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周長安默唸着這個陌生的名字,一隻手又摸向了衣袖。
岳陽街上
莫牙倚着後牆眼睛不眨的看着程渲,看着她的頸脖保持着美好的弧度,看着她用牛角簪子綰起的秀雅髮髻,看着她一身潔白的素淨衣裳,看着她被自己變去的容貌,還有那雙澄定如水的眸子。
莫牙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可以安靜的看着程渲這麼久,岳陽又大又繁華,但怎麼自己就想待在程渲身邊,前幾日還明明不是這樣。
莫牙又想起了穆陵昨天對自己說過的話——“盲女艱難,你們又是初到岳陽,莫大夫以後還是儘量不要離開半步。”可就算穆陵沒有對自己說過什麼,莫牙也邁不開離開程渲的步子。
午時將近,日頭也烈了些,莫牙聽見街邊有人叫賣瓜果,垂下眼瞼朝小販走去,挑了些新鮮的大梨,用袖子擦了擦,揀了個最大的看向程渲,正要往回走,莫牙隱約覺得今天的岳陽有些不大對勁。這股不對勁早就該有,只怪自己光顧着看程渲,竟是忘了。
莫牙循着長街看去,他很快就發現,今天的岳陽街上,只有一家卦攤,就是程渲的卦攤。莫不是都被程渲的本事驚的相形見絀,都收拾包袱不幹了不成?
莫牙從不喜歡管閒事,但和程渲有關的事,他卻必須知道個清楚。莫牙拉住街上的一個老人,“老人家,街上今天的卦師都哪去了?”
老人打量了幾眼莫牙,又伸着脖子看見程渲,撫須道:“就知道你倆是新來的,那位程卦師聽說有些本事,可惜,真是可惜。”
——“可惜?可惜什麼?”莫牙有些不解。
老人指着大街東邊,道:“可惜的就是你們外鄉人不知道這樣的好事,這樣的機會。今天是司天監的張榜吉日,凡是上榜的卦師,便可以參加兩日後的卦師甄選,人人都去東街司天監門口看榜去了,哪個還有心思在這裡擺攤?也只有新來的程卦師不懂這出,無人舉薦自然也不在備選之列,可惜,難道這還不可惜?”
——“司天監…卦師甄選?”莫牙低聲重複着老人的話,莫牙忽的想起大早上穆玲瓏來找自己,口口聲聲讓自己和程渲不要後悔,“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莫牙一個跺腳疾步走向程渲,“程渲,傻子,棒槌,虧你替旁人卜卦指路,你自己的路倒是一條死衚衕,程渲,程渲。”
程渲對面坐着的一位老嫗才起身千恩萬謝,已經被莫牙橫到了身前,莫牙朝後頭振開雙臂,“今天到此爲止,明天,明天再來。程渲,趕緊收拾收拾,去司天監吶。”
——“去司天監做什麼?”程渲懶洋洋的連眼睛都沒有擡,“有肘子吃麼?”
見身後排隊的人羣散去,莫牙急道:“司天監兩天後就是卦師甄選,今天是張榜的大日子。如果我沒有猜錯,你重回岳陽,也是爲了再入司天監。你拒絕了賢王府,說自己也許有更大的訴求,難道不是爲了司天監?還傻坐着做什麼,快,我帶你去。”
眼前的莫牙,俊臉有些漲紅,鼻尖因爲焦躁滲出點點的汗水,他低低的喘着氣,眼睛裡涌出發自肺腑的真誠,程渲的眸子怔怔定格在莫牙英俊的臉上,一時有些失神。
“走啊。”莫牙拉住了程渲的手腕,可程渲卻沒有動作。
——“傻。”程渲篤定道,“你都說了今天是司天監張榜的日子,張榜張榜,那就是已經有人上了榜。我和你一天進的岳陽,無人舉薦怎麼有資格上榜?就算你拉我過去,榜上也不會有我的名字,難道是去給張鬍子瘦卦師他們鼓掌叫好?”
莫牙緩緩鬆開手,眼中溢出一絲失望,“那就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程渲咧嘴輕笑,“也不是沒有法子。大早上穆玲瓏纔來巴結你莫大夫給她父王治病…穆郡主一定是個孝順女兒,你要是答應去給賢王爺瞧一瞧…若是再治的賢王爺高興…替我程渲開口求上一求…也許榜單上會有我的名字也說不定。”
——“我纔不去。”莫牙嘴上是這樣說,可口氣卻軟塌塌的沒什麼氣勢。
“那就真的沒有辦法嘍。”程渲揉着頸邊的髮梢。
莫牙心裡雖有些急,但卻是一身傲骨不肯服軟,二人正僵持着,忽的拐角處傳來拖着步子的聲響,那腳步聲異於常人,連莫牙都可以聽出,來人就是那個瘸子唐曉。
唐曉瘸着步子走入莫牙的眼簾,看了眼程渲,又對莫牙淺淺一笑,那笑容裡帶着些許只有莫牙看得見的挑釁,莫牙隱隱有些不爽。
唐曉抱拳道:“幾日不見,看二位日益春風得意,我也替二位高興。”
“春風得意?”莫牙咬了咬牙,斜斜瞪了眼唐曉。
唐曉像是沒有覺察道莫牙對自己的敵意,“二位應該已經知道,唐某是賢王府的人,唐某出現,難道還不是春風送意?”
“我知道你是賢王府的人。”莫牙瞥了眼他,“是你家郡主說漏了嘴泄了你的底。你如春風?你家主子的春風才碰了壁,你還來?”
唐曉臉上也不見窘態,繼續道:“程卦師,今天要是不做買賣,不如和我走一趟,看看這春風如何?”
莫牙振臂擋在程渲身前,“不做買賣?不做買賣我們吃什麼?”
——“那莫大夫還把排隊的百姓都轟了去?”唐曉揚了揚脣,“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莫牙啞然,但雙臂仍是倔強的伸展着沒有放下的意思。程渲扯了扯莫牙的衣袖,“走一趟?去哪裡?”
唐曉眼中流露出一絲神秘,壓低聲音道:“我家王爺有一份禮物要送給程卦師,你隨我去,不一會兒就知道了。”
——“不去賢王府。”莫牙斬釘截鐵道,“我倆不喜歡和你吃同一碗飯。”
“不去賢王府。”唐曉被莫牙逗笑了聲,“去…別處。”
司天監
摘星樓是司天監的觀星樓,建在沒有遮擋的海邊,便於卦師觀星占卜,摘星樓大火,岳陽城中的司天監官邸卻是沒有遭難,今天是司天監放榜的日子,大門口人頭攢動,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卦師,爭相看着自己的名字會不會有幸出現在榜上。
——“司天監?”莫牙指着人羣道,“唐曉,你是來哄我們不成?”
“王爺給程卦師預備的禮物,就在前頭。”唐曉鎮定道。
圍在大門口的人羣忽然止住騷動,大門打開,一個穿絳紫色官府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彆着手重重的咳了幾聲。
程渲都不用看,光憑這熟悉的咳嗽,程渲就知道他是誰——紫衣男子正是司天監總管李驁,李驁不是卦師,但司天監大小事物都在他的手上,此人能力平平,卻極其擅於溜鬚拍馬,義父在世時,恨不得跪舔在他腳下,跟着程渲一起喊聲義父。魏少卿過世前一年身體每況愈下,李驁見他身子像是不會大好,便開始疏於這位少卿的日常,開始阿諛奉承最可能取代少卿之之職的周長安。之後魏少卿病重去世,李驁這廝恨不得把這位過世少卿的喪事辦的越簡單越好,差點以魏少卿無後爲理由,連設靈哭喪都想省了去。
程渲遠遠看着李驁的諂媚之態,眉間微動。
李驁從袖子裡摸出一卷紅絹,傲然挺背遞給身旁的副手,副手畢恭畢敬的接過,攤開紅絹在背後抹上黏糯的米糊,貼在了司天監門前的圓柱上。
——“快看快看,張榜了。”人羣又起騷動,後頭的人紛紛踮起腳尖,瞪大眼睛盯緊榜上的每個字。
莫牙也不禁朝前走了幾步,忽的想到這榜上也不可能有程渲的名字,臉色不由得有些落寞。
唐曉負手站着,輕聲道:“莫大夫,你不去替程卦師看看?”
莫牙愈發覺得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喜道:“難不成,你能在那紅布上多寫個名字?你是賢王府的人不假,但你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
唐曉垂眉低笑,“莫大夫,你難道不知道麼?賢王府,可是有通天之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