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碗湯(四)
聽她說話小環偷偷翻了個白眼,恰好被清歡瞧見,她臉一紅,知道自己不規矩了,怕夫人怪罪,就露出告饒的神色。清歡沒同她計較,也沒理會蘭芳,意思很明顯,誰的女人誰負責。
裴徳庸這個人,不好女色,楚楚可憐小白花也好,古靈精怪小妖精也好,在他這裡統統不好使,所以蘭芳這是媚眼拋給瞎子看,屁用沒有。“以前都不請安,今天請的哪門子安,昨日我同你說的不夠清楚?”
不,很清楚了。
蘭芳也清楚,正妻跟姨娘,在裴徳庸這裡是完全不同的,他這個人理性大過感情,永遠也不會做出寵妾滅妻這樣的事來。可是,他喜歡兒子。
那是蘭芳唯一的籌碼。她如果沒了哥兒,那就真的什麼都不要癡心妄想,這輩子都只能做個姨娘了。蘭芳心比天高,怎麼能甘心?
正要再說幾句話,卻聽到裴徳庸說:“孩子抱錯這回事,我不同你計較,日後你也休得再提。”
蘭芳瞬間愣住了,什麼抱錯孩子?
清歡正喝着粥,聞言,嘴角微微勾起嘲諷的弧度,那笑容只是彈指一揮間,很快就恢復了冰雪般的冷漠:“你我生產時日隔的不遠,也就幾個月,日後哥兒既然是我的孩子,自然不能叫他揹負着庶出的名號,傳出去也不好聽。就說是當初你叫人偷走了我的兒子,用了個女嬰來換,待到你生產時孩子早夭,就將我的孩子拿去養,如今被我查了出來,孩子當然要還給我。”
“這太荒謬了!”蘭芳騰的站直了,再也不露出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二爺,您聽聽夫人這說的是什麼話!這種事怎麼會有人相信?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全是漏洞,正常人會相信麼?
“你不用管有沒有人相信,總之這麼說就是了。”清歡淡道,“侯爺也覺得此計甚好,我們考慮的都是哥兒日後的前途,是你的名聲重要,還是哥兒的未來重要?希望你拎得清事實,不要無理取鬧。”
蘭芳差點笑出聲來,這個女人要搶她的孩子,卻說她是無理取鬧?“夫人你不要太過分!”
“我就是過分了,你又能如何?”清歡反問,蘭芳頓時說不出話來。
裴徳庸開口道:“此事就這麼定了,我會派人處理,日後你安分守己,侯府少不了你的吃穿。”
誰要什麼吃穿了!她要的明明是——明明是……是……蘭芳咬着下脣,知道裴徳庸說一不二,此事既然這樣決定,就已經沒了轉圜的餘地,她必須在有限的條件內給自己爭取一個最好的出路:“要我答應也可以,二爺扶我做平妻,我就點過此事!”
聞言,裴徳庸還沒說話,清歡先笑出聲:“此事還需要你答應?你這姨娘,說好聽點是主子,往白了扯就是個伺候的下人,族譜上不去祠堂進不了,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莫說是平妻,就連貴妾你都不要想。”
妻子處理後宅之事,裴徳庸素來不插手。他納蘭芳當通房是母親的主義,當時也徵求了蘭芳的意見,並非強行,既然進了裴家的門,就要守規矩,裴徳庸對蘭芳沒有感情,尉迎嵐纔是他的妻子,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更何況,就如妻子所說,那樣做對哥兒最好,日後就是再有孩子,哥兒的地位也不會被動搖,出去更不會叫人指點說他是個庶出。
而且,他這輩子怕是不會再有孩子了。
裴徳庸心裡過不去那個坎兒,歲歲沒了,他沒法再去讓女人生個孩子出來,迎嵐如今與他相敬如冰,陌生人一般,也不會再給他生孩子。他一閉上眼就是歲歲的臉,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去碰蘭芳。他這人不大熱衷男女之事,有了哥兒也就夠了。
他的確是更想要兒子,可他也愛歲歲。那天的事到現在他都沒辦法原諒自己,危急關頭他下意識去救哥兒是事實,如今再與迎嵐怎麼解釋都蒼白。
便就這樣吧。
蘭芳沒想到清歡如此冷酷絕情,下意識看向裴徳庸,卻見他已用完早膳起身要走了,他們夫妻二人說了幾句話,低低的沒叫她聽見,反倒像她纔是外人一樣。可真要論起先來後到,難道不是尉迎嵐搶了她的二爺?尉迎嵐憑什麼還能這樣的……若無其事的說出她就是個下人的話?
裴徳庸在的時候清歡對蘭芳尚且不客氣,裴徳庸走了就更不會給蘭芳留面子了:“日後別再朝這兒來,我見了你不高興,老老實實待在你對院子裡頭,就什麼事都不會有。小環,送姨娘出去。”
蘭芳被架了出去,她很理智,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不着急,來日方長,急於一時的話沒什麼用處,誰能知道以後怎樣呢?平白惹了二爺厭惡纔是最主要的,她還年輕,她還能生。可她想起尉迎嵐搶走了自己的兒子,心裡頭就無限快意,你肚皮不爭氣生了個閨女,養都沒養住,我看你以後不還是要給我養兒子!
很快的京城就悄悄有了流言,原來威遠侯府的庶子竟然是侯夫人的親子!侯爺的妾室心思歹毒,竟然換了人家的孩子,好在侯夫人心地善良,好人有好報,孩子還是回去了。見過尉迎嵐的都說那可真是個賢妻,不是親生的女兒都那麼疼愛,好在親生的孩子現在回到身邊了,真是老天有眼。
其實這消息要是大張旗鼓的傳言出去,懷疑的人反而多,然而這樣遮遮掩掩秘而不宣,聽到的人大部分都會相信,至於那些聰明的不相信的——反正也是少數,不在考慮範圍之內。聰明人,怎麼會跟威遠侯府做對呢?
既然說哥兒是親生的,那就是親生的,從侯夫人尉迎嵐肚子裡生出來的,上了族譜記了名兒的,跟那姨娘半點關係都沒有。
哥兒過去有個乳名,現在也給改了,清歡給起的新乳名叫年年,裴徳庸聽說後也沒反對,反而每次聽到妻子叫年年,眼神都十分柔和。這個男人,在經歷了喪女之痛後,竟然開始有了細微的變化。
一開始還冷靜對待甚至幸災樂禍的蘭芳有點慌了,她現在是真的開始害怕哥兒不再是自己的孩子,侯府的下人都改口叫小少爺,親近些的叫年哥兒,尉迎嵐的院子不讓她進,但凡有哥兒的地方都防着她,就是過年那會她都沒能看見哥兒,他們母子倆完完全全被隔離開了。蘭芳哭過求過找過裴徳庸,他鐵石心腸不曾憐憫,尉迎嵐更是見都不見她。
慢慢的,侯府的下人也都換了一撥,問起威遠侯府的年哥兒,他們想都沒想就說那可是咱們侯爺的嫡子,夫人的心肝寶貝。出門在外偶然聽到人提起威遠侯府,也都說侯夫人有福氣,侯爺只有一妾,還無所出,她又是正室又有嫡子,日後可不怕無依靠了。哪怕這孩子沒出息,只要能守成,這下一任威遠侯也是沒得跑的。
說的都對,可孩子是她的啊!她纔是下一任威遠侯的親孃!
蘭芳再見到哥兒的時候,哥兒都五歲了。他長得非常像裴徳庸,奇怪的是看起來,眉眼間似乎也有幾分肖似尉迎嵐——這怎麼可能呢?!
蘭芳貓在拱門後,等着哥兒讀完書下學經過就撲了過去,伸手要把孩子攬懷裡,一邊大哭:“哥兒!我的哥兒!我是你娘啊!哥兒!我的哥兒!”
年哥兒被嚇得小臉一白,清歡平日派着機靈的兩個小廝跟着,蘭芳撲過來的時候就被攔住了,小環跟在他身邊,見蘭芳張嘴喊年哥兒是她的兒子,臉一沉:“姨娘是瘋了嗎,攔少爺的路,不怕侯爺夫人怪罪?”
蘭芳只顧着哭,一邊哭一邊朝年哥兒伸手:“哥兒!哥兒”叫個不停。
年哥兒初時被嚇了一跳,這會兒回過味來就不怕了,見蘭芳被小廝拉着,哭得鬢髮凌亂形容憔悴,紅潤潤的小嘴兒撇了撇:“怎麼什麼瘋子都放出來啊。”
住在西苑的是阿爹的小妾,說是腦子有些問題,幾年前孩子沒了就一直不正常,瘋瘋癲癲的,見了小孩子就叫兒子。年年第一次見這種人,害怕也是正常的,他越過蘭芳,讓小環牽着自己的小手,問:“阿孃做好吃的給我了嗎?”
小環見他不怕,又是個笑眯眯的娃娃,也好了心情:“夫人做了年哥兒最愛吃的杏仁酪,就等着年哥兒回去呢。”
年哥兒喜歡甜食,眼睛一亮,哪知道小環又告訴他:“夫人說,只要年哥兒把今日先生教的都背下來了,就給吃。”
年哥兒小臉一僵,哭喪道:“那怎麼可能呢,先生今日教了好多,我要背下來得等到什麼時候?杏仁酪冷了,可不好吃了。”
兩人笑着走遠,小廝見蘭芳追不上去了,才一個將人拖回去,一個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