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澄滿意地擊掌,對衆人道:“駙馬的生與死便在他自己了,好了,現在該查一查,是誰想取本宮的性命!”
容許聽得,便只得對佟未道:“我去去就來,現在裡頭正忙,你回去歇一歇再來看他,我想一時半會兒他醒不了。”
佟未默聲答應,微笑着目送丈夫同允澄離去。
葉乘鶴則對佟未道:“天氣太熱,傷口容易潰爛,容夫人叫人多買些冰塊擱在屋子裡降暑吧,金陵這個大火爐,貯冰應該不少。”
“我來安排,二嫂你該歇歇。”那邊容雨卉與子騁依依話別,便過來幫忙。
佟未沒有堅持,只是說:“家裡用的冰都是大嫂安排的,你問問她吧,千萬續着,別耽誤了。”
雨卉聽明白,便匆匆離去,佟未目送她走時卻瞧見一些人三三兩兩地立在一起,似竊竊私語,偶爾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眼神裡充滿了狐疑。
“容夫人,駙馬和公主真是伉儷情深,一個男人該多麼深愛那個讓他在生死之間惦念的人。”乘鶴搖頭晃腦地感慨着,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歸來時,佟未正獨自在裡頭。
這叫佟未很欣慰,她不曉得會有怎樣的傳言流出,也不曉得該如何堵衆人悠悠之口,只是明白自己心無雜念,只是篤定丈夫對自己信任無疑。然又叫佟未很憂傷,到底要如何面對他那份情深意重呢?
“容夫人,您去休息吧,臉色不好。”葉乘鶴說着,翻手搭了佟未的脈搏,面有疑色,但只說,“一會兒我讓他們送一碗安神的湯藥來,您喝了睡一覺,會好些。”
佟未卻道:“不必了,我……”
乘鶴似乎明白她想什麼,只笑道:“夫人放心,我的方子很溫和。”
既已如此說,佟未也不好再推辭,醫者父母心,葉乘鶴或許明白自己在忌諱什麼,遂欠身致謝,獨自回房去。
乘鶴立在原地,望着佟未的背影淺淺地笑:“還是不要告訴你,方纔他喊你名字的好。”
佟未回房便陪着女兒,不覺時辰的流逝,待有丫頭端來依乘鶴所開方子煎熬的藥,便安心地飲下,不多時就感覺身體軟軟思睡,采薇照顧她躺下,果然轉眼便睡着了。
奶孃便悄聲抱走穆穆,因見佟未睡得香,便喊采薇一起去歇歇,遂將她也帶走了。
許是藥物的作用,佟未如是沉沉地睡着,之後采薇進來兩回也不見她醒來,等天黑了再端着飯食來,正巧在門前遇到容許,得知妻子一直躺着,容許倒安心幾分,然兩人推門進來,卻只見到空牀空屋,佟未已不知去向。
“也許……”采薇沒說出口,與容許對視,二人心照不宣,采薇心裡頭一時尷尬,不知如何進退。
容許反平靜得很,接過采薇的餐盤,“我也餓了,正好與我吃了,你再準備些免得一會兒她會來嚷餓。”
“我去找她回來吧。”采薇勉強地笑。
容許已開始動筷子,頭也不擡地說:“不必了,她自然會回來。”
采薇深知自己不能再多說,於是悄悄地離去。合上門的那一刻,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容許,他仍舊氣定神閒地吃着飯菜,好似妻子就在身邊,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一邊,有小丫頭拿小錘子砸碎了冰塊泡在水裡,佟未親手絞了帕子替換下恆聿額頭上已發燙的那一塊,可恆聿燒得厲害,不時那帕子便又熱了。
“二奶奶,那位葉姑娘不在宅子裡,聽說跟着太子走了。”小丫頭奔進來複命。
佟未一臉愁容,只道:“再請位大夫來瞧瞧,這樣燒着不是回事。”又問,“太子走了?那二爺呢?”
小丫頭答:“不曉得,大概一起走了吧,興許回房了也未可知。”
佟未不語,又換下兩塊帕子後才吩咐:“你們來照顧,勤着些別叫那熱帕子捂着了。照顧好駙馬,二爺和我自然重賞。多喊幾個姐妹來,輪着崗也不那麼辛苦。”
衆人忙地答應,佟未見這幾個姑娘還妥帖,才放心地離開。本打算回房去,不料在半路遇見了婆婆,只見大嫂弱弱地跟在婆婆身後,竊竊諾諾地衝自己搖頭。
馮梓君面色冷肅,藉着丫頭手裡不明不暗的燈光打量兒媳婦,她那裡髮髻鬆鬆的,身上一件隨意的衣裳披着,行色匆匆眼角含淚,念着那些風言風語,怎麼看怎麼氣不打一處來。
“我說二奶奶!”馮梓君眯着眼迫視兒媳婦,經茶樓一事,她本對佟未生出些許好感,然今天的事鬧得家裡上上下下都在議論,只怕天不亮整個金陵城都會知道,杭城裡的名門望族跑到金陵來丟人現眼,叫她這個規規矩矩了一輩子的老太太如何能平靜?方纔聽說有人瞧見兒媳婦一個人悄悄去了駙馬的房間,便連忙帶人趕了過來,沒想到,還真的眼見爲實。
她咬着牙,一字字地說:“你是個聰明人,家裡規矩不比別家少幾條,還望你本分些矜持些,丟我們容家的臉不要緊,可捅到天子腳下去,叫你的父母兄長如何在京城裡露臉?”
一口血氣緊跟着這句話衝上胸口,佟未幾乎站不穩腳跟,她踉蹌幾步扶着迴廊裡的柱子,壓抑着所有的不平反問婆婆,“媳婦兒不明白您的意思,是我做錯了什麼,才讓您這麼惱怒?”
馮梓君見她眼眸裡的光如深冬寒冰,便知道自己已刺激了兒媳的底線,剛纔那些話是她斷不能經受的,便一轉話鋒轉來斥責長媳,“上樑不正下樑歪,若非你勾搭什麼鏢局野蠻之人回來,哪會一個兩個都學你。”
“婆婆,煩請您就事論事,今兒一天所有的事都和大嫂無關,您心裡惱怒我,便指出我的錯,要罵要罰媳婦若有錯自然承受,請您不要動不動就指責大嫂,她是容家的大少奶奶,不是您用來撒氣的奴才。”佟未終忍不住了。
孟筱悅驚得不行,忙上前來攔在佟未面前,好聲好氣地勸婆婆:“娘別和未兒一般見識,她今天也嚇着了,恐怕還沒回過神來。天色好晚,我扶您歇息去,您也累心一天了。”
“閃開。”偏偏馮梓君被佟未勾起了怒火,哪裡是長媳三兩句話能消滅的,她一把推開孟筱悅,上前抓着佟未的胳膊厲聲問:“我問你,那些流言蜚語傳到你丈夫的耳裡你知道他會怎麼難過?這些事情讓他的同僚知道,你又要他如何在朝廷中立足?我知道你不是不檢點的女人,可你懂不懂人言可畏,你明不明白身爲一家女主人要端着的矜持穩重?自以爲是、自命不凡,好像自己比誰都厲害,其實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
佟未從小沒有被人這樣指責過,她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即便婆婆從前也對自己不客氣,卻也不曾真的這樣一字一句地斥罵。“自以爲是?自命不凡?”這幾個字重重地鞭笞在她的心上。
“您說的是,媳婦的確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佟未顫抖着,她被婆婆緊緊抓着的手也顫抖着,好像活了二十幾年,頭一回看清自己,也看清了那一邊緩緩走來的丈夫,他的臉上寫滿了莫名和擔憂,似乎被母親和妻子的模樣所驚嚇到。
“娘,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這裡進進出出太多外人。”容許揀母親最在意的說,幾步上來鬆開了她們的手,順手將妻子攬到身後,用高大的身體擋住了母親的視線,極好脾氣地說,“娘回去歇歇吧。”
馮梓君擡頭看周遭,果然有太子那邊的人佇立着,三三兩兩地在一起似看熱鬧,見兒子也沒有一把上來只顧護着妻子,還算給足爲孃的臉面,遂不再多說,忿忿然拂袖而去。
孟筱悅一邊驅趕衆人散開,一邊急急地要追着婆婆去,只匆忙地與容許道:“好好說話,本沒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