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聿心裡發緊,跟着往臥房去,可至門口,腳步反停下了,他忽而意識到自德恩清明出宮回來後,他已長久在書房過夜,而德恩也一次都沒有派人來問過自己。
“駙馬爺。”身後是如寶的聲音,轉身看,她手裡端着托盤,上頭穩穩地倒扣一隻大青瓷碗。
“公主要的宵夜?”恆聿大概是找不出別的話來說。
如寶搖頭,“是老夫人送來的,老夫人每晚都送來。”
“每晚……”恆聿唸唸有詞,是啊,他不關心德恩的生活已經很久了。
“我來端進去吧。”恆聿伸手去接,這當是進房門的最佳理由了。才過手,忽而又問,“公主這些天每晚都會在院子裡站一會兒是不是?”
如寶點頭,語氣裡透着心疼,“其實這樣很久了,起先是公主習慣了每晚去院子裡接您回房,後來您不去了,她一個人來回幾趟撲空後,就又習慣每晚在那裡站一站,也不知她在看什麼,也不知她在想什麼。”
“這樣,我知道了。”恆聿心裡有些不適意,轉身要進房,如寶又說,“駙馬,奴婢不明白您和公主究竟發生了什麼,坤寧宮裡略有幾句閒言碎語聽在耳朵裡,我和如珍都是不肯信的。您千萬不要把公主看得和其他公主一樣,公主真的很善良,奴婢服侍公主十幾年,甚至常常會不記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如寶,是你在外頭嗎?和誰說話?”房內的德恩聽見了動靜,喊了一聲。
“你下去吧。”恆聿先開口,一面已推開了房門。
如寶只聽得駙馬一邊走一邊說:“母親送來的宵夜,我給你端進來。”
“佛祖保佑。”如寶口中唸佛,伸手將房門合上。
“延叔,怎麼是你送來?如珍如寶呢?”德恩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從容了。
恆聿放下托盤,低頭垂臉,將青瓷碗掀開,裡頭是一碗碧綠碧綠的羹餚,“我想來看看你好不好,另外想……”
“想問我爲什麼每晚站在你從前站的地方?”德恩先問。
恆聿舀着羹餚的手一震,繼而放下,直起身子來看着德恩:“德恩,這件事我想和你說很久了,但一直都找不到機會,今天既然大家都心平氣和,你能否給我一些時間聽我說?”
德恩溫柔恬美地笑:“你說啊,我自然願意聽。”
“我想你大概明白了我從前爲什麼會站在那個地方的原因,而如今我不去了,並不是因爲那個人回京了。”恆聿停了一停,又道,“這一切都是過去的事情,即便我心裡還有什麼,那也僅僅在我一人,我希望你不要把事情牽扯到她的身上去,她沒有任何錯誤。母后是怎樣一個態度我們都清楚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母后再發現你因爲她而傷心難過,我很怕太妃生辰那一晚的事會重演。我並不想和你或者母后站在對立的位置上,但我也不希望你們傷害她。”
德恩靜靜地耐心地給予自己極大勇氣地聽完這些話,世上可有人聽見她心碎的聲音?世上可有人會覺得她德恩可憐?沒有啊,一個也沒有。
“我明白,我也看到容夫人過着怎樣幸福的生活,我知道不管我承受任何因你而起的痛苦,都與她無關。她是上天眷顧的人,每一個人都愛她、疼她。”德恩的眼睛酸酸的,她從不知自己原來是能夠控制淚水的,她依舊含笑,故作鎮定地看着丈夫,“你放心,我絕不會讓母后傷害容夫人。”
恆聿聽出這話裡的怨氣,可自己方纔的話,又何嘗不冷漠強硬?
“謝謝你。宵夜要涼了,你先吃,我去書房。”恆聿說着,轉身。
德恩開口喊住他,“延叔,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恆聿心頭一緊,想起父親對自己的那頓毒打,是何等的恥辱。沒有轉身,只答了一個“好”字。
德恩道:“那就好。”繼而看着丈夫一步步往門外走,自己則一步步走到桌前,看了那一眼羹餚,忽而開口,“延叔,下一回再也不要這樣對我說話,也不要說這樣的話,我不愛聽,也不想聽。”
那一邊沒有答覆,只是腳步聲停過,再起,繼而開門,關門,臥室復靜。醇厚平靜的羹餚忽而顫動起來,一滴、兩滴,淚水落入其中,打破了凝滯。
“延叔……爲什麼,這是爲什麼?”德恩無力地伏到桌上,掩面而泣。
翌日,容許沒有上朝,而是一早起來打點妻子的行李物件,趁空又來辭別母親,將事情悉數告知,馮梓君於此是極明白的,雖然兒媳婦要回孃家待產讓她很不愉快,但兒子要遠行,她不能橫生枝節,給他添堵,只口是心非地說了一句:“這樣也好,她回孃家自在,我也不必多操心,家裡還忙你妹妹的事情呢,雖然全權由皇室操辦,可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送兒子出房門時,又笑着提了一句:“你若還有空閒,去西街看一看吧,你弟弟正忙着打理鋪子,要正經做買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