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不說出與他相好的事情。民女照當時的想法說了。誰知金大哥卻說。中秋節那晚,他之所以不說,就是爲了看民女說不說。因爲世上總有一些人願意爲了榮華富貴而拋棄心愛的人,他爲民女着想,給民女一個拋棄他的機會。民女說:‘我是那樣的人麼?’
“那一日,我們不歡而散。民女獨自爬上後山,痛哭了一天一夜。下山之時,正是又一次遷移的時候。民女清清楚楚地聽到父母罵民女出爾反爾,丟了他們的臉。聽到金大伯勸父母,說苓燕跑了也就算了,就當沒有這個女兒算了。而我的金大哥,卻在一旁說道:‘也許苓燕等不及了,提前跑到王子那兒去了。’
“民女自問,自己沒有錯。父母沒有錯,金大伯沒有錯,金大哥也沒有錯。王子平時囂張跋扈,然而就這件事來說,他也沒有錯。但是,爲何偏偏是民女落得這般下場?
“父母不要民女了,金大哥不要民女了,民女只好到處漂流。王子不死心。派武士到處搜索。好幾次,民女都差點被捉住。最近,有一位老人對民女說,道法高強、天下無敵、也是女兒身的溫玉華,就住在青城山的靜棲觀。這位老人說,若是民女躲在靜棲觀,就好了。”
這番遭遇,萬臨山聽得極爲難受。一方面禍起蕭牆,變生肘腋,有從高處墜下的失落;另方面正如巫苓燕所說,慘劇滋生於誰也沒有錯,或者說滋生於誰也沒有大錯。後者,與自己的經歷頗爲近似。
不過,人生嘛,總得拋開過去,笑對未來纔是。於是,萬臨山爲了沖淡悲傷的氣氛,問道:“那日追來的那位叫薩九牧的,不知是何人的弟子?”
巫苓燕道:“敝國武藝不按師傳。薩九牧那幾個小隊屬於付芷江、薩靖西兩位教頭統領。”
萬臨山又道:“中原禮義之邦,對官府中人,方自稱民女。巫姑娘今後不要再老是‘民女’、‘民女’的了。”
“民女倒是聽到戲文裡有人自稱‘小妾’、‘婢女’,但是民女不喜歡。”巫苓燕道。
“不用那麼麻煩。對年長之人,可自稱小妹;對長一輩,可自稱侄女;或者,乾脆用一個字:‘我’。”萬臨山道:“另外,對我,巫姑娘可稱‘萬兄’、‘萬少俠’。”
巫苓燕道:“民女若是自稱‘小妹’。對壯士稱呼‘萬兄’,豈不是兄妹了?”
“江湖有云:‘五湖四海皆兄弟’,就是這個意思。”
巫苓燕道:“那麼,小妹改個名字好不好?”
“改什麼名字?”
“就叫‘萬臨燕’,好聽嗎?”
萬臨山道:“這是改姓,得稟告祖宗神位的。”
青翠幽邃的青城山,就像一塊純潔的碧玉鑲嵌在西蜀大地。它因林木幽深,青翠常綠,黛峰環拱,狀若城廊,故謂之“青城”。全山背靠岷山雪嶺,面向成都平原,以大面爲主峰,高臺山爲樞軸,逶迤三十六峰,座座精雕細琢,景色秀麗。山姿峻秀奇絕,山境深靜清雅。曲徑通幽,林木蔽天。一入山,便令人有隔絕塵寰之感。
建福宮古木蔥蘢,倚壁臨溪。爲青城之門戶。前日至止,未曾留意。今日一望,果然氣象非凡。
一個路牌立在當地,上書“後山”,並有一枚箭頭指示方向。
萬臨山、巫苓燕沿着箭頭指示方向行進。沒走幾步,過一小橋。橋頭立有一碑,上書“青溪大橋”。
萬臨山道:“所有的河流,冬天都是青溪,夏天盡成渾水。此河取名青溪,難道在夏天水也不渾麼?”
巫苓燕笑了笑,沒有搭話。
過青溪大橋之後,便不斷遇到石碑路牌。有“後山枋”、“飛仙崗”、“響水洞橋”、“白石碥”,不一而足。許多景色,被人爲地添加改修。個別處,還建有亭、塔,令山川生色不少。
萬臨山嘆道:“看來還真是有學問的人弄的。”
巫苓燕道:“有學問的,通常沒有錢。有錢的,通常沒有學問。這人又有錢又有學問,實在難得。”
萬臨山道:“焉知不是有錢人請有學問的人弄的。”
“那麼,這位有錢人讓人家弄成這般模樣,應該是有品位的。啊,這人又有錢又有品位,實在難得。”巫苓燕道。
萬臨山心中一樂,擡眼一望,又道:“嘿,看那塊牌子密密麻麻的,寫了些什麼?”
走近一看,但見牌上書道:“對面乃天倉山。十八座翠峰聯列如屏,綿延數裡。如天然城廊。在第十三峰半巖上,刀砍斧削的巖壁上有凹形洞窟,深寬三尺。洞口三條石棱,略呈柱狀,陽光照到洞口時,呈金黃泛光三條金鞭。那便是有名的金鞭巖。”
巫苓燕道:“略呈柱狀咋是鞭子,應該是豹尾。叫金色豹尾巖纔好聽呢。”
“哈哈哈哈……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事。”萬臨山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在二郎山上有座二郎廟,二郎廟前石碑書道:二郎者,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老郎之子也……廟前有樹,樹後有廟。人皆以爲樹在廟前,我獨以爲廟在樹後……”
“真有這樣的碑?”巫苓燕笑道:“寫這碑的人怕是個呆子。”
“那裡。”萬臨山道:“這其中大有深意。四川的尊重便是憑那個石碑,找到了楊戩的武功秘芨,學會了二郎神拳和卯酉周天。”
巫苓燕道:“哦,說不定這塊牌子的文字也有什麼奧妙。萬兄仔細想想。”
二人說笑間,忽聽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拳腳聲。萬臨山將馬頭一轉,道:“遠處好像有人正在打鬥,快去看看。”
“肯定是不認識的人在打架。也不知道誰對誰錯,看了也白看。”話雖這麼說,巫苓燕還是加鞭趕上。
“差不多了,下馬。”待巫苓燕也下了馬之後。萬臨山又道:“在下要抱姑娘的腰,沒什麼不方便吧?”
巫苓燕道:“我這裡,是沒人要的腰……”
萬臨山見巫苓燕思緒又要轉到悲傷的往事上去,當即疾上一步,伸右手,將巫苓燕攬住,然後飛身縱向樹梢。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迅速掩近。至能看見打鬥的地方,找了個樹丫,停下身形,將巫苓燕放下。
巫苓燕打生下來。就從來沒有這麼飛過,一顆心嚇得砰砰直跳,俊臉緊張得通紅。
萬臨山忽見巫苓燕俏臉生春,略微一怔,然後望向打鬥場中。
但見場中一對三共四人正打得難分難解。
三人這邊,正是那日晚上伏擊自己的三人。另外一人年輕一些,只有三十歲左右,卻不認識。
場中四人比的是拳腳。
三人這一方,人人拳腳帶風,顯得功力非凡。一人這方,掌力陰柔無比,手腳迅捷異常,卻是掌無聲,腳無影,令人防不勝防。
萬臨山多看了一陣,覺得眼下四人雖打了個勢均力敵,但一人這方功力稍弱,又似患有隱疾,時間一長,必敗無疑。
那晚,萬臨山以冰原劍法,輕易地玩三人於掌股之間。後被姓烏的忽施暗算,總覺三人武功不過爾爾,自己乃一時疏忽所敗。現在,見那三人的武功實在非同小可,比起回紇陰山派掌門王唯天,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自己的劍法真有哪麼高強?記得荊州十里鋪一戰,自己與王唯天比拳,在王唯天容讓的情況下戰了二十多招。後來與高麗長白派掌門石固相鬥,自己用劍,只出了半招便敗了。是因爲吃虧在使劍一招未足,還是近日勤練本門內功,使劍法大進了?
那三人那日見自己劍法高強而拳腳不行,便說認錯了人。現在場中這人拳腳如此高超,看來他們終於找對人了。
他們到底是誰?在建福宮下三裡多地的官道上,自己和巫苓燕被吐谷渾武士追殺。他們即將出手的時候,相互之間稱呼什麼“景亭兄”、“見良兄”。倒是耳熟得很。
出手不空手回,小偷強盜才興這個。當日自己就覺得,依他們三人的身手,對自己下手,肯定不是爲了錢財。現在證明果然如此,他們是身負使命的,要找一個拳腳高明的身上帶傷的年輕人。
對了,他們放過自己時,是因爲自己說了句“尊兄的武功遠勝在下”,便說自己可能是同道中人。如此說來,他們是官府中人了。
官府中人,有誰叫“景亭”、“見良”的?十大侍衛之中便有宋景亭和丁見良。照此類推,那位姓烏的,就是烏甘棠了。
大內侍衛潛入青城山拿人。那麼,這被拿之人便應該是今科武術會試的狀元,大理點滄派的杜聞秀。
點滄派三星照月掌天下馳名,眼下這人既是杜聞秀,其所使武功應該便是三星照月掌。
三星照月掌乃點滄派前輩包疇昔根據天象所創。此掌法以月喻自身,雙掌爲兩明星,再加一腳晦星。特點是掌法綿密,氣勢連貫,特別適合於狹窄場地使用。
但見杜聞秀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橫七豎八,雙掌虛虛實實,出腳真真假假。明明處於劣勢,卻反而將宋、丁、烏三大侍衛裹了個滴水不漏。照那日尊重所說,杜聞秀還沒有得到席大猷的真傳便已如此了得,若是得到了真傳卻不知將會如何。
場中,杜聞秀已支持不了多久了。尊重曾說要救杜聞秀,並對自己講了其中的道理。但是前不久烏甘棠剛剛爲自己和巫苓燕逐退了吐谷渾武士。這可如何是好?
巫苓燕察覺萬臨山臉色有異,悄聲問道:“萬兄認不認識那個人?”萬臨山道:“不認識。”巫苓燕道:“這邊這人,就是那天幫我們趕走薩九牧的。我看他們以三對一,肯定不會輸。”萬臨山道:“正因爲他們趕走了薩九牧,我本來想救那邊那個人,就不方便了。”巫苓燕道:“這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不出手就看我的吧。”巫苓燕不待萬臨山答話,一下子便跳下樹去。着地之時,卻又沒有站穩,摔了個四腳朝天。
場中打鬥的四人,聽到巫苓燕落地的聲音,立即慢下了節奏,留下餘地,以應不測。
巫苓燕轉了一圈,折了根比那天打萬臨山時所用的稍細一點的樹枝,便立即跑向打鬥的四人。
樹上,萬臨山悄悄拔出長劍,跟蹤掩進,準備接應巫苓燕。誰知,尚未走攏,巫苓燕就不知被誰一掌擊飛。而且是往另一個方向飛的。
從擊打的聲音判斷,對方似乎主要是想將巫苓燕擊得遠遠的,而不是要打傷巫苓燕。但以巫苓燕淺顯的武藝,縱然未被擊傷,也必然會被摔傷。
俗話說吉人自有天象。不該死的人身處危難之時肯定會有貴人相助。換言之,身處危難而有貴人相助之人就肯定是現在還不該死去的人。巫苓燕便是這樣。
須臾間,萬臨山望見一道人影挾着巫苓燕飛回打鬥場中。仔細一瞧,卻是焦任。看來,那日相遇,焦任是上山;今日相逢,便是下山了。
落地之後,焦任首先問巫苓燕道:“姑娘受傷沒有?”
“沒有。”巫苓燕立即道:“請壯士阻止他們打架。”
焦任往依然在打鬥的四人望了一眼,道:“他們之中,誰是姑娘的同伴。”
“這四個人民女都不認識。”巫苓燕道:“民女只是覺得,這裡青山綠水,祥和如意。不應該在這裡打架。”
“哦?”焦任詫異地盯了巫苓燕一眼,道:“這裡有座靜棲觀,姑娘去過嗎?”
巫苓燕道:“早就想去,就是找不着。”
焦任低聲對巫苓燕道:“至泰安之後,問飛泉溝。走到溝頂就到了。在下焦任,今日另有要事,不能陪姑娘前往。姑娘可獨自前去,到了靜棲觀請說出在下的名諱。”
焦任囑咐完畢之後,轉向四人,喝道:“好大的膽子,膽敢在青城山上動手。”說完,身子一晃,對四人各自發出一掌。四人忙運勁一抵,全被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