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姮看了一眼我簡單的幾個包袱,問我:“皇后娘娘一定要走麼?皇上怎麼能捨得,您又如何能捨得皇上?”
我既然要走,很多事就無需再顧及,我笑着問她:“讓我走,難道不是你的願望。”
她一怔,更近一步去看我的行李,背對着我,許久許久才從微微打顫的身體裡蹦出一句話:“我若說是,你會不甘麼?是不是就不走了?”
我否定,告訴她我的去意已決。
她鬆了一口氣,轉身來走到我的面前,繼續反問我:“其實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你是知道的。”
我看着她,覺得她像一個人,一個逝去多年的人,她的姨母。
“那兩個宮女明明聽見我踩雪的聲音,卻旁若無人地繼續說那些話,顯然是要叫人聽見,更何況秦嬪說得不錯,她若有心和安昭儀說這些話,何苦這麼麻煩?”我慢慢地說着,告訴她,“陸貴妃那裡,想必也是你攛掇來跟我申訴的。可是恆姮,你到底要什麼?你什麼都有了。”
她看着我,渺小的身軀彷彿在瞬間放大,無比驕傲地看着我,冷聲道:“我什麼都有了?那皇后的位置呢?我做那麼多事受那麼多苦仍逃不過進宮的宿命,可爲什麼我只能是一個貴妃?而你卻得到所有的一切。姨母她那麼很堵地給我服藥想要控制我,可爲什麼我還只是一個妃子?”
我茫然地看着她,不知所謂。
她冷笑,告訴我說:“他不愛你的,你知道麼?他從來不多寵愛什麼妃嬪,卻對安昭儀寵愛有加,難道你看不出緣故?除了安昭儀,這些年他多看過幾眼的女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難道你從來沒有發現?爲什麼安昭儀懷孕后皇帝就不待見她,她如今容光煥發了,皇帝又另眼相待了?”
我的心顫得很厲害,我怎麼會沒有發現……
“她們都和那個容雨卉很像,你的丈夫,我的皇帝表哥這輩子大概就只愛一個女人,就是那個我曾經處心積慮想推給他的女人啊。”她有些憤怒,激動地說,“因爲我他們纔有那一段故事,可是他們不珍惜,不珍惜也罷了,爲什麼他到現在還心心念念那個女人,而容雨卉也不知羞恥地一次次出現來戳你我的心窩子?我做那麼多,卻什麼都沒得到,你付出那麼多,換來的是他剿滅你出生的地方,害得你的父親家人流離失所……公平嗎?你認爲這樣公平嗎?”
“不要再說了。”我承受不住,我一點也承受不住。
他可以爲了朝廷毀我的慎龍寨,作爲帝王,那是他的職責。可是他怎麼能一直愛着容雨卉,再怎麼可以一直只愛着那個女人,那又爲什麼要娶我,又爲什麼那樣得對我好?
允澄,你愛過我嗎?
“皇后的位子,一直都是你的,我會對大臣們說你此去是爲了皇室祈福,哪一天你想回來了,你還是我的皇后。”
臨走時,允澄來送我,我看得出,他還想挽留我,可卻知道,是如何也留不住了。
我最後一次上前爲他整理衣衫,扶正發冠,輕鬆地說:“我們互相束縛了七年啊,是該放手了。皇后的位置空懸不是好事,你有分寸的,對麼?允澄,我要走了。”
我鬆開手,轉身。
“乘鶴。”他喊我,我駐足,“你父親還活着,真的。慎龍寨再我派鍾子騁去時已經散了,你父親是爲了你啊,難道你……真的不疼體諒我的難處?以爲我心狠?”
我含笑轉過身,悠悠告訴他:“我並不因爲慎龍寨而心生淒涼,七年了,那個秘密你揹負了七年,我亦如此。你是帝王,連自己的母親……”我頓了頓,沒有挑明,繼而道,“何況慎龍寨這個隨時可能威脅到你的勢力呢?若不是宮裡妃嬪爭寵,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的,所以這件事對你而言本就無足輕重。”
允澄皺眉,眼神裡寫着“難以置信”四個字,他之所以放我走是因爲虛心慎龍寨一劫,我真有些後悔,多麼害怕他因爲得知我知曉他弒母一事而不肯放我走。
“我們互相都有隱瞞,扯平了吧。”我輕鬆一笑,華麗地轉身,背對着他問,“允澄,你真的愛過我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說:“你走吧。”
我聽見腳步聲漸漸離我遠去,隨即是更多的腳步聲漸漸離我遠去,他走了,隨行的宮女內侍也走了,宮門口驟然安靜下來
我一轉身,只見李真還立在那裡沒有跟允澄離去,他遞給我一個小荷包,說是允澄留下的。
我謝過,轉身要上馬車,李真突然追上來,猶猶豫豫半刻才說:“娘娘,往後那個藥,不要再吃了。”
我哂然:“知道,往後也不需要再吃了。”言畢鑽入車廂,坐定不久,車子便緩緩行駛起來,我這個世人眼裡頂頂驕傲的葉皇后,終於可以離開這座金雕玉砌的籠子,什麼風光什麼榮華,對我而言,往事如煙。
其實我一早就察覺,七年來允澄秘密派人在我日常飲用的滋補湯藥裡添加避孕之物,如是,我又怎麼可能懷孕?我時常問趙嬤嬤,也只不過想迷惑允澄,不讓他擔心我會察覺這件事。我一直說服自己說,他不想我有孩子,不是不愛我,而是怕我有了孩子,未來會更辛苦。
可是葉乘鶴啊,即便事實如此,但倘若愛一個人,實打實地愛一個人,一定會愚蠢衝動無所顧忌,又怎會如允澄這樣對我呢?愛情,應該是自私的。
我打開荷包,裡頭靜靜臥着一隻水晶鶴,這是他當日贈給我的東西,後來沁了血……可那天秦嬪的宮女抖開七年前的真相後,我和允澄大吵,我怒而砸碎了那隻水晶鶴。
眼下爲什麼還會有一隻一模一樣的出現?並且,一樣沁了血。難道是誰會變戲法,將粉碎了的東西重新復原?
我伸手到窗外,欲放開這隻水晶鶴,可終究捨不得。
馬車漸漸駛出宮廷,很快就出了京城城門,行至津水河畔,我們的車被攔下,我奇怪地掀開簾子,竟看到鍾子騁在車下等我。
跟我一起出宮的宮女寧伊攙扶我下車後,就和趕車的小靈子一起到了河邊去,隨我出宮的,也只有這兩個孩子。
我和鍾子騁在另一邊河畔站立許久,兩人都靜默無語,忽而一陣狂風吹過,掀起的落葉刮在了我的眼睛上。
“乘鶴,你沒事吧。”他扶着我,欲看我是否受傷。
我一掌推開他,“你要做死麼?你以爲在這裡,皇帝就看不到了?”
他沒有反駁,只是待我平靜後說:“我帶你去找葉寨主,天涯海角,一定找到他。”
我看着他,眼淚不爭氣地落下,如何剋制都不行。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補償你的事。”他說着,眼圈通紅。
“啪”的一聲,我劈手給了他一耳光。
“鍾子騁,你終於肯說實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