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奶孃便來敲容許的房門,告訴他夫人今晚和采薇一起睡並把熟睡的穆穆抱去了自己屋子裡。如是,容許方鬆了口氣。
一夜又過去,新的麻煩接踵而至,杭城容府裡今天一大早便鬧開了,呂家老太太難嚥被無故退婚的氣,拉攏了容家族裡幾位迂腐的長輩前來討個說法。因是族中長輩,馮梓君尚不能輕易怠慢以免留下惡名,只能強打精神來應付。
幾番脣槍舌戰,馮梓君被逼得發怒,退入後室責問小兒子,“現在外面一屋子人,你總得給我個說法我好去與他們應對,現在要說法沒有,要人也沒有。難不成要你娘向那呂老婆子下跪磕頭,你才舒心?”
容謀很不耐煩,“與他們何干,娘根本不必理會。”
“混賬東西,你以爲容家就你一個人?”馮梓君怒道,“這些道理我懶得跟你說,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再明白吧。現在告訴我,那死丫頭去了哪裡,不然往後我沒你這個兒子。”
容謀最厭惡娘這幾句脅迫的話,氣惱之下口不擇言:“娘你就去跟他們說,卉兒已經婚配嫁到金陵去了,有本事讓他們上金陵去找人。”
“好,金陵。”馮梓君冷笑,轉身往廳堂去對着衆人說,“太老爺們寬容我一些時間,過些日子我一定給你們個交待。”
衆人見她如此發願,也知不可再糾纏,不久散去,容謀方來見母親,他已聽說母親對衆人的許諾,急着問:“怎麼沒按我說的說,反是您要給他們一個交待?交待什麼,憑什麼受制於這些人,莫說呂家老太太與我們家不帶半點關係,就是那幾個老傢伙,哪一個不靠我們家過日子,不說感恩感謝的話,還跑來指手畫腳,他們只是年高罷了,還有什麼?”
馮梓君冷笑,指着兒子恨道:“你哥哥便是不服我,也決不會說這些混賬話,你以爲撐起一個家跟玩兒似的容易?謀兒啊,我的兒子,你什麼時候能長大?虧得你還沒做爹,不然怎麼教孩子,這容家世世代代的門風就敗在你們這一輩了。我也看出來了,您那二哥和他的寶貝媳婦也不是在乎這些的,一個兩個都把老祖宗的東西忘全了。”
“娘又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正問您,要給什麼交待,您倒是回答我啊?”容謀急得腸子都癢,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方纔怎地就這麼着急把“金陵”二字說出來,倘若母親發急去綁人……
然世間萬事大多遵循這個倒黴的規律,怕什麼便來什麼,馮梓君這裡哼聲冷笑:“你管這麼些作甚,你自己說的啊,有本事自己上金陵去找人。我可不管那個鍾家小東西死了還是活了,容雨卉的婆家只能姓萬,他們不服,大可走着瞧。”
容謀心存僥倖,笑道:“孃的如意算盤別打太早了,指不定人家早拜堂成親了。”
“有做兒子的這樣跟母親說話麼?”馮梓君怒,卻隨即又轉爲篤定不屑的笑,“傻兒子,便是拜堂成親又如何?有親友爲證,有大媒爲證嗎?更不要說敢去官府備案了。那個什麼鍾子騁不是要讀書麼,凌雲書院這樣的地方,能容許學生隨便娶親納妾敗壞學風?可是……我這裡有容萬兩家的婚約在手,有呂家的大媒,衙門的備案,呵呵,好啊,你妹子若不服,我便把那個鍾家小子告上衙門,這一沾染強娶人妻的官司,他還想繼續留在書院?你妹子我知道,烈得很,是絕不會讓自己拖累旁人……”
“老夫人!”
馮梓君正挑眉得意地說着,廳堂裡忽闖進來一個人,但見周紅綃撲到自己面前噗通一聲跪下,哭着開口說:“求求您饒了卉姐兒吧,這孩子不容易,就算您給找回來了,人萬家還能要麼?就算要了,這嫁過去該受多少苦?我就這一個女兒啊,老夫人,您不看我可憐,也想想老爺吧。老爺可把這孩子託給您,您答應了呀,會好好照顧姐兒的。如今她在外頭雖過得不如家裡好,可到底實實在在的,我也能當沒生養她。可若被萬家人再要去……”
“你還有臉來求我?若是我生的,早掐死了。”馮梓君不爲所動,冷傲地從周氏身旁走過,指着侍立外頭的孟氏和家僕們道,“立刻備馬套車,悅娘,你去收拾我的東西,也拿上你的包袱,一會兒我們就出發。”
“娘,您要做什麼?”容謀不敢想母親竟然會來真的。
“容謀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敢攔着我……”馮梓君不答,反威脅上了。
容謀大惱,也不等母親說完就嚷嚷:“好,您愛上哪兒上哪兒,既然您非要把這件事鬧大,我攔着也沒用。只是您別忘了,二哥回來了,他只不過出去逛幾天。就算牽扯官司,您以爲官府會看您的臉還是買二哥的賬?”
此話竟是火上澆油,重重戳到了馮梓君的痛楚,她氣得發顫,又不知如何來堵兒子,只能對孟筱悅等發威,罵着喊着地催他們去收拾東西。
容謀也不管了,過來扶起來周紅綃,“二姨娘先別哭,指不定將來雨卉好了,接您一起去過日子,在外頭吃糠咽菜也比在這個家好。”
不料此話更激怒了馮梓君,她上前來一掌揮在兒子的臉上,甚怒:“這是你該說的話,這是你該說的?”
容謀動了動臉頰,怒視母親道:“您忘了京城的事兒了吧,這個家我早就厭了,娘,哪怕有一次,哪怕有一次您真正爲這個家爲你的兒女考慮過,我也不會心寒到今天的地步。”
“你……你心寒?”馮梓君眼裡是淚,顫抖着手指着兒子,隨即捂住心口質問,“那我呢?你們又幾時想過我這個做孃的?你大哥不孝,先我一步走,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寒你知道嗎?你二哥孤傲,不是,是隻把孤傲清高的臉擱我面前擺着,對你們一個個笑臉相迎寬容體諒,我哪裡罪他了,要他這麼不待見親孃?你……你呢?你問問自己的良心,容家上上下下有哪一個比得過我這娘對你的好啊?可如今我得到了什麼,你寒心?你哪兒還有心,哭着鬧着要娶個下賤丫頭給我兒媳婦,你的良心早被狗吃了。”
幾個丫頭老媽媽見鬧開了,忙過來勸說,或要攙扶馮梓君進屋,或要請容謀先回去,如惜亦在其列,正扶着馮氏,便對容謀道:“爺不該這樣與老太太說話,您快賠不是吧。”
容謀本被母親弄得傷心,無奈近來惱如惜,聽她這麼說反更不受用,便冷聲揶揄,“你有孝心,我哪兒比得上你的心眼多。”將如惜說得啞口無言,可他卻說罷瞪了一眼,便拂袖而去。
孟筱悅拉不住這個,又不敢勸那個,手足無措地立在門前,恰巧被馮梓君看見,便把一肚子火全傾瀉在她的身上,厲聲斥罵着催她去準備東西。
旁人勸道:“老夫人您這樣傷身體,還是改日再走吧。”
馮梓君卻是盛怒之下油鹽不進,漲紅着臉只管催促,“快準備着,即刻就走,我定要抓那個小蹄子回來。”
旁邊周紅綃嚇得哭成了淚人,衆人也勸不好,一時屋子裡哭聲罵聲着急聲混雜,叫人頭暈目眩。
然姑蘇這邊卻聽不見絲毫聒噪的哭鬧,容許正帶了妻子在街巷散步,佟未雙手初愈,加之女兒和采薇的身體都無礙,心情大好下便哪兒都要摸一摸捏一捏,一路忙個不停。容許知道她這些日子辛苦,便也由着她玩鬧。只等她累了,兩人攜手往客棧回去時才正經問:“怎樣,采薇的心結解開了沒有?”
“沒有,但我們便說好了,她暫不回杭城,一路往金陵去找到雨卉陪着她。她們倆做伴,我們都好放心些。”佟未道,“不如這裡下回再來玩,我們一路送她過去,你也看看雨卉,萬一她還沒遇到子騁,你告訴了她也好叫她放心。”
“也好,本想派人去說一聲,這樣我們走一趟也不錯。我順便去見一見太子。”容許應諾,又道,“不談這些,我們只管逛逛好不好?方纔走來時看見一家攤子上的簪子好,給你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