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會走,上一回就給你說了,除非你休了我,除非你死了,不然,我不會離開的。”佟未伏在丈夫的胸前,聽着他胸膛裡傳來的鏗鏘有力的心跳聲,嘴裡喃喃着。
她喜歡這份踏實,且這樣安穩的感覺,是以往在恆聿身上從未有過的,她可以肯定,她此刻眷戀的,是容許,而非容許替代了誰。
似乎藥力起了作用,一陣陣的疲倦開始襲向容許;又或是懷抱着妻子,那安逸的感覺叫人寧神。容許有些思睡了,他很想就此抱着佟未眠去。
低頭去看,嬌妻已然愜意地合目,似要在自己的臂彎裡安眠。
這樣的感覺,當真是好。容許幸福地一笑,擁着佟未閉上了眼睛。
悠悠醒轉時,窗外天色已暗,妻子的身體仍貼在胸前,似乎因悶熱而出了好些汗,溼了自己一片衣服。看着她熟睡的模樣,雖然覺得肢體有些麻木,容許仍捨不得吵醒她。
可如是許久,佟未仍沒有要醒的意思,容許探手去摸她的臉頰,竟熱得燙手,再仔細看,已是潮紅滿面。
“佟未、佟未。”喊了兩聲,妻子當真沒了意識。
不再怕吵醒她,容許迅速翻過她的身體到懷裡,搭過脈搏後稍有安心,隨即喊人,把一直守在外面的柳氏和采薇都叫了進來。
“柳媽媽去請大夫,采薇過來幫她把衣服換下。”容許已經將佟未平放在牀上,自己則離了牀,口中道,“是我疏忽了,她路上過來身體就不好,回來後也沒有好好休息過一天。現在似乎是發燒了。”
衆人不免驚慌,忙忙碌碌請了大夫,開了方子,直忙到半夜才安頓下來,而佟未依舊沉睡着,沒有半分要清醒的意向。
容許本該當夜回軍營,如此,他實在是不願意走。
“二爺,已經派人和宋大爺說了,說你明天一早再回去。”柳媽媽端着一碗稀飯進來,“你要陪着少奶奶我們不阻攔,但你也吃點東西。一個晚上不睡,若再不吃東西,明天您哪兒來的精神。”
“我知道了。”容許說着伸出手去接飯碗,眼睛卻沒有離開過沉睡的妻子。
柳氏嘆息一聲,交過飯碗後,退身出來,見采薇坐在石級上嚶嚶地哭泣,過去安撫她,“大夫說沒事,姑娘別難過了。”
采薇抹去眼淚,搖了搖頭道,“媽媽你不曉得,少奶奶她若不想醒來,灌下去再多藥也沒用的。”
柳氏無法理解,只聽采薇傷心道:“我們家太夫人一直把孫女當寶貝一樣疼,小姐她也最愛祖母。太夫人去世時小姐才八歲,八歲的小孩子竟能傷心得發燒發熱,從太夫人嚥氣那天起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一直睡着。直到太夫人靈柩出殯那天夫人哭着喊小姐起來送一送祖母,小姐這才醒轉過來。不曉得這一次,誰才能喊醒她了。”
柳氏不願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如此奇怪的毛病,哪有人可以控制自己一直沉睡,是爲了逃避什麼,還是爲了保住什麼?太奇怪了,簡直不切實際。更何況……
她忍不住道:“佟老太太去世,少奶奶傷心的確在理。可如今少奶奶還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動這麼大心神的?姑娘別嚇唬人,我看少奶奶只是太累了,又水土不服,這才病的。你把心放寬些,若慌張難過,傳出去不定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又是麻煩。”
臥房門前,本欲出來吩咐什麼的容許聽到此番話,又悄然退身回去,一直走到了佟未的牀邊。
“丫頭!”容許俯下身子,在妻子額頭留下輕輕的一吻,手指又緩緩撫過她的面頰,那滾燙的感覺從手心傳入,叫人心疼,“我喊你,能醒麼?”
容許似乎不緊張也不擔心,他只是輕輕地把佟未抱起來擱在自己懷裡,他要做佟未醒來時看見的第一個人。
門外,柳氏仍在安撫采薇,卻見綠綾扭着身子進來,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德行,“柳姐姐在這裡坐?怎麼不進去伺候二奶奶?”
“吳嫂子來了。”柳氏心裡不痛快,便也不甚熱情。
綠綾心中有數,只裝作關切地說:“老夫人那裡着急得不行,礙着天色晚了不敢叫她再出來,就着我來問一問二奶奶好不好,怎麼下午還好好的一個人,夜裡說病就病了?方纔二姨太太也在跟前,聽見了反說‘我當年懷卉姐兒的時候也是發燒才搭出的喜脈,二奶奶不該是有喜了吧?’,所以老夫人要我提醒一句,大夫可瞧仔細了?別是喜脈沒搭出來,反下了狠藥傷了孩子。”
柳氏明知小兩口不曾圓房,怎可能有孩子,卻不好隨便敷衍叫人看出端倪,只笑道:“可不就怕疏忽,着那幾位大夫瞧了又瞧,都說不是喜,是累了,今日又受驚,才病倒了。虧得吳嫂子大半夜過來看我們奶奶,回頭她醒了,你的心意和老夫人的關心我一定帶到。”
“不必不必,我只是過來看看,老夫人也不叫打擾了二奶奶。”綠綾笑得敷衍,“你們要緊伺候二奶奶纔是。喲……”忽見采薇躲在柳氏身後抹淚,不禁奇怪,問,“大夫既然說沒事,姑娘還哭什麼?好大不吉利的。難不成,另有別的事情?”說這話時,嗓門已提高了許多。
柳氏不好使眼色提醒采薇,索性明瞭講,“還不是心疼主子!好比嫂子在老夫人跟前這麼多年,這情分可是一般人隨便能有的?”
綠綾有些得意,又絮絮地說了許多,一時不願走。
屋子裡,容許早就聽見了這些。心中厭惡,想去喊她們離了這裡,又怕一走開佟未醒來身邊沒人。雖說只是眨眼的工夫,可他仍是不願意離開佟未,而讓妻子有一絲一毫的不安。
正猶豫是否就此張口喊她們走,忽感到佟未在自己懷中猛得一抽搐,隨即緊閉的眼瞼下一雙眸子胡亂地轉動着,面上的神情也越發扭曲,似是夢魘了。
“丫頭。”容許輕輕喚了一聲,他似乎喜歡這樣喊妻子。
佟未動了動,可纖眉忽然扭起,眼看着要在夢裡哭了。
“佟未,佟未。”又喊了兩聲,妻子終於睜開了眼睛,只尚未清醒,神情有些呆滯。
容許大喜,不敢過分驚擾她,只輕聲地問:“睡醒了麼?”
眼皮子很重,四肢軟綿綿,渾身都痠痛,佟未沉吟了半刻才清醒,意識到自己在丈夫的懷裡,又記起了先前的事情。
知道自己和容許已闡明一切,知道和丈夫之間再沒有芥蒂,病中的她忍不住撒嬌,又作出一副蠻橫的模樣,拿埋怨的口吻質問容許,“你打我了?你這個大壞蛋,有仇必報的壞蛋。”
容許不與她計較,輕輕捏了捏佟未的臉,“你醒了麼,還在夢裡?我幾時打你了,又胡鬧。”
“那我怎麼渾身都痛?”佟未嘀咕着,卻貪戀丈夫的懷抱,緊緊貼着他不放。
容許卻不依她,起身將佟未放平,耐心地解釋,“你發燒了,所以渾身痠痛。自從到杭城,你就沒好好休息過。我明天回軍營,家裡的事情你一件也不許再管,好好地待在藤園裡養病,何時能出門了,自然會有人來告訴你。”
“你軟禁我?”佟未不服,瞪他,“我好了自己知道,憑什麼要你來指揮?我又不是你的兵馬。”
容許不縱容她,拍了拍佟未的額頭,“你那麼精神,還真不像生病的人。不要再胡鬧,你好好養着,等我忙完了集結之事,和阿神他們帶你逛一逛杭州城,好多景色你還沒見過。西湖十景,你如今纔去了一處,還惹禍回來。”
佟未生氣了,知道容許又提自己打他落水的事情,氣呼呼地嘟囔:“我說了,這是兩……”
“噓!”容許做出與平日冷漠冷靜截然相反的姿態,像哄一個孩子般哄妻子,“別再鬧,好好休息,我去喊采薇進來給你擦身,衣服都汗溼了好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