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傻帽兒
【女人不哭】
(十四)、傻帽兒
離開龍山時,已是凌晨。
一路上,李佔川毫無倦意,他一直都在興致勃勃,侃侃而談。他的精力是那樣地充沛,充沛得像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的敬業精神又是那麼地強,強得確實讓人不得不拋卻成見而由衷地讚佩。我不禁想,如果我們那些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的廠長經理們,都能有李佔川這份克己敬業的精神,或許我們的企業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艱難和尷尬。
在去漢川株式會社報到之前,我便聽說李佔川是一個地道的中國通。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一個外國人,居然會對我們中國國情和人情世故熟稔到這般地步。他一番大哥長大哥短地套着近乎,就讓牛老闆暈呼呼傻乎乎;他的一句按照老規矩操作,就讓牛老闆高價接受了他們並非急需的、市場上也並非短缺的300噸塑料原料。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所說的老規矩是什麼,但我斷定那肯定是一種心照不宣的交易。
李社長,你的人緣可真好啊,看牛老闆,多給你面子!我忍不住地說。
李佔川頗有幾分得意:我的中國客戶,他們,都非常地給我面子。他說着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給我一番啓迪和點撥:喬課長,你知道我們剛纔,同牛老闆這一票貨,能掙多少錢嗎?我們一噸,就可以掙100個美金,300噸,就可以掙到30000美金!在你們中國,所有的事情,都非常難辦。?但是,只要找準了路子,所有的事情,統統都可以擺平。所以,你要想打開國際貿易之門,你就必須要學會運用美金。你懂嗎,美金。在你們中國,美金就像原子彈一樣,所向無敵!
我有些似懂非懂地望着李佔川,一時還弄不明白他所說的運用美金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剛纔牛老闆,爲什麼肯原價接受我們300噸原料嗎?那是因爲,我每噸給他10個美金的佣金。李佔川進一步地解釋說。
佣金?
是的,佣金。在你們中國,叫做回扣。
原來是這樣!
300噸,30000美金,他,只得了3000美金,而我們卻淨掙了27000美金。李佔川說。
我在心中粗略地算了一下,如果李佔川說的是真話,那麼牛老闆這次購買的這300噸塑料原料,只因爲他個人3000美金的好處,他的廠家便要爲此而比市場現行價格多支付30000美金。
李佔川餘興未盡,仍在萬般得意地說:他們都知道我們這批貨,壓了很久很久,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我已經讓韓國廠家,按照現時的市場價格落了價……
中國人全都是傻冒兒。我的耳邊,馬上又響起金英淑那種輕飄飄的話語。
我們中國人爲什麼會有這麼多如此的傻冒兒呢?如果我們現行的一些體制不從根本上改變的話,這種傻病或許會像瘟疫一樣地在我們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繼續流行和蔓延。
想到這裡,我的心中頓時又沉重起來。
雖然沉沉地睡了三、四個小時,但我卻總覺得從合上眼睛到被鐘聲鬧醒,只是一瞬間的事。等我匆忙趕到辦事處時,金英淑她們早已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了。
儘管我初來乍到,還沒有什麼具體的事情要做,但我也須同大家一樣,老老實實地在辦公室裡呆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漢川株式會社黃海辦事處,除了金英淑之外,另外還有兩名年輕的女職員。我暗暗地打量着她們,心想,看來我這個課長,今後將要領導和所能領導的人,也只有這三位年輕漂亮的姑娘了。?我的職務和權限,大概也只能相當於工廠裡的一個班組長。
十點鐘左右,李佔川從他下榻的黃海大廈打電話叫走了金英淑。
過了一會兒,金英淑又從那裡打電話給我,說李佔川社長讓我也馬上過去。
黃海大廈是黃海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我在黃海毛紡廠當了那麼多年黨委書記,居然從來都沒有踏進這座富麗堂皇的消費場所。因爲在廠長負責制的企業體制中,陪同客戶進出這裡的任務,都是由廠長自己來完成的。
我走進黃海大廈,雖然不像劉姥姥走進大觀園那樣出盡洋相,但卻令我生出許多感慨。
喬課長,你,過來一下。
李佔川見我走進房間,便向我打了一個手勢。
他正在那裡同一位中年女人談着什麼,金英淑也緊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
我遲疑了片刻的腳步,便立馬向他們走了過去。
李佔川坐在沙發上指着對面那位中年女人對我說:喬課長,這位女士,就是你們黃海鼎鼎有名的大老闆,密斯戚,我的二姐。
戚美麗?
我馬上認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被李佔川親切地喚作二姐的女人。看樣子,她的年齡同我差不了多少,只是化着濃濃的妝,遠遠看上去好像顯得年輕一些。但是細細一看,她眼角上堆積着的那片扇形魚尾紋,是任何粉底霜和油彩都遮掩不住的。
對於戚美麗,我並不熟悉。關於她的一些傳聞,我也是近一個時期才聽到的。有人說,她原先只是黃海塑料廠的一名普通女工,後來因爲工作勤懇,當了車間主任。幾年前,當黃海塑料廠面臨着倒閉破產的厄運時,她傻乎乎地被上級推上了這個誰都不願坐的廠長座椅上。然而,她卻在高人的指點下,聰明地讓上級將廠裡幾千萬元的債務掛了起來,並尋找了一個香港客戶,用廠房和設備同人家搞起了合資,一邊生產,一邊做起了國際貿易。只幾年功夫,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女人,便坐上了近百萬元的“大林肯”。於是,那些一向瞧不起她的人便說,她是小王八交上了大鱉運——趕得巧。
我本想伸出手同戚美麗熱情地友好一下,然而,當我看到戚美麗坐在那裡一動未動,只是傲然地衝我點了一下頭時,我便放棄了對她的這種禮貌和友好。
這位是,我黃海辦事處的喬課長。李佔川反過來將我介紹給戚美麗。
戚美麗又傲然地衝我點了下頭,仍然是一副居高臨下,自我感覺極好的樣子:聽李社長說,你是黃海的?
我衝她點了點頭。
“你原來是什麼單位的?”
黃海毛紡廠。
嗬,黃海毛紡廠?你們那個廠不是早就破產了嗎?
是的。要不,我怎麼會到這裡來?我淡淡一笑。
聽說你們廠的下崗女工很多,你這麼大歲數了,還能被李社長選中,你的運氣可真不錯。
是嗎?我好像沒有這種感覺。我不軟不硬地說了一句,然後又淡淡一笑。
戚美麗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麼。但她那不屑的神情卻告訴我,在她的眼裡,我一定是一個不識擡舉的女人。我心中頓時便覺得十分好笑,同時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悲哀。這種悲哀,既爲己,也爲眼前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女人。
過去我只以爲那些有了某些權柄和得勢一時的男人很容易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想不到許多得志於一時的女人也不能脫俗例外。難道我們這塊土地,難道我們的社會環境,產生和造就的就是這樣一些所謂的時尚和弄潮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