之年完成,而若是讓大周的這一副藍圖繼續展開,便需要一個有能力以及有魄力更勝於她的皇帝。
一個皇朝的延續的根本,便是有一個又一個青出於藍的帝皇出現。
而這般的帝皇,必須是從風雨之中磨礪而來的。
司慕涵並不想着她的皇女們因爲她的皇位而鬥得你死我活,可是,若非沒有這般一番的爭鬥,大周的江山,無法繼續興旺下去。
一個,在溫室當中養出來的皇帝,無法支撐如今的一個江山的繁榮昌盛。
作爲一個母親,這般行爲是狠心無比,可是作爲一個帝王,她不得不這般做也是做了該做的事情!
官錦在柔情四溢地看着司慕涵的同時,也在暗中注意着她神情的變化,然而,卻無法從眼前這張閒適無比的面容當中看出一絲可以讓他揣測此時她心裡的想法的情緒,而她的那雙眼睛,沉靜幽深的更是讓他無法探究其中的深意。
他的緊繃的心絃忽然間顫抖了一下。
似乎,有些事情,已經不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
“米勒婭族長,請上前覲見我朝陛下。”禮部尚書頂着巨大的壓力上前,打破了這場沉默的對峙。
米勒婭收回了視線,鬆開了緊扣着的手,卻是冷睨了禮部尚書一眼,隨後,便大步上前,直奔空着的客席首座,未曾將坐在了主位上的永熙帝放在了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