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城中村的菜市場後門,消失了近一個月之久的‘卓絕大師’算命攤又重新支了起來,攤上,船長作道士打扮正襟危坐,一臉心驚肉跳的摸樣,再加上猥瑣的眉眼,整個精神狀態跟被押赴刑場的犯人差不多。
旁邊站着幫忙打雜的李天畤,土裡土氣,像是剛從鄉下拐來的愣小子,笨手笨腳的在支着招牌,他已經支了好幾回了,三根竹竿兒的那種,每回剛支好沒多久就啪嚓一聲掉地上,然後又愁眉苦臉的重新折騰。
“王仲,這些天跑哪兒去了?”
有熟人打招呼,船長像是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後才勉強擠出一絲乾笑,比哭還難看。
“這廝今天斯文的緊啊?”熟人咕咕噥噥,一副奇怪的表情,但一看到不遠處扎人眼睛的地面,那裡灰撲撲的,有不少白灰,隱隱還有黑色的印跡,這人似乎又恍然大悟,數天之前,跟船長一起瞎混的臭蟲就被人打死在這裡,王仲看來是觸景生情,不過倒也有幾分膽色。
城中村雖然大,認識船長的人卻有不少,多數人知道這傢伙是個潑皮頑主,支個攤子憑嘴蒙人也爲混口飯吃,大家不反感,但也不上當,尤其是在城中村住久了人知道底細。
但剛搬來的,或者說上了年歲的人,多少還能給船長添一些飯資,餓不死,但也吃不飽,這樣一個存在,不會對什麼人構成威脅,更談不上有啥仇家,頂死了,上當的人找船長晦氣,吵鬧一番,或者痛毆一頓,鬧不出多大花樣,但偏偏這廝的結拜兄弟被打死了,這其中傳來傳去的狗叼故事就多了,熟人怕惹麻煩,搖搖頭,迅速離去。
如此,算命攤擺了一整天,一筆生意也沒做成,碰上的熟人也沒幾個主動再打招呼的,船長的兩個屁股蛋做的生疼,但好像忘記站起身活動活動,就跟打擺子一般也抖了一天。
這其間,李天畤消失了好幾回,每回都是悄無聲息,一扭頭,人沒了,把船長嚇的三魂出竅,甚至當即就要收攤跑路,但又害怕大哥怪罪,所以每每都給自己拼命打氣,再堅持一會兒,大哥很快回來。
果然,李天畤沒多久就回來了,前後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像個沒事人一樣四下張望,然後又開始支他的招牌,今天唯一的怪事,就是這兩塊招牌總是支不好。
一天下來,沒任何事兒,晚上,李天畤還特意請船長吃了一碗牛肉麪,加雙份的牛肉,這廝可算真正吃了一頓好飯。
第二天,船長的膽氣稍稍壯了那麼一點點,最起碼身子不抖了,偶爾還能跟李天畤小聲開兩句玩笑,而到了第三天,船長的精氣神終於回來了一大半,迷瞪緊張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招牌式賤笑,開始主動跟熟人打招呼,偶爾還要說上兩句下流話。
這三天時間,李天畤還是時不時的消失一番,每次都間隔不長,但做的事情不少,首先便把跟臭蟲一起混的小傢伙們全都翻了一遍。
在菜場拾荒、做苦力、打雜的小混混,包括小偷小摸的一共十二個小混蛋,無論躲在哪裡都被他找了出來,甚至還有三個關在看守所的,他也找機會跟他們聊了幾句,也基本搞清了事情的真相。
就如船長一直擔心的那樣,小混蛋們的確是收錢辦事,但沒想到失手弄出了人命,花錢僱人的主兒也找到了,一個不入流的混混,最早跟着‘阿火’混,後來又跟了‘大板牙’,而這個大板牙正是‘康藝棋牌室’後臺老闆謝富順的小弟。
‘康藝棋牌室’當時被李天畤和彭偉華等人給砸了,一個好大的地下賭場,當時是爲了營救被綁架的吳天寶,也即是紅毛的哥哥,但沒想到這件事成了後面很多事情的***,引起了社會上諸多流氓頭子之間的火拼。
之後,耿叔退出SZ市,李天畤也被迫跟着跑路,後來事情的演變成了兩個時空的兩個版本,無論按照哪一個版本的邏輯,李天畤都成了神通者,都跟所謂的李修成脫不開關係,而流雲觀和紫園則成了邏輯分叉的起點,這很有意思,他朦朦朧朧的似乎抓住點了什麼,可又實在縹緲的難以捉摸。
李天畤事後明白,他的不得已,其實陰差陽錯的成了耿叔計劃中的一部分,否則以彭偉華等人的尿性,怎麼可會這樣無私的拔刀相助?吳天寶的一條命,引發了流氓混混們的血雨腥風,背後的操縱者無疑是張志強,而想要藉着這個機會把張志強深挖出來的應該就是教官。
是不是更早一些進入流雲觀,這一切都會改變?或者再退一步,如果永遠不進流雲觀,又會發生什麼?會有第二個錯亂時空麼?李天畤不知道答案,但是要想把事情還原成它本來的樣子,唯有找出驅動事情發展的幕後推手,它可能與張家或者紫園這些共同點有着某種聯繫,又可能沒有,該從何處入手?
蝴蝶效應,李天畤並非偶然想到這個定律,如果人爲的讓這個錯亂時空更加混亂,那個幕後者會不會露出某些蛛絲馬跡?
這個空間讓臭蟲死了,完全不同於五年後的那個世界裡臭蟲的命運,始作俑者是謝富順手下的小弟們,當然,無論是謝富順的老大張志強,還是飈七、麻將、阿火、耿叔,甚至包括他李天畤本人在內都要對臭蟲的死負責,那麼,由他來做一個贖罪者,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攪局者,徹底切斷事情後續發展的邏輯,搞垮張家和張志強。
可惜的是,在兩個時空裡,臭蟲的命運雖然不同,但結局都不好,這一點,李天畤無力改變,他找不到更早的、類似於流雲觀的邏輯節點。
‘大板牙’躲在親戚家當宅男,過的度日如年,距‘康藝棋牌室’的火拼過去有一個月了,按老闆之前找人帶的話,再貓一段時間就應該沒什麼事兒了,只要郝大鵬沒事兒,大家就都沒事兒。
其實他自己也認爲沒什麼事兒,老闆讓躲,他也只好躲,但是心裡挺窩火,吳天寶是他綁的不假,但不是他殺的,他只管要債,殺人的是郝大鵬,警察滿世界找的也是郝大鵬,不是他‘大板牙’。
生意還要不要做了?尼瑪的,那麼多借據都給人拿走了,還損失了幾十萬,這口氣怎能嚥下去?他的小弟已經查的清清楚楚,做這事兒的是裕興車行,他惹不起,但老闆有辦法,可招來這幫人的是吳天寶的弟弟吳天星,這幫小傢伙們還挺能鬧騰,其中一個叫李天畤的還參與動手了,那就對不住了,一個個的都別想跑。
對於飈七這個層次,‘大板牙’是小弟中的小弟,他是跟着謝富順混的,但是在城中村一帶,‘大板牙’可是以大哥自居的,就連在這一帶混了多少年的‘火哥’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收拾這幫小傢伙不要太輕鬆,但怎麼把損失弄回來纔是頭疼的事兒,這幫小屁孩們都是窮鬼,再綁票也榨不出油水,上火!
這一上火不要緊,弄出人命了,‘大板牙’這才意識闖了大禍,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跟謝大鵬一樣跑路,親信小弟就有消息傳來,花錢辦事兒的‘雞屁股’被抓了,好像是看守所裡面關着的爛仔扛不住供出了‘雞屁股’。
‘大板牙’知道自己無法再待下去了,其實出人命的消息傳來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再捨不得也必須收拾東西準備連夜離開。
從親戚家的後院門溜出來,夜黑風高,所幸四周安安靜靜的,沒什麼反常,‘大板牙’使勁兒嗅了嗅這座城市的味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嘆了口氣,疾步而去。
在路邊,他忽然看見一個年輕人,彷彿站在那裡已經很久了,這人呆呆傻傻的正好擋住了他前行的方向,深更半夜的,怪嚇人的。既然是跑路,‘大板牙’就儘量不去惹事兒,腳下一拐,決定繞道走。
可沒想到那年輕人有意找茬,也挪動腳步,依然擋在他前面。
“哥們,啥意思?”‘大板牙’火往上衝,揣在褲兜裡的手攥緊了一把彈簧刀。
“帶你去一個地方。”小夥的聲音冷冰冰的,聽不出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就像陰間的小鬼一般。
“你有病吧?我認識你麼?”‘大板牙’頭皮發麻,但一咬牙蹭的一下掏出了彈簧刀,“滾一邊去,否則老子對你不客氣!”
“唐四清,綽號‘大板牙’,以放高利貸爲生,號稱謝富順身邊的雙花紅棍,上週指使手下人買兇在城中村殺了劉武仔,自己對號入座,沒錯吧?”
“放你瑪的屁!你特麼到底是誰?再裝神弄鬼,老子捅了你!”‘大板牙’雖然聲嘶力竭的恐嚇,但也只是給自己壯膽,他其實渾身直哆嗦,這人知道的這麼清楚,難道是條子?真後悔自己磨磨蹭蹭,到頭來還是走晚了一步。
年輕人不再答話,上前一步,一探手便輕鬆的扣住了‘大板牙’的手腕,手指一捏,彈簧刀咣噹一聲落地,‘大板牙’想躲來着,明明看清了對方的每一個動作,但偏偏躲不開,他又後悔了,剛纔不應該老想着躲,應該扭頭就跑,或者往前送上一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