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帝王一怒,浮屍千里。
此次熙帝的震怒,是周太醫所見最爲嚴峻的一次。可他卻不得不閉着眼咬緊牙把這齣戲繼續演下去。
“臣自那次之後,日日愧疚,寤寐不安,得陛下厚待一直謹記於心。此次臣再不能糊塗,哪怕全家盡喪,也絕不退縮。”
“好,很好……”熙帝蹭摸着案上那隻青花瓷小瓷瓶,非喜非怒,面色難辨,但陰沉至極。“朕記得你全家早已死於非命,喪事還是鄭海全辦的,怎麼又被人捏住了威脅?”
在一旁聽了整個過程的鄭海全,立馬跪了下來,叩首聲辯,“那屍首老奴去看過了,雖燒得面目全非,但確實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其他的老奴實在不知啊。”
周太醫面色晦暗,如喪考批,眼淚鼻涕早已糊了滿面。
“老臣也不明白爲何,可這次他們給臣所看、所看的確實是老臣的一家人啊……”
“哼,狡兔三窟啊,連朕的人都被騙過了……”
上首處的低語,讓下面的鄭海全與周太醫噤聲趴伏,不敢多言。
“這玩意兒是他給你的?”
周太醫擡首看了一眼那瓷瓶,又垂下頭,“是。”
“可有什麼話說與你聽,讓你用這東西害朕?”
“這——”
“有什麼話就說,朕不會要你的腦袋。”
周太醫猶豫再三,還是決然出口:“臣曾斥靖國公大逆不道,靖國公可能爲了拉攏臣,便說了幾句……他說、他說陛下現在老糊塗了,視晉王的異動爲無物,一味對太子步步緊逼,爲了不想節外生枝,晚一日不如早、早一日……還說,這種想法不光是他們有,如若是晉王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他也亦然,甚至動作會更快……還說晉王無恥之極,爲了謀朝串位一再坑害太子,甚至拿陛下的愛重當籌碼,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出此下策……”
上首處是一陣寂靜,靜得讓人心裡滲得慌。
突然,熙帝大笑幾聲。
“想法不錯,解釋也能說通。自己大逆不道,還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啊,哈哈,朕的好兒子們啊……”
有腳步聲往內殿挪去,周太醫趴伏在下面,也不敢擡頭去看,直到一旁的鄭海全起身跟了去,周太醫才知道陛下這是走了。
沒人叫起,他也不敢起來,只能跪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等待命運的到來。
周太醫已經不知跪了多久了,大腦一片混亂,直到他快堅持不住,才聽到有腳步聲響起。
“周太醫快起,陛下叫您進去呢。”鄭海全輕聲說着,並扶起周太醫。見這老頭一大把年紀,因爲陛下的事兒被折騰得幾番欲死,鄭海全也是滿同情他的。
但也僅限於同情,因爲他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
周太醫進了內殿許久纔出來,出來後,忍不住抹了把額上的冷汗。
終於逃過了這一劫!
可一想到即將面對的,周太醫再也忍不住苦笑出來。
***
時間如流水般往前劃過,未帶起任何波瀾。
一切都與平時並無什麼兩樣,又似乎哪裡不一樣了。
太子最近沉寂得厲害,宛如早些日子他暴戾的表現如鏡花水月般,而晉王還是如往日一樣在府中靜養,內裡私下到底如何只有有心人才知道。
這日,熙帝當朝昏厥,朝野震動。
鄭海全指揮着人把熙帝用龍輦擡回紫宸殿,不過一會兒,蕭皇后與太子便趕到了。
等許貴妃和晉王聽風而來,太醫已經診治過了,蕭皇后坐在龍牀一旁,垂淚不休,面露哀傷。
“陛下啊,您這是怎麼了——”
這麼嚎了一聲,許貴妃便開始撲在龍牀邊哭了起來,聲音婉轉悽美,面上如梨花帶雨。
蕭皇后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忍着想作嘔的衝動,“哭什麼哭,陛下還沒駕崩呢!”
“臣妾也是太擔心陛下的緣故……”
晉王站在一旁滿面焦慮,“太醫呢?皇后娘娘,太醫如何說?”
“太醫診斷,你父皇早年喜服食丹藥,丹毒一直未能清除,積壓在體內,此次爆發而出,情況有些不好。”
“那父皇爲何不醒?”
“太醫說昏厥乃龍體太過虛弱……”
晉王還想說什麼,被蕭皇后揮手打斷。
“陛下此時需要靜養,你們一個在這裡哭,一個在這裡追問不休,陛下還怎麼休養?!都退下吧。”
許貴妃看了晉王一眼,兩人才轉身離去。
回到淳鸞宮,晉王說道:“本王總覺得父皇這次病發不對,母妃可知道有哪些太醫過來診過?”
許貴妃蹙着柳眉,“還是那個周太醫診的,皇后說陛下歷來信賴周太醫,而周太醫爲你父皇調養龍體已久,便沒有換人。”
晉王俊眉緊皺,在殿內來回踱了幾步,才說道:“此事不可如此,父皇龍體抱恙怎能由一名太醫診治,母妃你讓手下之人查探一番,另還需找個信得過的太醫和周太醫一齊爲父皇診治。”
“母妃自然知道,可如果要是真有什麼貓膩,皇后那裡不會輕易同意的。”
“還是先試探下再說。”
***
熙帝一直未醒來,蕭皇后事必親恭,日日服侍湯藥,夜夜不敢安眠,沒幾日人便瘦了下來。
許貴妃藉機想服侍兩日,也被皇后制止了。說自己夫君大病,做人正妻的服侍幾日又有何爲難,哪怕服侍一輩子,她也是甘願的。
把許貴妃恨得牙癢癢。
可她又不能說什麼,說白了,蕭皇后纔是這個後宮的女主人。而她,哪怕身爲貴妃,在一般人家裡,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貴妾罷了。
熙帝清醒的時候,她能仗着寵愛與皇后分庭抗禮,熙帝不在,她什麼都不是,蕭皇后下的令,她根本不能反抗。
這幾日每日都有前來紫宸殿請安的低等嬪妃,來了便痛哭不已。其實此時整個後宮女人的心都是相同的,自己得寵與否,都不希望熙帝出事。陛下在的時候,她們是皇上的妃嬪,陛下駕崩,她們就成了太妃,甚至那些未能生養過的妃嬪都不知該如何自處。
紫宸殿日日瀰漫在女人哀婉的哭聲當中,沒幾日蕭皇后便煩了,下令她們呆在自己所住的宮室裡爲陛下燒香祈福,無事不得出門。
這裡頭也包含許貴妃,可許貴妃歷來是個不聽話的,皇后說了與沒說幾乎沒差。只要皇后多說幾句,她便跪着哭熙帝。
熙帝雖然倒了,但身邊的鄭海全還在呢,蕭皇后也不敢做的太惹眼,只能任許貴妃日日來噁心自己。
由於熙帝的昏迷,朝會已經停了許多日了。
總是這麼停着也不是個事兒,畢竟政務可是不能耽誤的。
於是,理所應當由太子來監國。
太子被熙帝帶着學習治理朝政多年,又有左右兩位丞相協理政務,大熙朝還是如以往那般有條不紊的運轉着。
這會兒太子倒是安穩下來,穩坐泰山。與之相反,倒是晉王坐不住了。
這日,蕭皇后服侍着給熙帝灌了碗蔘湯。
熙帝一直昏迷未能進食,日日也僅能靠些蔘湯稀粥維持生機。
一旁的許貴妃又開始哭了起來。
“……皇后娘娘,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陛下一直這麼昏迷着,怎麼能成?”說完,許貴妃面向周太醫斥道:“你個庸醫,人人都說你醫術高明,你這高明的至今陛下未能醒來。”
周太醫現如今紮根紫宸殿,連皇宮大門都不出了,老頭瘦得厲害。此時聽到許貴妃的喝斥,也只是頭垂下拱手道:“陛下這是積壓爆發之像,老臣即使華佗在世,也只能日日調養。陛下日理萬機,龍體一直有恙卻忙於政務,如今龍體太過虛弱,纔會昏迷不醒……”
“你就只會抱着這幾句說,庸醫,就是庸醫,來人啊,把着庸醫給我拖出去砍了……”
一旁的宮人太監面面相覷,也不敢上前。
蕭皇后冷臉出聲道:“許貴妃,本宮還在這兒呢,你當本宮不存在?周太醫一直是陛下屬意的太醫,龍體也一直是周太醫調理的,難不成你要違了陛下的聖意?”
許貴妃跪了下來,曲頸垂頭,還是帶着哭腔,“臣妾不敢,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了,你退下吧。本宮日日服侍陛下,實在沒功夫也沒精神聽你哭。”
“皇后娘娘,臣妾也是太過擔心陛下的緣故,臣妾知道周太醫醫術好,可人有專攻,也許換個人,陛下就康復了呢?”
“上次陛下病發,砍了太醫院那麼太醫,才挑了周太醫一個,這就說明周太醫合乎陛下心意。你不必多言,退下吧。”
許貴妃銀牙暗咬,委屈答道:“是。”
***
許貴妃榮寵幾十年,面上確實不好與蕭皇后撕破臉皮,可暗中在宮裡的勢力也是不弱皇后的。
沒幾日,宮裡便開始流傳一些流言蜚語來。
說陛下此次昏厥蹊蹺,皇后娘娘把持紫宸殿,爲陛下診治的太醫僅爲一人,於理不合,太有貓膩。說皇后硬是不讓其他太醫診治……
話裡話外都是說蕭皇后的,可說皇后不就是說太子了嗎?只差沒指着他們鼻子說狼子野心了!
流言的源頭不可查,蕭皇后嚴整了幾次,都沒剎住這波流言。反而因爲她打殺了幾個沒事碎嘴子的宮人太監,流傳的更加沸騰了,甚至傳到了宮外。
蕭皇后知道這是誰幹的,卻只能暗恨在心,面上還要裝無事狀。像這種事情,她不管會鬧得更兇,她管了就是心虛,無論什麼都有人說的,這分明就是有人挖了坑正等着她跳。
目的爲何,她心裡清楚。
一時之間,蕭皇后和太子站到了風頭浪尖處。
朝堂那裡開始有御史彈劾,這些個御史面黑嘴壞,揪到什麼都要彈劾一下,這下可算找到由頭了,哪怕太子目前聽政,也當朝把太子彈劾得青筋直爆,還壓着怒氣不能發火。
下朝之後,太子在東宮砸了東西。
幾乎是一頓飯的功夫,這動靜就流傳到宮外去了。
靖國公接到報信,趕緊派人往宮裡傳話。
太子當場臉就黑了,命陳起嚴整東宮。
這分明就是有人吃裡扒外,不然也不可能他前面乾的事,後面就傳了出去。
陳起一番整頓,掃出來兩個太監一個宮人。都是旁人安插過來的耳目,至於是誰安插過來的,沒有問出來,因爲人被抓便咬舌了。
太子面色猙獰,久未拿出的鞭子今日又被提出來,親自對那三人屍首抽了十幾鞭子,心裡才舒坦點。
“以後誰要再敢吃裡扒外,孤定會將他五馬分屍。”
東宮上下一時噤若寒蟬,安靜得仿若死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