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衆不同的容顏,會讓有些人愛的至死不渝刻骨銘心,也會讓有些人一生也愛不起來。
武帝對蕭非煙,就是後一種。
今日的榮光,應該並不是蕭非煙所願,她的眸子裡看不見絲毫的驕傲與快活。程渲覺得,如果上天給蕭非煙選擇的權利,她寧願回去巴蜀蠻地,做一個貧苦的桑女。
蕭非煙掃過赴宴的諸人,那雙眼睛在看見周玥兒的時候略微亮了下,周玥兒因這轉瞬即逝的親熱渾身都沸騰起來,蕭妃待自己終究是勝過其他人的。
蕭妃的眼睛定在了最後頭程渲的身上,程渲手裡還捏着沒來得及塞進嘴裡的果脯,蕭妃看見她手裡半截果脯,清淡的臉上微微笑了下,“穿白衣裳的,是新晉的程卦師吧。”
——“程…程渲,見過蕭妃娘娘。”程渲指尖一鬆,果脯滑手落下,滴溜溜的滾在了衆人的眼皮子底下。
周玥兒掩面一笑,彎腰撿起果脯,“珠翠宮裡的果子太香,程卦師是沒忍住,還望娘娘和殿下別要怪罪她。”
“玥兒仁厚,對司天監新進的人都這樣,真是好的讓人無話可說。”蕭妃點頭讚許着。
周玥兒咬脣低頭,眉眼泛起去看穆陵,見穆陵還是冰冰涼涼不置可否的模樣,才涌出的興奮又生生被按下。
周家父女畢竟是老江湖,周玥兒眼珠子轉了轉,示意身後跟來的婢女把手裡的紅木匣子呈上,衝蕭妃和穆陵屈膝行了個大禮,溫柔道:“今天是五殿下的生辰,玥兒得娘娘邀請可以有幸參加五殿下的壽宴,特意給五殿下準備了一份禮物…”
——“還有禮物?”蕭妃含笑道,“玥兒不光生的美,心思也格外的細膩。”
周玥兒從婢女手裡接過瞎子,畢恭畢敬的走上正座,一手託着木匣,一手揭開了匣蓋——那是一個香氣撲鼻的大壽桃,和着麪皮的噴香還有餡料的甜糯,讓有些餓了的程渲弱軀一振。
程渲就是有些想不通:穆陵還不到二十歲,周家送個老氣橫秋的壽桃想要作甚?這會子就預祝年紀輕輕的穆陵壽比天齊?這壽桃,該是周家拿來哄逗蕭妃的吧。
——“是玥兒親手給殿下做的。”周玥兒帶着羞意,“爹說我手藝不精,就不要拿來珠翠宮獻醜了,玥兒不認,非要送來,還望娘娘和殿下不要嫌棄。”
蕭妃看了眼一言不發的穆陵,“手藝可以苦練長進,心意纔是難能可貴,陵兒,你說呢?”
——“是。”穆陵惜字如金。
周玥兒見穆陵也不去接自己的禮物,傻傻站着有些尷尬,福朵機敏的伸手端過,這纔給了周玥兒一個臺階。
其餘客人也挨個兒給穆陵送上自己備下的物件,人人都知道珠翠宮低調,這些個禮物裡也沒有貴重逆天的東西,多是些手繡畫作——天下國庫都要是穆陵的,誰還會稀罕個你們手裡的金銀珠寶?
程渲暗叫不好——自己兩手空空,拿什麼巴結這對如日中天的母子?照理說也沒人會和一個新入夥的瞎子計較,可這不還有個鬼心思的周玥兒…她得不到穆陵的正眼,一定會把氣灑在自己身上,果然…
——“程卦師?”周玥兒笑盈盈的扭身看向程渲,“你進司天監的第一天,蕭妃娘娘就邀你參加五殿下的壽宴,不知道你給殿下準備了什麼禮物?”
“額…”程渲面露難色,“我未時才知道…娘娘的攆轎就等在門口…我…”
“人來就好,要什麼禮物。”穆陵沙聲乍起,“要真爲禮物犯愁,倒顯得生分。”
周玥兒琢磨着穆陵話裡的意味,垂下眼瞼不再說了。正要轉身,忽的又被程渲的聲音定住。
——“雖然路上沒來得及給五殿下備下東西,但剛剛的工夫…”程渲拾起手前的一塊果脯朝前遞去,“程渲手拙…娘娘和殿下看個樂子也好。”
衆人的眼神擲向程渲的手心,福朵快步走向程渲,好奇的低眼看去,這個宮裡行走多年的老人也是有些吃驚,其他人見福朵都傻了眼,更是好奇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不知道程渲手裡的果脯有什麼玄機。
福朵託着果脯朝穆陵走去,穆陵緩緩昂起頭,黑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漸近的果脯。東西呈到穆陵眼前,纔看了一眼就已經怔住。
穆陵揀起果脯,厚糯的果肉上,不知用什麼東西刻畫出一朵盛放的花朵,圖案粗糲但是線條細膩,滲出濃郁的香甜來。
——“殿下見過優曇花?”
——“我沒有見過。優曇花數載才能一見,花開不過眨眼的工夫,我沒有這個運氣。”
話語劃耳而過,餘音繚繞不絕。穆陵注視着程渲清淡如絹的臉,周圍的一切霎時虛無如煙。
“這是…”穆陵良久開口。
“優曇花。”程渲輕張脣道,“我也沒有見過優曇花,殿下說自己也沒見過,我想…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
蕭妃看向兒子的掌心,又緩緩向上凝視着穆陵出神的臉。穆陵合上掌心,低沉道:“你有心了。”
周玥兒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想看着穆陵不屑的把那塊卑賤的果脯扔到一邊,程渲算是什麼東西,她信手弄來的怎麼可以得到穆陵的青睞?
但是穆陵沒有如她所願,他把程渲的禮物放在自己的碗碟邊,看着並不打算扔掉。周玥兒看見了自己泛着傻氣的壽桃,得到蕭妃讚許又怎樣,穆陵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蕭妃隨和親厚,這頓夜宴也算是輕鬆自在,並沒有人過於在意末座的程渲,也沒人湊去和這個盲眼少女套近乎,人人都知道周家父女纔是如今司天監的領頭人物,周玥兒在此,就算有心想和程渲交談,也不會傻乎乎的挑這個檔口。
程渲樂得清靜,蕭妃小廚房的手藝極好,普普通通的拌菜也做的可口無比,程渲不動聲色的扒下大半吧唧咀嚼着嚥下,見旁人身前的菜餚都沒怎麼動,心裡也是覺得可惜。程渲是吃過苦的女子,她知道惜福的道理。
月色皎潔,程渲忽然想到了孤獨的莫牙,自己第一天上任就被宣進了珠翠宮和穆陵共宴,莫牙心眼不大,該是又惱上了自己。今天是五哥的生辰,或許,也是莫牙被老爹撿回去的日子,就像八月初七對自己那樣,今天,也是莫牙的大日子。
程渲左右窺了窺,見沒人注意自己,悄悄攤開卦裙,一手抓起把果脯,蹭的一下落在了卦裙上,程渲身子不動,另一隻手躲在桌底,把肥厚的果脯一個個塞進了襟帶夾層,還不忘偷瞄了眼露出來沒有。
宮裡的東西都是各地的極品,珠翠宮這盤果脯,可是嶺南進貢的好東西,一盤抵得上百姓家半月的開銷。程渲知道莫牙嘴饞,惦記着帶給他嚐個鮮。
蕭妃身子弱,不到戌時就露出些許疲態,赴宴的諸人也知趣的起身告辭。程渲低低籲出一口氣,摸了摸鼓鼓的襟帶站起身。周玥兒鼻子裡輕輕笑了聲,“程卦師吃的挺飽,還能走得回去麼?”
——“不是有攆轎嗎?”程渲嘻嘻笑道,“蕭妃娘娘體恤,有攆轎坐呢。你要和我一起麼?”
“我不瞎。”周玥兒擦身蹭過程渲身旁,陰鬱森森道,“有些東西,只能由着瞎子享用,我不與你爭。”
園子裡的客人散去,蕭妃瞥向穆陵,見他身姿挺拔望月想着什麼,蕭妃又掠向他身前的案桌,穆陵面前的菜餚並沒有動太多,蕭妃覺察着少了些什麼——程渲送給穆陵的雕花果脯,已經不見蹤影。
蕭妃有些狐疑,那個看起來有些滑稽的不能稱之爲禮物的東西…蕭妃張口想問,又猶豫着嚥了下去。穆陵清冷高傲,一個不值一提的果子,做孃的多問反倒有些異樣。蕭妃攏了攏斗篷,落下了長長的睫毛。
岳陽長街
莫牙的臉上一晚上都沒有笑容,僵硬的像塊棺材板,任穆玲瓏怎麼嬉笑逗趣,棺材板都沒有開竅的意思。莫牙滿腹不爽的心事,差點一頭撞在沿街賣燈的攤子上。
——“慢點。”穆玲瓏眼疾手快,蹭的拉住了莫牙的手腕,一股子針刺般的奇妙感覺從穆玲瓏的指尖竄到身體各處,穆玲瓏興奮的難以言喻,差點蹦躂三尺高——她摸到了,她摸到了莫牙…莫大夫的手。
莫牙沒有抽出手,他怔在了原地——莫牙突然想起,七年前,還是少年的自己偷偷扒出窗戶溜到街上,也是一模一樣的景象,他毛毛躁躁的撞到了燈攤,一個陌生人拉過自己,摸出銀子賠給了攤主。
莫牙擡起頭,他記得,當時滿街紅通通的燈籠,把岳陽城映得跟白晝一般。陌生人看着他的臉,良久沒有說話。莫牙記得自己擡起了頭,他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只隱約記着他看起來是個和藹的人。因爲自己只顧着看漫天飛起的孔明燈,一盞一盞的孔明燈從岳陽各處升上夜空,老爹說孔明燈是寄託着人們的心願放飛,莫牙沒有孔明燈,他也沒有心願。
莫牙緩緩擡起頭,漫天的孔明燈幽然升起,遮住了夜空上圓盤似的明月。
穆玲瓏哆嗦着把手攥的更緊了些,嬌小的身體往莫牙身邊湊了湊,她聞到了莫牙身上清新的皂莢氣味,穆玲瓏深深吸着氣,咬着柔脣閉上了眼睛。
——“你做什麼?”莫牙一個激靈抖出手。
“我…”穆玲瓏從夢中驚醒,“我拉着你吶。”穆玲瓏指着幾步前的燈攤,“要不拉着你,你就撞上去了。”
莫牙邁開步子,他又忍不住望了望滿是孔明燈的夜空。穆玲瓏快步跟了上去,討好着道:“你喜歡孔明燈?我和你也放一個?”
——“不要。”莫牙冷冰冰道,“誰說我喜歡了。”
穆玲瓏吐了吐舌頭,回頭看向跟在自己半丈之遠的唐曉,擠着鼻頭拌了個鬼臉。唐曉手背貼脣似笑非笑,饒有興趣的看着前頭這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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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到了,郡主該回府了。”唐曉走近穆玲瓏。
“這麼快就戌時了?”穆玲瓏惱道,“也沒走幾步,怎麼就戌時了?”
唐曉忍住笑,“郡主,您和莫大夫已經繞着大街走了兩趟…這時辰也差不多了。”
穆玲瓏不滿的嘟囔了幾句,扭身摸出錠碎銀子按在了燈攤主人前,挑了個最大最好的捧在手心,見莫牙走遠,趕忙追了上前,“莫大夫,送給你。”
燈籠映紅了穆玲瓏的臉,瞅着她的滿臉期待,莫牙雖然不忍拒絕,可還是軟下聲音道:“你挑的倒是不錯,可是…我不喜歡白拿人家東西。你自己留着玩吧。”
——“你…”穆玲瓏瞪大眼,“莫牙,好你個莫牙。本郡主低聲下氣舔着臉陪你溜達了半夜,你,你居然…給臉不要臉!你知不知道,岳陽城裡想巴結本郡主的,從賢王府排到了宮門口。你…你…”
莫牙暗笑這丫頭終於是繃不住,傲冷的瞥了眼穆玲瓏氣急敗壞的臉,彆着手朝客棧走去。
46.表白啦
莫牙暗笑這丫頭終於是繃不住,傲冷的瞥了眼穆玲瓏氣急敗壞的臉,彆着手朝客棧走去。
——“莫牙,死莫牙,你別走。”穆玲瓏指着莫牙的背影,“你給我回來…”
唐曉咳了咳遮掩住自己的低笑,“算了,莫大夫不知好歹,您別放在心上。”
穆玲瓏叉着腰扭頭瞪着唐曉,“只有本郡主可以訓他,旁人一個都不可以。不過你有句話說的倒是不錯,他啊,就是狼心狗肺,不知好歹。可是本郡主…”穆玲瓏望向燈火闌珊,見莫牙的背影愈行愈遠,聲音也漸漸柔下,“好喜歡這份不知好歹…”
穆玲瓏提起燈籠歪頭看了看,轉身遞給身後的唐曉,嘟着嘴道:“不如,送給你了。”
——“送給屬下?”唐曉微微愣住,一時都忘了伸手去接。
“你要是不要?要是連你也不稀罕,本郡主就踩扁了扔了它。”穆玲瓏裝作要鬆手的樣子。
“屬下要。”唐曉回過神,“郡主的禮物重過千金,屬下謝過郡主。”
穆玲瓏從唐曉這頭爭回些臉面,噠噠噠踩着步子往自家府邸去了。唐曉提起穆玲瓏剛買下的燈籠,殷紅的光亮照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
唐曉在蜀中長大,巴蜀貧瘠困苦,有碗飽飯吃就算滿足,大旱一場,更是差點餓死。從巴蜀到岳陽,千里路程艱難跋涉,他要過飯,和惡狗爭過食,要不是拼着一口氣,大概早已經死在了路上。
好不容易進了岳陽,皇子之身卻是無處可證,世人當他是個死胎,知道真相的刺墨卻只會讓他遠走高飛,寧死也不願意幫自己。
進了賢王府,穆瑞惜纔不假,但對自己也是利用大過了真心,在唐曉眼裡,穆瑞對幕下門客的寬厚慷慨,更像是一張已經變成習慣的臉譜。沒有溫情,只有目的。
但穆玲瓏不一樣。
唐曉還記得,自己爲賢王府押鏢,與賊人惡戰傷了腿腳,穆瑞仁厚讓他留在王府養傷,穆玲瓏那時才十三四歲,暗夜裡摸着黑推開廂房的屋門,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渾身是傷的自己——“你是那個傻子嗎?”
——“傻子?”
穆玲瓏的青澀懵懂在臉上袒露無遺,“再貴重的東西,比得上自己的命嗎?你就是個傻子,下回可不要這麼傻了。”
唐曉看着穆玲瓏的臉,她是賢王穆瑞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堂妹。穆玲瓏帶着童真的話語,讓唐曉感受了從未有過的脈脈溫情,也讓他心甘情願做穆玲瓏的守護者。
——“唐曉,你又是傻了麼?”穆玲瓏走出去老遠,忽的轉身喚道,“剛剛還催我,這會子你又不急着押我回去了?”見唐曉捧着燈籠動也不動,穆玲瓏捂嘴偷笑,“都送給你了,還怕人搶了不成?別人不要的你卻當個寶貝,真是個…傻子。”
唐曉低頭又看了眼手裡的紅燈籠——這是他收到的第一件禮物,唐曉希望這絕不是最後一件。
客棧門口,莫牙沮喪的坐在了臺階上,戌時,都已經過了戌時,程渲居然還沒有回來!?莫牙有些不能忍了。
才第一天進司天監,怎麼就成了穆陵母子的座上賓?難道是穆陵看上了程渲?呸呸呸,莫牙直想啐自己,來路不明的布衣瞎子,誰能看得上?長的美也看不上。
難道是程渲被人發現了真實身份?穆陵借赴宴挖了個坑要弄死她?呸呸呸,莫牙直想抽自己,神蠱易容,程渲和修兒完全是兩張不同的臉,你還信不過自己的神蠱麼?
難道是程渲對穆陵心存舊情,賴在宮裡捨不得出來?莫牙忽然沒了力氣抽打自己,程渲和穆陵十幾年的情意,你和她才認識幾天?莫牙啊莫牙,你動不動對人家冷嘲熱諷,瞎子神婆的喊個不停,程渲心裡不知道怎麼惱你呢…
也不該啊…昨晚不也挺融洽?莫牙垂頭喪氣的俯下身子,可人家程渲今天和穆陵同席吃飯了…穆陵是什麼身份?齊國五皇子吶…五皇子又怎麼樣?不也是食五穀睡板牀麼?
莫牙深吸了口氣挺直脊背,雙手握成了拳頭,要確定是穆陵放火燒了摘星樓,自己非得狠狠揍他一頓——往死裡揍。
莫牙的胡思亂想被噠噠整齊的腳步聲打斷,一頂攆轎咯吱咯吱的朝客棧過來,正是在司天監門口接走程渲的那頂攆轎。莫牙想起身去迎,想了想還是坐着沒動。
攆轎停下,轎伕恭敬的掀開轎簾——“程卦師慢些。”
程渲撫着轎柄小心的踩下步子,“多謝。”
——“要扶您進去麼?”
“不用了,我走的過去。”程渲已經看見了坐在臺階上的莫牙,他遠遠望着自己,莫牙看見了自己,但卻沒有快步奔來,月色下,程渲看見莫牙的眼睛裡帶着一絲對自己的怨恨。
攆轎擡走,程渲和莫牙隔着一丈多遠,僵僵着誰也不動。拼耐力?試試。
半柱香工夫過去,莫牙有些坐不住了——程渲是分不清東南西北麼?她爲什麼還不過來?莫牙輕輕站起身,躡手躡腳的朝程渲摸去。
程渲看着他自作聰明的拙態,掐着手肉憋忍住笑,她看見莫牙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眼裡含着情意。
程渲久久的望着他百看不膩的臉,嘴角泛起了欣慰的笑容。
——“莫大夫。”莫牙走到她一臂之遠的地方,程渲終於喚了出來。
“我還沒出聲,你就喊莫大夫。”莫牙帶着責備的口吻,“要是認錯了人呢?”
“我不會認錯的。”程渲健氣一笑,“這不是沒認錯嗎。”
莫牙憋在肚裡的萬千怨惱在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他拉過程渲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回去了。”
莫牙走出一步,程渲卻沒有動,她的指尖滑下莫牙的肩頭,劃過他脊骨分明的背,輕輕的垂落下來。
——“今天怎麼也是個大節,要我陪你走走麼?”程渲溫聲細語。
莫牙想不稀罕她的補償,但嘴巴跟漏了似的道:“天色也不算太晚,走走…就走走?”
中秋大節,過了戌時街上還是熙熙攘攘,這條掌滿燈籠的長街莫牙今晚已經來回踱了不下兩遍,但不知怎麼的,陪着程渲再走一遍,莫牙的心緒竟然有些澎湃,沿街的鋪子也生氣盎然了起來。
莫牙悶頭走着,忽的被程渲戳了戳後背,莫牙轉身去看,只見程渲變戲法似的摸出個黃澄澄的果脯子,嘴角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莫牙伸手接過,這是他沒有見過的東西,但溢到鼻尖的甜香讓他知道這一定極其美味。莫牙有些不高興,“你五哥給的?”
“不是。”程渲搖頭,“我…順的。”程渲說着從腰間的襟帶裡摳出餘下的幾個果脯,一個一個按在了莫牙的手心,“好東西,嶺南貢品,在宮裡也算是精貴的果子。你嚐嚐。”
莫牙想笑話程渲有失體面,但他沒有笑,他揀了個最大的遞到程渲嘴邊,“順了這麼多,你自己沒吃上吧?”
程渲張嘴咬下一大口,得意的咀嚼嚥下,“以前也沒少吃,不饞這一口。”
“那你還咬這麼大?”莫牙怵着被程渲咬下大半的果脯,俊眉蹙了蹙把剩下的塞進嘴裡,才入嘴莫牙就有些發愣——他從沒吃過這麼香甜肥厚的果子,這果子沒有甘洌豐滿的汁水,但卻是說不出的甜糯可口,像蜜膏一樣濃的化不開。莫牙擡起眼,程渲對着他綻開笑容。
——“好吃麼?我第一次吃的時候,也是美的說不出話來。”
莫牙很想摸一摸程渲的臉,他朝程渲伸出手,程渲昂起脖子像是等着他的動作,莫牙顫着手拉過程渲的手腕,緩緩擡起觸上自己的臉…
觸碰到莫牙微微發熱的臉,程渲的指尖針刺般的戰慄了下,她下意識的想要縮回手,但莫牙卻霸道的緊緊扯住不讓她動彈,莫牙溫柔用力,程渲的手心整個貼在了他的臉頰上。
——“莫…莫大夫…”程渲的舌頭打結似的哆嗦着。
——“程渲。”莫牙按住程渲的手背,“我要你認一認我的長相,你記清了。”莫牙輕扶着程渲的手,從額頭緩慢向下,順過高挺的鼻樑,再到柔軟溫熱的脣角,還有那雙深邃幽黑的眼睛,程渲拂過他微微凹陷的眼渦,指尖頓住沒有挪開。
程渲看見莫牙眼渦裡只有自己,還有深深的、深深的情意。
“程渲。”莫牙低喊了聲,“你摸出了我的模樣麼?”
“額。”程渲氣如遊絲,怎麼指肚像是黏在了莫牙臉上。
“比起你的五哥,如何?”莫牙歪下頭死死盯着程渲,像是生怕她唬弄自己。
“你,和他…”程渲艱難的收回發麻的手心,“五哥面如刀刻,你…就要柔和許多。你生了張舉世無雙的容貌,羨煞了世間的男子。”
“看來你今晚甜果子吃了不少,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莫牙垂眉靦腆一笑,“程渲,你摸出了我的長相,我問你,你願不願意…”莫牙聲音不自覺的低下,勇氣,勇氣哪裡去了,你醞釀了半夜的勇氣呢?
——“程渲。”莫牙手心握拳給自己打着氣,“我生的不錯,又有一技傍身總不會餓死咱倆,你的眼睛,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治…你…你願不願意…和我好?”莫牙吐豆子般的吐出許多字眼,耳邊嗡嗡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和你好?”程渲不動聲色的看着莫牙漲成豬肝的臉,“我長的也不錯,也有一技旁身貌似還養過你些日子,眼盲?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爲什麼要和你好?”
47.露餡啦
“我長的也不錯,也有一技旁身貌似還養過你些日子,眼盲?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爲什麼要和你好?”
“你沒良心。”莫牙只差張牙舞爪掐住程渲的脖子搖晃她腦袋,“你的命是我救的,從那天起,你程渲的命就是我的,你是我的。”
“做人哪有像你這麼霸道?”程渲故意氣他,“大夫救死扶傷,救下的命就都是他的?老爹是怎麼教你的?”
“對你我就霸道了。”莫牙下定決心要一股腦說個痛快,“穆陵坑你,你還顧念着他;我救你護你,中秋大節你卻跑去替別人賀生辰…”
程渲低笑,原來莫大夫是醋意上腦憋不住心裡的話。程渲不再開口,咧着笑臉迎着莫牙的怒氣。
——“你還笑?”莫牙忿忿的把果脯塞進衣袖,雙手掐住了程渲得意洋洋的腮幫子,“程渲你笑我?”
如果肆意撫摸程渲…是不是意味着…就得到了她?——自己現在…正掐摸着程渲的…臉…
莫牙嘎然想撤,但雙手已經不聽自己使喚,既然都已經摸上了…一不做二不休…莫牙深喘一聲,捧起了程渲的臉,發光的黑眼睛直直瞪着她不知所措的盲眼,莫牙俯下高傲的頭顱,溫暖的嘴尖觸向程渲微微發抖的脣。
——他要做什麼?程渲內心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她想掙扎,但她即刻就放棄了這個念頭,莫牙本來就生的高大,又是一身漂亮的腱子肉,更可怕的是,這會子喘息着的莫牙像極了一頭髮怒的小獸,怒氣衝衝的要吞吃了自己。掙扎?程渲啊程渲,你不是瞎子也是個弱貨,認命吧。
所幸…程渲嗅着莫牙嘴裡清甜的氣味,所幸莫牙剛剛纔吃了果脯,這頭一回…總也不會太慘…程渲心裡百轉千回,深吸了口氣緊緊閉上了眼睛,抱着不過就是脖子挨一刀的念頭迎着莫牙貼近的脣瓣。
程渲在自己的後半生裡,每次回憶起和莫牙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都會掐着自己的肘肉扼腕悔恨——悔恨自己怎麼就在那麼重要的時刻閉上了裝瞎的眼睛,程渲啊程渲,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關鍵時刻怎麼能瞎眼…
程渲感受着莫牙口腔裡越來越近的甜香味兒,在她默默等待最後一擊的那刻,莫牙瞬的頓住動作,咧開嘴露出兩排玉石般的皓齒,牙尖被月亮映出晃瞎眼的光澤。
莫牙咬住程渲朝自己稍許撅起的紅脣,不等程渲反應過來,皓齒已經恰到力道的咬下,輕叼起她嬌潤欲滴的脣肉,溫柔的吮吸了下。
——“莫…牙…”程渲驚覺中了圈套,一把推開莫牙俯下的身子,雙手拍打着他的胸膛,“死莫牙…臭不要臉…”
——“哈哈哈哈哈…”莫牙齒間一鬆,仰面大笑出聲,鬆開的掌心環抱住了程渲柔軟躁動的腰身,“程渲,你鬥不過我的。我是莫神醫,一個神婆子怎麼可能鬥得過真神醫?哈哈哈哈哈…”
程渲羞惱交加,可身子被莫牙緊緊摟着怎麼也掙脫不開,他像屏障一樣包裹住了自己,自此遮風擋雨再也不會放開。
莫牙噌的把程渲橫抱在懷,月色皎潔,紅燈曖昧,更顯得程渲的面容俏麗,美過了最嬌豔的花朵。
——“回去嘍。”莫牙低笑着往客棧走去,“神婆子嘴上死撐,身體倒是實誠的很呢。你說不要和我好,噘着嘴等我做什麼?你說,你說吶?”
程渲的臉臊紅一片,篤定如她,恨不得撓個地洞跳下去,不,要拉上莫牙一起跳。
——“神婆子答應和我好嘍。”莫牙俯身衝程渲擠了擠眼睛,眉眼的得意連真瞎子都能感受的倒,“神婆子,我是你的拐,離了我,你一步都邁不開,這一生,你都得和我好,聽到了沒有,去他什麼五哥六哥…只能和我好。”
——和…莫牙好…程渲怔怔的恍如夢中,但心裡卻比吃了果脯子還要甜蜜,蜜水在周身蔓延,程渲快活的恨不能飛起來,這是和穆陵徹夜觀星長談也不曾有過的感覺。
難道,這纔是和一個人真正好上的感覺…一副龜骨無所不知的程渲,第一次知道了這種感覺。
客棧裡
大門口幾個紅燈籠倒是喜慶,但屋裡可憐兮兮的一盞油燈還是泄露了客棧掌櫃的摳門。亥時已過,只剩掌櫃一人在櫃面裡噼裡啪啦打着算盤珠子,不時擡起狹目朝外頭張望着——兩個大貴人還沒回來安置,掌櫃困,可哪敢睡吶,總得留個人給那二位掌燈不是?
這一眼看去,掌櫃睡意全無,他看見莫牙俯頭和懷裡的程渲低笑着說着什麼,油燈昏暗他看不見程渲的表情,掌櫃看的有些癡傻,一時都忘了去招呼他倆。
莫牙像是沒看見旁人,踩上了咯吱咯吱的樓梯。
——“莫大夫。”掌櫃一個激靈繃直了身子,朝莫牙豎起兩根手指,“兩間,兩間上房,您記着吶。”
抱着程渲走了老長一路,莫牙再是個男人也有些氣喘,才放下程渲,就拾起桌上的涼茶咕嚕灌下,但眸子還是晶晶閃閃,透着欣慰的亮色。
程渲捋着耳邊的碎髮,晃着腳丫子道,“你抱着我被掌櫃看見,就不怕他告訴了穆郡主,郡主一氣之下收了我們的上房?兩間,兩間吶。”
聽到“穆玲瓏”的名字,莫牙眼裡的亮色有些閃爍,他舔了舔有些乾澀的脣,半蹲在程渲的身前,“和一個人好,就不該對她有任何欺瞞。程渲,我還惱你去了穆陵的宴席…今晚,穆玲瓏和我逛到了戌時…不過就是沿着大街走了幾回,還有唐曉跟着…就是這樣。”
見程渲笑而不語,莫牙又道:“收了房也好,我也不想欠她人情。神婆子你已經入得司天監,進得大皇宮,岳陽王土,還怕沒有安生的地方?”
“穆郡主單純善良,她不會和你計較。”程渲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一本正經的莫牙,她耳邊迴盪着莫牙剛纔嘴裡的話——和一個人好,就不該對他對任何欺瞞…
程渲心裡咯噔一下,臉頰忽然有些隱隱發熱——自己明明已經能看見,還欺着莫牙呢。
——“我…”程渲咬脣想要告訴莫牙什麼。
“等等。”莫牙小跑着回到自己那屋,不過片刻又疾步奔了回來,手裡拿着他的寶貝金針,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程渲看着他手裡的羊皮金針,脊背一溼,喉嚨動了動。
莫牙愛惜的鋪開羊皮卷,修長的指節拂過三十六根金針,脣角挑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這些天,我日夜重讀古書,終於又被我琢磨出一種新的針法。上回沒治好你的眼睛,應該是你眼周的穴道淤血久積,我初時沒敢狠下力道,這才功敗垂成。”莫牙看向程渲有些懵逼的眼睛,見她恍惚,莫牙只當程渲有些緊張,“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我敢拿起金針,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眼睛是我的…我當然怕。”程渲有些抖霍,這又是幾針刺下,亮眼不會給治瞎吧。
莫牙惱惱的蹙了蹙眉,“出息。都已經瞎了,還能怕什麼?大不了做你一輩子拐就是。”
——“要不…”程渲努力道,“等你再有把握些?”
“已經很有把握了。”莫牙自信道,“沒有十成也有九成,你信我。”
——“要是…”程渲中衣潤溼一片,“如果是給眼明的人刺這幾針,結果會怎樣?”
“額…”莫牙想了想道,“淤血已除,再施針…會瞎也說不定。”
程渲見莫牙揀起一根金針,就着點燃的燭火來回燙弄,眼神專注。程渲捏了捏手心,該怎麼告訴莫牙?大叫一聲莫神醫我一早就看見了,你不信?我看見了你的所有…所有是什麼意思?就是…程渲胸腔一燙,雙眼不自覺的看向莫牙的那處,糟心…怎麼還嚥了下口水。
——莫牙一定會戳死自己,不,是戳瞎自己的眼睛…兩人才好上不到半個時辰,愛情的寶船就翻在眉睫。
“我扶你躺下。”莫牙走近程渲,“我的針很快,你試過的。”
程渲猶豫的檔口,莫牙已經扶起她的臂膀走向牀褥,“等你重見光明的時候,別忘了喊我一聲莫神醫。”
程渲僵僵的平躺在牀上,她的眼前閃過很多畫面——莫牙知道實情,氣急敗壞的把金針刺進自己的死穴…莫牙怒吼一聲,舉起自己扔進海里餵魚…莫牙站在大街上揮舞着手臂吆喝——快來看啊,她就是修兒,沒死的修兒吶…
大不了…程渲還是不敢說出口,大不了,被莫牙戳瞎,再治一次就是。程渲咬緊脣尖暗暗有了決定。莫牙待自己那麼好,千金易求,良人難得,程渲不敢冒險失去這份情意,她失去過一切,她不想失去莫牙。
莫牙拾着衣袖擦去程渲額頭的汗珠,他的眼神柔和,像風平浪靜的大海,正因爲是大海,程渲不知道他會翻起多大的浪頭,會不會吞噬掉自己。
程渲閉上眼睛等了很久,屋裡平靜的可以聽見兩個人的心跳,終於她忍不住睜開眼睛,她看見莫牙看着手裡的金針發呆,澈靜的眸子一動不動。
莫牙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刺不下這一針,他是莫牙,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何爲恐懼權貴的莫牙,他明明有把握可以治好程渲,可爲什麼,他手裡的金針重過了千鈞。
卦師自卜會惹來大禍,醫者治親會動搖心智。老爹說的沒錯,沒有感情的醫者纔可以平靜的救死扶傷,當他生了情意,就會看重生死,有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軟肋。
莫牙額頭上的汗水越聚越多,凝成黃豆大小,順着鬢角緩緩滑下。程渲默默的看着莫牙仿如畫中人的臉孔,她難以自制的摸向莫牙的臉,指尖點住了莫牙鬢角就要落下的汗珠。
——“莫神醫…”
靜逸的小屋裡,程渲幽聲迴盪,像琉璃鈴鐺搖曳着莫牙的心。
——“你喊我什麼?”莫牙握住了程渲的手腕。
程渲詫然驚醒,“莫神醫”。她喊出了莫牙心心念念想聽的“莫神醫”。
莫牙觸到了程渲指尖的溼潤,她準確無誤的按住了自己的汗珠子,她喊了自己莫神醫,她…並不是盲女,程渲早已經可以看清一切。
48.要滅口
莫牙觸到了程渲指尖的溼潤,她準確無誤的按住了自己的汗珠子,她喊了自己莫神醫,她…並不是盲女,程渲早已經可以看清一切。
程渲嘎然止聲,紅脣半張着都忘了合上,她寵辱不驚的眸子涌出發自心底的害怕,程渲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還有比死更可怕的事麼?
有——程渲害怕莫牙會推開自己拂袖離開,他那麼在意能不能醫好自己的眼睛,他徹夜研讀醫術也是爲了自己,他清高到眼睛裡看不見旁人,卻寸步跟着自己甘願做一根柺杖…程渲啊程渲,你竊竊得意了這麼久,這會子哭也來不及了。
莫牙緩慢的鬆開握着程渲的手,他眼睛裡露出一種受到傷害的悲憤,他注視着程渲早已經復明的眼睛,程渲被他看的愈加發虛,卻又不敢迴避躲閃。她被莫牙逼視着無法再扮作一個瞎子,程渲顫着眼珠子,眨了一下,又一下。
——“你…”莫牙艱難的拖着長音,“你看得見?”
程渲眼眶裡有水光閃動,沒錯,那是眼淚——被嚇的。不做聲,就該是默認了,程渲無力辯駁,又羞又愧的低下眉眼。
——“什麼時候的事?”莫牙語氣生硬,沒有半點之前的溫柔,才說倆人好上了,愛情的寶船真是禁不起微毫風浪,見程渲不應自己,莫牙探視着她低下的眉梢,“船上,我第一次給你施完針…你就已經能看見?”
——“額…”程渲的聲音低的連自己聽不見。
“爲什麼要騙我?”此刻的莫牙,變作了程渲初識的模樣,口吻淡漠,姿態冷傲,話語裡沒有任何溫存的情感,對着程渲,像對着一個陌生人,“程渲,你爲什麼要騙我?”
程渲不敢擡頭,眼眶裡的溼潤已經滑落下來,“誰讓你一口一個瞎子…我惱你…原本就想逗你一逗就告訴你…可誰知道…”程渲想起大寶船上,莫牙衝自己傲嬌的甩着換下的衣服,露出光潔釉亮的腱子肉...實在太臊,想都不能想,程渲不敢說下去。
莫牙跟着程渲的思路回憶着船上的一幕幕,他清冷的臉忽的燥紅一片——是誰當着程渲的面脫衣洗澡,還衝着她…程渲看見了…自己的清譽,全毀了。
程渲見莫牙沉默,怯怯擡着眼睛去看,四目相視,對着的都是一張紅過豬肝的臉,莫牙的臉紅的還有些發青。
程渲知道莫牙想起了寶船洗澡的事,她忽的又好像看見了莫牙雄姿英發的小兄弟,這可得爛在自己肚子裡,要是被莫牙知道他被自己看的一乾二淨沒了私隱…自己該是一定要被滅口了。
莫牙順着想到了程渲醉酒那夜,自己好像…脫了個乾淨?對,脫了個徹底,連小褲都不剩。莫牙青着臉,“你到底看見了多少?”
——“就船上那次…前倆天喝醉了,什麼都沒看見。”程渲忙不迭道,話才說出口,程渲就恨不得怒扇自己幾個耳刮子,好好的多什麼嘴?喝醉了你還能記得個錘子…完了,程渲你聰明一世,這會子是碎了一地的節操,撿也撿不起來。
莫牙的臉由青轉黑,鼻子裡喘出的氣都帶着白煙,程渲隱隱覺察到他身上蔓延的煞氣,哀聲道:“莫神醫,你要是怕我說出去,戳瞎我就是。我的眼睛是你的,還給你?”
——“你的命,也是我的。”莫牙撐着臂膀壓近有些哆嗦的程渲,黑色的眼睛閃着噌噌的火苗,“程渲,你連命都要還給我。”
程渲心一橫,兩眼一閉昂起脖子,“拿去。”
“你當我不敢?”莫牙的身子越逼越近,咬着牙口狠狠道,“程渲,你太小看我。騙的我團團轉,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程渲感受着莫牙鼻腔口腔裡的溫熱氣息——他是打算咬死自己麼?莫牙莫牙,磨牙霍霍向程渲,咬死也是你活該。
怎麼有些難耐的熱癢?程渲的眼睛眯開一條細縫…
——“別睜眼。”莫牙厲聲呵住她,語調帶着兇意,“我讓你別睜眼。”
程渲心裡有愧,趕忙閉緊眼睛不敢再動彈。
程渲一個閃神,眼皮忽的被溫潤覆上,那份柔軟像極了秋日裡綻開的棉花,輕盈的彷彿要飛上九天外。程渲想睜眼偷看,但她不敢,莫牙不讓自己睜眼,自己欠他許多,不該,也不敢逆了他的意思。
程渲乖巧的像一隻貓,維持着姿勢一動不動,棉花覆過了左眼,又輕柔的貼上了右眼,最後落在她的額間,再也沒有挪開。
——“程渲。”莫牙聲音低啞,壓抑着某種情緒,“傻棒槌。”
程渲懵懂的睜開眼睛,莫牙沒有呵斥自己,像是靜靜等着她看向自己。程渲看見了莫牙近在咫尺的臉,離自己的臉不過半寸,哪有什麼棉花,那分明…是莫牙的脣瓣,潤的滴水的脣。程渲摸了摸自己眼睛額頭,“眼睛和命,你不要了?”
莫牙扯下程渲的手,“我要,我當然要。從今天起,程渲你的眼,你的命,都是我莫牙的。你的眼睛裡只可以有我,你的命,除了我,誰也不可以拿走。程渲,你傻愣着做什麼?你聽見我說的了麼?”
他孩子氣的霸道讓人無法抗拒。程渲魔怔似的點了下頭,見莫牙不吭氣,趕忙又小雞啄米般的猛點了幾下。
莫牙不容分說的捧起程渲的臉,黑眼睛俯視着壓了下去,程渲還沒來得及喊出聲,雙脣已經被莫牙狠狠覆上,皓齒磕碰着發出激情四射的動響,莫牙不懂情/事,更是完全沒有技巧可言,他只會肆意的霸佔着欺他騙他的程渲,堵住她的伶牙俐齒,讓她在自己懷裡說不出半句話。
——這樣纔夠解氣。
“喘不上氣了…”程渲漲紅了臉想推開莫牙,莫牙可是有腱子肉的男子,豈是弱貨可以撼動的?程渲推了幾下毫無成效,牙尖咬住莫牙探索向前的舌頭,止住了莫牙難以自禁的動作,“要死了…”
程渲咬的不重,恰到好處的咬醒了暈暈乎乎的莫牙,莫牙意識到自己有些過火,蹭的繃開了身子,深喘着平復起渾身的燥熱。
見程渲小臉悶的滴汗,綰起的髮髻也被自己的沒輕沒重弄了有些凌亂,莫牙抹去程渲的香汗,額頭輕輕抵了過去,帶着愧意低聲道:“我也沒做過這事…是弄的你不高興了麼?以後熟練了,就會好些吧。”
程渲推開莫牙,“你真是船上長大的麼?”
莫牙不知道程渲在懷疑自己什麼,眨巴着眼睛道:“那還有假?七年了都沒有見過外人。”
程渲掐了把莫牙的手腕,“那剛剛…誰教的你?”
莫牙先是一愣,隨即低笑了出來,看着程渲的黑色眼睛帶着意味,原來以爲自己不懂男女之事,程渲這丫頭在岳陽長大,世事紛擾,又有五哥穆陵陪着,想不到比自己還要傻氣。
——“這哪裡用人教?”莫牙忍住笑,“這是本能。就像…豬啊狗啊那些個…也要誰教?”
莫牙得意的覺着自己說的實在太有道理,再看程渲怪異的瞪着自己,噗嗤一聲狂笑了出來,“豬啊狗啊…莫大夫,你是豬狗,我可不是…”
——“程渲,好你個程渲,你又笑我。”莫牙回過神撲向笑的直不起腰來的程渲,倆人打鬧着笑做了一團。
過道里,掌櫃提着燈經過程渲屋外,側着耳朵聽了陣,踱開步子嘖嘖自語道:“年輕真是好啊,能打,能鬧…半宿了都不覺得累…”
裡屋裡
莫牙端詳着程渲的眼睛,又翻起眼瞼看了又看,微蹙着俊眉像是思考着什麼。程渲扯了扯他的衣角,“看出什麼?是真的全好了嗎?”
莫牙揉了揉程渲的睛明穴,嘴角綻開笑意,“我就說呢,老爹都說我可以出師,鍼灸之術我已經練的爐火純青,我不該懷疑自己的。程渲,你的眼睛已經都好了。”
程渲籲出氣,莫牙捂住她汗溼的手,“到了外頭,你還要裝瞎?你就不覺得累麼?”
“之前也就想逗你氣你。”程渲低下聲音,“但今天進了司天監,卻是真的不瞎也得扮成個瞎子了。”
——“哦?”莫牙睜大了眼睛。
程渲道:“周家父女給我安排了個好差事,你猜是什麼?”程渲狡黠低笑,“他們呀,讓我做卦檔理事。”
——“卦檔理事?”
程渲點頭,“就是看管司天監的卦相檔案。這是份閒差,又是個重差。司天監的卦檔裡收着齊國所有的皇室卦相,其中不少,就是我和你說過的,藏着暗格裡的密卦。”
“我記得。”莫牙眼睛微動,“御出雙生,龍骨男盡。”
程渲溫聲道:“周家父女妒恨人才,怕我青雲之上得了風頭躍過了他們,所以啊,千挑萬選了這份差事給我,五哥要是問起,這份重差也是讓五哥無話可說。卦檔重地,一貫都是司天監最可靠的老人看守,不容有失。他們當我盲眼看不見,我雖然初入司天監,卻也可以做這個位置,這不,還顯得周家父女對我的倚重信任。”
——“夠奸。”莫牙發出嘖嘖的聲音,“可還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程渲抿脣笑道:“我差點兒就笑了出來,這不是老天在幫我麼?我之前還愁進了司天監怎麼去找當年的密卦,這會子把機會送到了我跟前…真得裝瞎到底了。”
莫牙沒有笑,他的眼裡掠過一絲擔憂,“會不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