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辦公室裡,單人沙發因爲承擔了太大重量,厚實的墊子深深陷了下去。
墊子上坐的人,起碼有一米九高,金棕色長髮從腦後垂到肩膀附近,面部有棱有角,高鼻深目,露出半截袖的胳膊上面,覆蓋着濃密的棕色體毛。
猛地看上去,好像一頭西伯利亞大棕熊。
接到呂冬的電話,大伊萬第二天就從泉南趕到大學城,跟呂冬見面。
接近兩年的老朋友,有些事提前說一聲,沒壞處。
大伊萬滿臉都是不好意思,以很溜的中文說道:“抱歉,呂冬,我原本想着,能在中國定居,一直待下去,能跟你們這些朋友夥伴共同發展,但事情的變化,總是出人預料。”
呂冬聽得懂這話的意思:“你已經決定了?”
“是的。”大伊萬直接說道:“我父母隨着年齡增加,越來越思念家鄉,都想回去。”
呂冬記得大伊萬提過,他父母是受聘過來的汽車專家,在重卡集團工作。
思鄉病也不是中國人特有的,背井離鄉多年,俄羅斯的社會環境也漸漸穩定下來,不再像前些年那麼亂。
“這邊的工作?”呂冬問道:“你父母打算辭職?”
畢竟當年特聘過來的,可能會牽扯到一些麻煩事。
大伊萬說道:“已經辭職了,我父母在這邊多年,能教的不多了。重卡集團即將破產,養不起太多國外專家,很多機構都在裁撤,聽說負債近百億,在走破產重組的程序。”
工作上的不順心,也是他父母想要回國的原因:“我父親的薪水,目前都拖欠半年了,這家大型公司的前景不樂觀,我父親心灰意冷,俄羅斯那邊也有邀請,所以就想回國。”
呂冬不是二十歲的小年輕,能理解思鄉病,本質上與他對呂家村差不多。
“你呢,伊萬?”呂冬又問道:“你回去打算做點什麼?”
大伊萬擡起體毛濃密的手,說道:“我七月份回過一次俄羅斯,去的莫斯科,我去莫斯科大學應聘,在那邊的外語學院,找到一份助教工作。”
說到這裡,呂冬非常清楚,大伊萬是真的要走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想想在地攤時第一次認識大伊萬,到後來贊助大伊萬執教的省大外語學院籃球隊,再到邀請大伊萬一起投資。
可以說,大伊萬憑藉天生的優勢,幫助他和呂氏餐飲在早期避免了太多的麻煩,渡過了很艱難的一個階段。
兩人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
朋友如今要遠行,呂冬難免唏噓:“確定什麼時候走?”
大伊萬說道:“手續正在辦,最晚不會超過這個月。”
呂冬問道:“以後就在莫斯科定居?”
大伊萬點點頭:“我常住莫斯科。”他突然笑起來:“呂冬,我等着你將店開到莫斯科去!”
呂冬說道:“好!到時我一定去莫斯科找你,你可要帶我品嚐俄羅斯的美食。”
大伊萬還是笑:“俄羅斯的食物,估計你很難吃下去。”
呂冬專門說道:“你走之前,一定提前幾天通知我,我們這些朋友,得給你送行。”
大伊萬在中國待了很多年,瞭解太東這邊的習慣:“好的,我辦完手續一定給你打電話。”
倆人聊了一會,大伊萬說起另一個事:“呂冬,我這次回去,可能就不再回中國,在呂氏餐飲的股份,轉讓給你們?”
呂冬想了想:“這樣,公司的幾個股東現在都在大學城,你要是不急着走,我招集大傢伙下午開個會,一起討論。”
“可以。”大伊萬說道:“我先去一趟省大,下午再過來。”
按照當初的投資協議,呂氏餐飲有股東想要撤資,股份要優先轉讓給公司內部的股東們。
大伊萬在省大工作多年,也有不少事要處理,呂冬則通知了宋娜、杜小兵和喬衛國。
下午,在公司會議室裡,呂氏餐飲的股東會再次召開。
大伊萬手裡有呂氏餐飲百分之五的股份,跟杜小兵一樣,當初幾萬塊錢投資入股,如今價值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宋娜的資金壓在溫馨商貿和第一體育會所上面,喬衛國一心撲在散打上,根本沒興趣。
相比之下,杜小兵最有興趣。
既然老杜有興趣,呂冬也沒必要跟他搶,讓老杜跟大伊萬去談,具體轉讓價格他不管,反正談妥之後都要在公司做備案。
呂冬重點說了下過些天設宴給大伊萬送行的事,衆人全都表示要參加。
開完會,將會議室留給杜小兵和大伊萬,呂冬這些人都出來,去了他辦公室。
喬衛國摸着光頭:“他咋就要走了。”
呂冬說道:“這裡畢竟不是伊萬的家鄉。”
或許大伊萬無所謂,但他的父母終究想要回國,大伊萬也就跟着回去。
宋娜說一句:“娜塔莎這兩天特別傷心。”
呂冬接話:“沒開始就結束,總比開始了結束好。”
大伊萬要回國,娜塔莎想要在中國定居,就算不定居,這邊還有兩年留學,太東距離莫斯科太遠了。
兩年的時間,上萬公里的距離,足以磨滅太多。
估計這也是大伊萬要轉讓呂氏餐飲股份的原因之一,一旦離開中國,距離變得無比遙遠,誰敢保證手裡的股份和收益不會變?
半下午,杜小兵和大伊萬出了會議室。
呂冬具體沒多問,老杜過來跟他打個招呼,就回辦公室打電話去了,下班乾脆返回泉南。
單純以老杜手裡的資金,不可能吃下這百分之五的股份,肯定要向家裡求助。
當天晚上,呂冬接到杜鵑打來的電話,杜鵑那邊問了下具體情況。
呂冬當然有什麼說什麼。
後面的幾天裡,呂冬讓財務主管錢峰去協助老杜和大伊萬辦理相關的股份轉讓手續,
大伊萬那邊也定好了返回俄羅斯的時間,呂冬讓薛天去皇冠酒店定包間,準備過幾天給大伊萬設宴送行。
在此期間,呂冬和杜小兵又出了趟差,還專門帶上從青照調過來的苗雨,讓她全程參與營城那邊新店的籌劃、開店和相關業務處理等事宜。
苗雨很努力,最早加入呂氏餐飲的一批人裡,付朝霞和高明發展的最好,前者是泉南區域的業務經理,後者擔任總公司的培訓部主管。
其他人,雖然最差的也做到大店店長的位置上,但距離這倆人還是有些差距。
苗雨也想再進一步,畢竟那意味着更高的收入。
人難免比較,慾望往往是前進的動力。
如果一個人無慾無求,基本就失去了動力。
苗雨的努力,也看在呂冬和杜小兵眼裡,倆人私下裡開過不少次小會,打算進入九月份之後,就前往島城,正式開拓太東半島市場。
只要在泉南扎穩腳跟,下步進軍太東周邊的省市市場,呂氏餐飲將進可攻退可守。
八月份的公司會議上,呂冬也提出了公司的大目標——成爲全國第一流的連鎖餐飲企業!
實現這一目標不容易,民營企業每一步發展都如履薄冰,大計劃上走錯一步,可能就萬劫不復。
呂冬兢兢業業,不敢稍有放鬆。
國內太多的民營企業,都死在了前三年,能熬過五年的寥寥無幾,能真正做大的更是少之又少。
特殊的營商環境下,民營企業何嘗不是摸着石頭過河。
呂氏餐飲多少好一些,呂冬這邊總有些優勢和可以借鑑的經驗。
從營城回來,呂冬收到一份請柬,老劉的乾果炒貨鋪子重新開業,只是門頭換了,位置比不上呂冬第一次幫他找的那個。
老劉給呂冬打了電話,呂冬也就和宋娜專門去了一趟,老劉吸取經驗教訓,只讓劉洋打下手,店裡從進貨到賬目支出,全是他親自管着。
“沒辦法,我能咋辦?”
農貿市場的店外面,看着金日開業的大紅招牌,老劉對呂冬和焦守貴說道:“他原來挺好的,誰知道有了點錢,全都變了。”
他情緒有點低落:“老了,老了,誰知道真變成了爲兒子活。”
呂冬只能勸慰道:“一步步來,多花費些時間,總能把人帶回正軌。”
焦守貴也說:“好好幹,好好掙,日子總有奔頭。”
老劉點點頭,對倆人說道:“呂冬,守貴,大恩不言謝,以後有用到我老劉的地方,刀山火海。”
“劉叔,這話言重了。”呂冬趕緊說道:“咱們之間,不用說這些。”
老劉是個好人,也是個實在人,但攤上這麼個兒子,後面的日子要艱難不少。
換成誰,都不可能扔了兒子不管。
離開農貿市場,呂冬、宋娜和焦守貴一起往外走,焦守貴說道:“你心軟,換成我,可能就不管了。”
呂冬說道:“老劉畢竟幫過我。”他回頭看一眼:“也是最後一次了,我不可能無限幫。”
焦守貴說道:“咱們這幫老夥計,哪個不是沾了你的光?”
宋娜接話:“呂冬,你做的挺好了。”
呂冬笑了笑,就像他說的這樣,老劉這邊他能幫的都幫了,如果劉洋不改,也就只能這樣了。
回到公司,呂冬和宋娜讓人將打包的東西,送去大伊萬的宿舍裡。
都是呂家食品的產品,大伊萬好吃這一口,如今要走了,多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