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杭愛山,成吉思汗的蒙古大軍就不得不面對“荒涼沙灣”。
大軍行動很快,對於蒙古軍隊來說,所謂“大軍未動、良草先行”是不存在的,因爲他們只是在軍隊配備大量的母馬和牛羊,馬乳可以充肌,牛羊是食物。當他們遇到敵軍之時,他們就可以“因糧於敵”,而且還可以“借軍於敵”,將俘虜編成後勤部隊和攻佔堅固城池的炮灰軍隊。
輕裝上陣的騎兵軍隊,可以發揮它最佳的機動性,突然出現在敵人最脆弱的節點。只有武器纔是他們最重視的,一個蒙古士兵每人至少三匹戰馬,通常除了長槍、馬刀、狼牙棒,通常還要帶至少兩張弓和三個裝滿箭的箭袋,有些人還帶着有自己特別偏好的武器。
春季本是個美好的季節,然而卻是個大風的季節,尤其是在這真正的戈壁灘中。一陣陣大風颳過來,如一條黃色的巨莽襲捲而過,讓人無法看清前方和呼吸。所有的人都跟那些在沙漠中穿行的商隊一樣,臉上蒙着紗巾,唯有那有規律地響起的駝鈴讓人心中有了幾份寄託。
這一年的夏五月中,大軍抵到了靠近阿勒壇山的鎮海城。這是一座嶄新的城市,以成吉思汗的大功臣之一鎮海命名,鎮海是這個城市的最高管理者。他在此屯田,在他的下面是來自中原、西夏和西域的各色人種,開荒種田,引自阿勒壇山東南麓諸多湖泊的水澆灌,西域織金綺紋工三百餘戶,及中原和西夏織毛褐工三百戶在此共處,甚至還有一個頗具規模的制鐵作坊。他直接模仿了中原的管理制度,設置了糧倉、官署與製造局,管理着這個沒有城牆的城市和所有的產業和東西方手工業奴隸。
“我的汗,您忠誠的奴僕鎮海,攜本城大小那顏及百姓迎接聖駕!”城外二十里,鎮海隆重地迎接成吉思汗大軍的到來。
“鎮海,我的那可兒,你辛苦了!”鐵木真點頭稱許道。
“能爲我汗效勞,是我的榮幸!”鎮海謙卑地說道,“聽者別將軍您這兩天就要大駕此地,我早就派出了兒郎百里之外翹首以待,大汗遠道來到這裡,請讓我好好地服侍您的到來。”
“我大軍遠道而來,人困馬乏,需要在此休息三天,我的前鋒官,最忠誠的獵犬,者別和速不臺兩位報告,阿勒壇山山高路險,山中冰雪封道,我需要在此等待他們將冰雪除去,然後大軍纔可通行!”鐵木真道。
“請大汗進城,我已經爲您準備了酒食,請大汗賞臉!”鎮海道。
於是大軍就在鎮海城紮營休整。
鐵木真在鎮海等人的陪同下巡視了一番,對鎮海的工作很滿意,這位鎮海是武將出身,做行政工作確實很有一手,在蒙古人中屬於鳳毛麟角的人物。
趙誠見鐵木真的心情不錯,便找了個機會請求道:“大汗,此地離我的家鄉阿勒壇山下亦馬兒河畔不遠,大軍還要停留幾日,不兒罕想請大汗允許我回家看一看!”
趙誠有些想念自己的“家鄉”,尤其是自己的乾妹妹樑詩若,他已經承諾過要接她到大斡耳朵,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因此,他想趁此路過阿勒壇山的機會,回去看看。
“這也是人之常情。”鐵木真道。趙誠以爲鐵木真答應了,正準備表示感激之情,鐵木真卻說道:
“我軍在此只休整三天,然後就要翻越阿勒壇山。我每天都要召集部下商議軍務,每天都要發佈命令,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鐵木真道,“此去亦馬兒河(今俄羅斯鄂畢河)恐怕至少需要七個騎程,你還未到亦馬兒河,我軍已經翻過阿勒壇山,我若有事情交與你辦,你怎可趕到?”
“可是大汗……”趙誠想分辯,卻被鐵木真打斷了:
“此事休提,你是我的札裡赤,也是軍中的一員,怎麼可以如此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凡事得依令行事,你要記住!”
“是,大汗!”趙誠無奈地答道。人家鐵木真說的是你要有“職業精神”加“敬業精神”。
“等征服了花剌子模,我自會讓你回去看看。”鐵木真看趙誠一臉失望的樣子,答應道。
“謝大汗!”趙誠無奈,只好如此。
大軍在此休整,蒙古士兵輪番出去行獵,趙誠除了在鐵木真召集衆人議事的時候,站在一邊聆聽之外,偶而書寫鐵木真的命令之外,其實並無其它事情。
趙誠騎着赤兔馬和王敬誠等人在鎮海屯田處蹓達,卻被幾位女人給攔住了。她們的長像卻像是中原人士,都已經年紀不小了,年長的已經頭髮花白。
“幾位公子,莫不是從中原而來?”婦人們攔在趙誠等人的面前。
“算是吧!”王敬誠回答道。
“那請問幾位公子,我大金國如今是誰成爲至尊?”年長者問道,“還請幾位公子實情相告賤婢!”
趙誠等幾人很是吃驚,這幾位婦人聽談吐不像是個普通婦人,一口跟耶律楚材一樣的地道燕京口音。
“你們是何人?”趙誠問道。
“我們乃大金國皇家之人,中都城破,流落至此。”年長者解釋道。
原來這幾位婦人乃金國上上個皇帝金章宗完顏璟的妃嬪們,還有一位是被完顏珣送給鐵木真的衛紹王之女岐國公主的生母袁氏。金至寧元年(1213)的八月,權右副元帥胡沙虎和他的黨羽發動政變,弒殺了衛紹王完顏永濟(衛紹王是章宗的叔父,章宗死後,他取得皇位,死後沒有傳統的廟號),至此,金國的七個皇帝中,有三位死在逆臣、權臣的刀下。
胡沙虎本想自己當皇帝,然而他不是皇族中人,擔心別人不服,於是立完顏珣爲帝,自己把持大權,當然也沒什麼好下場。然而完顏珣跟南唐後主李煜一樣,是一個十分合格的文人,可以作詩作賦,當然並不是一位稱職的皇帝。於是,在中都(今北京)被圍之後,他只得選童男女300名及衛召王之女岐國公主獻給蒙古。後,完顏珣決定遷都南京開封府(即汴京,今開封),成吉思汗已經金國背約爲由,又一次圍困中都,留守中都的丞相完顏承暉服藥自盡,而另一位高官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帥卻拋下那些未得及南下的皇帝的嬪妃們,自己腳底抹油先跑了。
趙誠打量了這幾個曾經風光無比的婦人一遍,塞外的風沙讓她們的容顏不再,低眉順眼,昔日的榮華富貴早已如昨日黃花,隨着塞外的風沙消逝而去,昔日錦衣玉食,在這遙遠的沙漠北緣只得苟且偷生。唯有這流落他鄉的屈辱,以及鄉音難以忘懷,還有對故都的渴望不曾改變過。
“哦,如今金國還是世宗之孫當皇帝,不過他很忙,恐怕……恐怕顧不上你們!”趙誠道。
“爲何?”袁氏問道。她的女兒岐國公主,趙誠在大斡耳朵見過一兩次,過的當然不怎樣。
“因爲他正忙着進攻宋國!”趙誠道。
金國在蒙古人的刀下受盡折磨,一再地喪地失財,當皇帝完顏珣遷都汴京,宋廷感覺自己的機會到來了,幸災樂禍,於是停止了每年給金朝的30萬兩、匹銀絹的歲幣。完顏珣當然很不高興,後果很嚴重,從前年(1217年)四月,以宋廷不納歲幣爲由,渡淮南侵,金宋戰爭再起。這其實也是金國皇帝企圖彌補因蒙古人南侵而帶來的損失,這想法很不錯,揀軟的拿,只是這是個戰略性的錯誤。故而,耶律楚材等人建議鐵木真連宋滅金,是個對蒙古人來說很不錯的戰略抉擇。
就在趙誠跟隨鐵木真離開大斡耳朵的時候,木華黎的三叔者卜客被鐵木真遣往宋廷臨安,建議蒙宋聯合討伐金國。
所以,趙誠說完顏珣很忙,這當然不是好話。
“是的,皇帝總是很忙的!”婦人們喃喃自語道,相擁而泣。
趙誠等人看着婦人們在這個初夏卻顯得異常蕭索的背影,心中卻一片悲涼。
“你們說,看到這些曾經高貴的人如此下場,我們爲何並不感到高興呢?”趙誠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