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開簾子,容許悄然走到佟未的身後,用很少能從他口中聽到的溫柔語調問,“你怎麼了?”
忽聽得身後有人發問,佟未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待看清了是容許,才意識到這個屋子裡還住了自己的丈夫。來不及抹去臉上的淚水,來不及嚥下嘴裡的果子,更來不及將手裡捧着的果盤藏匿起來,總之就是這樣將一副最狼狽的模樣展露在了這個男人面前。
“你吃嗎?”佟未將手裡咬了一半的油桃放回果盤,雙手將盤子舉向容許,“你也餓了吧,要不要一起吃點?”
垂首看,果盤裡的果子全被咬過,容許嚥了咽口水,擔心此刻拒絕會讓妻子窘迫,於是勉強挑了一隻還算完整的油桃。
“坐吧!”佟未滿意地收回果盤,低頭將方纔那隻咬了一半的油桃拿起來繼續吃。
“你……哭了?”容許手裡拽着桃子,不知要不要坐,不知要不要吃。
佟未緩緩嚥下嘴裡的果子,清了清嗓音答:“嗯,我哭了。”
“想家?”容許活了那麼多年,除了行軍打仗、進京述職外,還從未這麼主動地去關心一個人。
佟未轉過一張悽哀的臉,眼神亦有些迷茫,只聽她答非所問,竟看着容許手裡的桃子緩緩道,“這隻很酸,你還是別吃了。”
容許察覺了佟未的精神恍惚,於是撩了衣袍坐到門檻的另一邊,舉手咬了一口油桃,雖然那足以酸倒牙的汁水叫人難以忍受,但還算提神。他小心地咀嚼着果肉,一邊看着月色說:“如果你實在想家,我可以帶你回京,就住之前那座宅子。”
“你真是好人。”許是提到京城,便想起父母,佟未越發傷感,哽咽着對容許道,“平白無故地娶了我,生活裡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可是你卻對這個人很好。容許,謝謝你對我這樣好。可是我們不好回京城,我不能回去。”
容許沒有再吃第二口果子,轉來看着佟未,但見淚水又從妻子美麗的眼睛裡奔涌而出,面前嬌弱的女子哭得如此傷心,仿若雨打的嬌蕊,我見猶憐。
“本來我也很少在家住,皇上曾提過希望我不帶兵時上朝議政,如果我們回京,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擔心旁人會有什麼想法。”柔和皎潔的月色下,素昔冷漠嚴肅的容許也露出了少有的溫柔,這些話說得婉轉而親和,彷彿是花心思呵護着什麼。
佟未經不起別人對她好,可是自從嫁給容許,這個丈夫就處處對自己好。雖然他很少笑,很少與人親和,甚至一天到晚繃着一張冷臉,可他就是默默地對別人好,不計回報地對別人好。他不是傳說中冰做的人,他的人格魅力足以降服敵軍,足以讓宋雲峰一干兄弟對他誓死效忠,足以年紀輕輕統帥三軍笑傲疆場,足以讓自己不願欺騙他……
“我不想家,在路上已經把家都想完了。”佟未止住哭泣,欲擡手抹淚,卻因滿手粘乎乎的汁水而懸在了半空。
容許不忍她尷尬的樣子,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便將身上的衣服遞過去。不想佟未竟大方地拿下,抹了眼淚後又把一手的汁水擦了個乾淨。
“謝謝你。”佟未將衣服重新塞回容許的手中,站起身,道,“我吃飽了,要去睡了。”說着跨過門檻進房,走兩步又折回身,“我哭不是因爲想家,如果想家想回京城我一定會告訴你。今晚,謝謝你陪我吃果子。”說罷轉身走進房間,鑽入了她的臥榻。
躲在牀上,聽到房門被合上的聲音,於是月光一點點從房內消失,繼而是水晶簾幕的碰擊聲,再後來,屋子裡完全靜下來。
佟未用紗被捂着嘴減弱嗚咽,她好想放聲大哭,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她不能,她已經是容家的少奶奶,她不能再爲了恆聿哭泣,更不能因他娶妻而哭泣,不能,永遠不能。
藤園很安靜,屋子裡更安靜,於是那已用紗被捂着而減弱的哭泣極容易地傳到了屋子的另一端,容許立在桌案前,手裡拽着那張從門檻角落撿到的已溼透的信紙。
他記得這張已黑成一團的紙,記得這張紙溼透前上面未被墨汁污染的字,更記得恭喜恆聿新婚的賀詞。
她是爲了這件事哭?
“夜來皓月才當午,重簾悄悄無人語。深處麝煙長,臥時留薄妝。當年還自惜,往事哪堪憶?花落月明殘,錦衾知曉寒。”
遙遙傳來的吟唱,讓本因此而疑惑的容許濃眉微皺。明日又將一場風波,他輕嘆。
“往事——哪堪憶?”另一邊臥榻上,佟未聽着那略嫌悽哀的吟唱,口中反覆呢喃這五個字,漸漸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