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麼?”蔡琰道。“走,叫上香兒,出去找家茶樓坐坐。”黃月英道:“你倒是說說啊,到底是怎麼回事?”蔡琰道:“不是我不說,而是不好說。”
這時候一般的茶樓叫做“二釐館”。這種“二釐館”陳設簡陋,就是桌子、條凳、茶水。由於茶資只收二釐錢,所以才叫做“二釐館”。襄陽地區經濟相對發達,跟京城一樣,出現了少數高檔茶樓。此時,茶還是那些茶,並沒有什麼好茶。就是環境優雅了些,服務好了一些,供應的糕點多了一點。然後,那價錢就翻着筋斗往上漲。
這家茶樓叫做閒心閣。門聯寫的是“茶亦醉人何必酒,書能香我無須花”。泡茶的茶壺還是大耳粗嘴圓壺,就是那種鵪鶉形狀的茶壺。
上了茶,上了些點心。蔡琰道:“又該妹妹跑一趟了。”黃月英問:“要做什麼?”蔡琰道:“再去找一家來啊。”“找什麼……你是說,再找一家麼?”黃月英道,“可你不是剛剛答應了爲吳家幫忙的嗎?”
“放……那個氣!我哪兒答應了?”蔡琰道,“我只是說,事成收兩萬金。不成分文不取。”黃月英道:“那還不是一樣的嗎?”蔡琰道:“少廢話了。快去叫人吧。”
黃月英只好去了。約一袋煙功夫之後,領來了馬家的管事。
馬家的管事叫馬平,就一個人前來。進入茶樓,還沒上樓就把茶樓掌櫃叫了過來,問了一下茶點的價格,然後存了二十兩銀子到櫃檯,說是樓上蔡琰這邊的茶資。然後,纔跟黃月英到了樓上。
雖然來得匆忙,但馬平還是帶了禮物。禮物呈上,是一方苴卻硯。硯臺文理清秀,石質細密膩滑、瑩潔滋潤,摸上去如同嬰兒的肌膚。輕釦之,聲音清越鏗然。具有發墨如油、存墨不腐、歷寒不凍、耐磨益毫、呵氣能磨之諸多優點。乃不可多得的佳品。
蔡琰道:“素昧平生,就送如此厚禮。琰或許擔當不起啊。”“當得、當得,若是蔡大家都當不得,恐怕天下就再沒有當得之人了,”馬平道,“這時日裡,襄陽兩件大事,一件是劉琮大婚,另一件便是蔡大家蒞臨。想我荊州官場,歷分兩派。能讓兩派同時讓步的,非蔡大家不可啊。哈哈哈哈。”
“不過,”蔡琰問道,“就算我當得起,又爲何是馬管事來送呢?在商言商,馬管事送我苴卻硯。又會給馬家帶來什麼好處呢?”“蔡大家多心了,”馬平道:“在下代表馬家送出此物,什麼事,都不求蔡大家。純粹就是交個朋友,沾點蔡大家的仙氣。”
蔡琰道:“從馬管事的相貌來看,應該是個爽快之人。既然馬管事不願說破,那便我來好了。誰都知道,馬家正在爭取爲水軍換船的資格。我呢,不是荊州府的人,本來這事兒與我無關,卻又因爲我與荊州府各系人等都有來往,因而纔不能忽視。在你馬家來看,求我,或許不能成事。但如果我露出一絲對馬家的厭惡,那可就壞事了。所以,馬家才送出此物。是不是啊?”
馬平嘿嘿笑了幾聲,道:“蔡大家不愧爲大家,修文尚德,一針見血。看待事情,能透視其神髓。不錯,蔡大家說得有理。馬家正是此意。平代表馬家向蔡大家示好。不求蔡大家有所幫襯,但求蔡大家不予厭惡。卻不知蔡大家應允否?”
蔡琰也笑了笑,道:“我好說。馬家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不可能憑空構陷。然而,俗話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具有敗事本領的人多如牛毛。難不成馬家都要打點一下?”
“情非得已,情非得已啊,”馬平道,“想不到蔡大家還能體諒到小民的難處。”
“就這一下,得多少錢啊?”蔡琰問。馬平答道:“不下萬金。”蔡琰又道:“萬金花出去,僅僅得到個無人破壞。那麼,幫襯之人呢,豈不是更多?”
馬平道:“那是、那是。幫襯之人,甚爲緊要。蔡大家肯定知道,商家是上不得官府臺面的。官府中人,可不像蔡大家這麼平易。很多時候,連面都是見不着的。因而我們馬家只得讓幫襯之人代爲活動。其中的花費,理應由馬家承擔。”
蔡琰問:“那這幫襯之人,找着了沒有呢?”馬平道:“說實話,荊州換船,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往呢,大家都有路子。說穿了,無非都是蔡蒯兩家的門人。當然,他們兩派相鬥,小民不能介入。小民只能兩面都求幫襯。但今年這次不同了,兩邊都拒絕了。說是劉荊州查得實在太緊。故此時,小民還在抓瞎。不知……不知蔡大家能否幫襯一下馬家?”
蔡琰道:“可以。不過。我有條件。”馬平立即道:“那就太好了。無論蔡大家有何條件,馬家無不遵從。”
蔡琰道:“事成之後,兩萬金。”這個數額,比馬家以前找幫襯的代價要高出一些。因而馬平汗水都出來了。猶豫了很久,馬平咬牙道:“好,兩萬金,馬家應下了。”
蔡琰續道:“打點關節的錢,由我自己墊付。若最終事情未成,我分文不取。”這回馬平聽了,感覺有可能聽錯了,便問:“小民抱歉,小民慚愧,小民沒有聽清楚。蔡大家能否再說一次。”蔡琰道:“我說的是:事若未成,分文不取。”馬平詫道:“那蔡大家不是虧大發了麼?”蔡琰道:“你休管我虧不虧,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馬平道:“這……這個條件似乎對蔡大家不利啊。以往事若不成,活動費還是要給的,只是沒有好處費而已。”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來辦事,就得按我的規矩。”蔡琰道,“還有,我條件還沒說完,最後一條就是:從即刻開始,馬家不要再向任何人送錢了。我取的兩萬金。已經包含了一切花費。”
“啊?”馬平像張飛那樣瞪圓了眼睛,半天才緩過勁兒來,道,“說句實話,適才小民還感覺兩萬金太多,這會兒已經覺得兩萬金太少了。若是官府中人都像您蔡大家這麼幹脆好說話,我們簡直睡着了都會笑醒的。”
蔡琰道:“看來,馬管事已經清楚了。最後我再重複一下。這次馬家的活動,由我全權代理。事若不成,一拍兩散,分文不取。如果事成。則在揭曉之後,付我兩萬金。”馬平道:“是,是。馬平已經記住了。既如此,馬平就告辭了。”
蔡琰道:“這個硯臺,算在此事之外,純粹的交朋友。我收下了。不過,馬管事呆會兒要把存在櫃上的錢取走。茶資由我們自己支付。數額雖小,但我不願無功受祿。請馬管事理解。”
馬平起身,向蔡琰行了一禮,出門而去。
丫環香兒,別看一直跟着蔡琰,卻是一點都不明白蔡琰的意思。黃月英則不同。馬平還沒走,黃月英就忍不住了,找了個藉口就出門下樓溜到街角去偷笑去了。直到望見馬平出來,黃月英才跑了回來,一見蔡琰就道:“哇,你沒瞧見,那個馬平,一臉的崇敬之色啊。”
蔡琰問道:“啊,你這麼快就明白了麼?”黃月英道:“明白了、明白了,你這招應該叫做空手套白狼啊。想不到,他們一個個居然還把你當作菩薩了。”
蔡琰道:“明白了就好。你看,接下來,我們又該換到什麼地方?”黃月英道:“暖香居吧。這城裡再沒有像樣的茶樓了,只能喝酒了。”
蔡琰道:“那我們就走吧。”黃月英道:“這樣,你一個人去。讓香兒陪我去找人。”蔡琰問:“怎麼,你也要人陪了?”黃月英道:“我怕繃不住臉。”
接下來,黃月英就帶着香兒找到了殷家管事的住處。黃月英沒有進去。香兒一人進去的。就說蔡琰有請,到暖香居喝酒。然後香兒就出來了。會合了黃月英之後,兩人趕到暖香居。此時,蔡琰已經包了個雅間,上了一點涼菜,開始喝上了。
不一會兒,殷家的管事來了。殷家的管事還帶着好幾個從人。這是因爲他們送的是綢緞。綢緞較多,就只能讓從人拿了。
還是那番話,還是由蔡琰主講。香兒在旁邊陪着,黃月英又溜出去了。過了很久。黃月英又望見殷家一行人滿臉喜色地走出了暖香居。
接下來又換地方,找了劉、蔣兩家。滯留襄陽的第六天,就這麼匆匆地過了。
接下來就沒有什麼事了,三人就在襄陽附近瞎逛。韓嵩家的馬匹早就還了。他們就到蔡瑁那兒要了馬匹。要馬匹的時候,蔡琰也多要了三個腳蹬。
這日,三人於郊外踏青,忽見一人,葛巾布袍,皁絛烏履,長歌而來。歌曰:“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
蔡琰立馬問道:“兀那男子,欲投誰?”那人道:“我欲投誰,干卿何事?”蔡琰道:“本欲於君指條明路。既不識好歹,也就罷了。”那人不屑地說:“閨閣中人,安知天下大事?”蔡琰道:“似汝者浪跡天涯,終難避孑然一身。”那人道:“姑娘倒是說說,普天之下,誰配做我的明主。”蔡琰道:“河。”然後打馬便走。
黃月英跟上,道:“這個人我好像在龐叔叔家見過。文武雙全,很有幾分顏色。”
走了一截,看見一個池塘。這不是富宅裡面純爲觀賞的池塘,而是農家爲了灌溉而圍成的池塘。池塘的水面很寬。清風吹來,讓水風不能保持平靜。到處都是漣漪,一層層,一圈圈,相互交纏不清。池塘的一邊有一片非常茂盛的荷花。荷葉很高,很大,很綠。已經有菱角伸出了水面,但還沒有開放的荷花。
女人是不是水做的,實在是說不清楚。但女人愛水,卻是差不多的。尤其在這麼個洗澡不是很方便的時代,女人更是愛水。三人先是跳下馬來,然後才觀察周圍有沒有人。很遺憾,不遠處就有人家。洗澡是不行的了。那麼就洗腳唄。
三人找了個地方下到水邊。這是一片石坡。接近水邊的石頭已經被磨得失去了棱角,想必經常有婦女在這兒洗衣服。三人就坐在水邊,把褲管挽得高高的,六支腳伸進了水中。
一陣腳步聲傳來,三人一看,原來是剛纔路上遇見的那個人,便沒有理會。那人走到近前,道:“那位姑娘,適才你讓我投河。簡直是豈有此理。”蔡琰道:“慚愧,其實這座池塘就很不錯。您說呢?”那人一跺腳,道:“跟你說東,你卻道西。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然後徑自走了。
終於混到揭曉承接水軍換船事宜的船塢的那天了。結果,花落劉家。並不完全是黃忠選擇的結果。劉表讓黃忠選出兩家,黃忠選了吳、劉兩家,最後是劉表自己決定的。
蔡琰收到了兩萬金。當然能夠收到。無論哪家中標,總會有一家中標的是吧?因而蔡琰什麼都沒做,連黃忠都沒見,就收到了兩萬金。剩下的吳、馬、殷、蔣四家雖然沒有中標,卻沒有像往年一樣蒙受巨大損失。往年如果中標,總計得花三萬金;沒中標,也要花兩萬金。所以,最後的結果是皆大歡喜。蔡琰空手套白狼,得了兩萬金,並且與五家都拉攏了關係。
可以走了。黃忠向劉表提出了辭呈。理由十分充足,是爲了兒子黃敘治病。劉表早就知道這事,因而就準了。
蔡琰這邊在黃月英的斡旋之下,把一些實物與蔡瑁進行了交換,損失了一千兩銀子左右。但卻沒有白損失。黃月英讓蔡瑁給了三輛馬車。最後,會合了黃忠,趕往沔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