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悠長的傳報聲,燕京百姓的猜測得到證實,這次武舉當真是最高規格,連仲裁都飽了燕京人的眼福,這些人物,各踞高位,平常也不愛出席各種場合,十年也難得看見一個,如今因爲一場武舉,竟然就這麼湊齊了。
“燕京盛事!”無數人喃喃驚歎,眼神疑惑,不明白一場武舉,何至於驚動各方,連藩王都有坐鎮。
“美哉少年!”一堆三流畫手匆匆掏出畫筆,對着四位傳說中的人物一陣猛畫——明兒“四美圖”一定暢銷大街小巷,發了!發了!
“明兒的戲本子有了!”一位即將倒閉的茶館的老闆熱淚盈眶地對身邊的說書先兒道,“就說‘新武首開,四美齊聚,內情如何?醋海翻波!”
“老爺。”那說書先兒傻傻地問,“不就是四人做仲裁麼,每年都有的啊,跟醋海有什麼關係?”
“笨!”茶館老闆舉起摺扇敲了敲說書先兒的腦袋,“沒有矛盾製造矛盾!
沒有情節編造情節!你不曉得茶客們最喜歡聽一個女人和無數個男人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的嗎!”
說書先兒凜然受教,覺得老闆果然是老闆——這家茶館後來果然憑該故事起死回生茶客爆滿,當然這是後話了……最興奮的永遠是那些戴了紗幕來看武舉的少女們,青春期總是愛慕肌肉男的,大量散發的雄性荷爾蒙能夠引起女性更強烈的嚮往感,少女們原指望看看場中肌肉勻停男人味十足的武考生們也就滿足了,再沒想到還有如此豔福,瞬間倒了一大片,沒倒的都是比較堅強的,踩着倒下的女人們的胸勇往直前,手絹胭脂鐲子腰帶漫天亂飛,導致燕京府本來安排的一百多個衙役不夠用,不得不臨時從京城兵馬司急調精兵兩百組成人牆以阻止女人暴動,可憐那些用胸擋住女人們的胸器的正當壯年的漢子們,要經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並被帶着各色胭脂香粉味道的女人用品淹沒,導致這場武舉結束後,有相當一部分人得了花粉過敏,還有一部分人出現哮喘症狀——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女人們的大潮好幾次險些衝散武考生的隊伍,君珂喃喃道:“誰說燕朝女人稀少的?關鍵時刻一個都不能少。”
擡頭看看臺上,她趕緊閉上眼睛——閃!太閃!
正愁着女人們太吵,驀然一聲銳響,當真是哐當大震,巨大的金鐵交擊之聲瞬間震得人人耳朵嗡嗡大響,所有人立刻失聲,還以爲有人炮轟京城了,惶然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廣場清出來給看客站立的地方,有人神速地也搭起了一座看臺,比擂臺要高得多,底下是一層平臺,上面是一排排座位,靠近平臺的那層座位已經坐滿了人,人人磕着瓜子,吃着糖,臺邊掛了個大金鑼,一個大漢抓着個槌站在一邊,正得意洋洋咧嘴笑——剛纔那聲驚動所有人的巨響,就是他搞出來的。
有兩個精幹的少年,爬在了高臺的最高處,拉着一個長長的紅色布條,布條上寫着:冀北睿郡王最亮!冀北君珂必勝!
“最亮最亮!必勝必勝!”一隊大漢扎着紅腰帶,抓着大紅花,左扭胯,右扭胯,跺跺腳,排排跳,“必勝必勝!最亮最亮!”
在燕京百姓和在場所有考生官員傻呆呆的表情中,坐在最上面的黃衣少女,微笑向所有人招手,大喊:“冀北睿郡王!”
底下一排轟然響應,“最亮!”
“冀北君珂!”
“必勝!”
君珂一把把腦袋扎進了幺雞的毛裡……從今以後別說他們認識她……“君珂是誰?”底下百姓紛紛詢問。
“就是那個最先報名的神眼女子。”
“哦,好多人助威,今年武舉真有看頭。”
“是啊是啊,希望這姑娘多堅持幾輪,咱們也好看戲啊。”
“……”
拜堯羽衛所賜,君珂剎那間亮遍燕京……臺上納蘭述絲毫不尷尬,頻頻含笑向他的死忠揮手,順便還向君珂揮手,君珂埋在幺雞毛裡死不擡頭,就聽見身邊警戒線外那些少女頻頻尖叫。
“他在向我看!”
“他在向我笑!”
“他在向我揮手!”
“向我!”
“向我!”
“向我!”
“撕你個胡言亂語賤人的嘴!”
“挖你個到處瞎看的狐媚子的眼!”
女人們跳起、撕扯、你抓我髮髻我摳你鼻子、你揪我辮子我撞你胸,眼看就要爲某人一個意向不明的揮手上演全武行並損傷人命,君珂忍無可忍,一把從幺雞毛裡擡起頭,大吼:“向我!”
“……”
一片寂靜後,那些女人齊齊罷手,目標一致,向着她:“呸!美得你!”
君珂:“……”
此刻她十分後悔當初和堯羽衛胡亂聊天說了太多現代的事,忽視了這羣人可怕的照搬改造能力和無所顧忌的德行,等下如果出現仲裁不公,他們會不會衝上去踹納蘭君讓或者沈夢沉?
兵部尚書看一眼鬧得歡的堯羽衛,爲難地望一眼納蘭君讓——管不管?
納蘭君讓神色冷凝。
管什麼?繩索牽出的擂臺後,就是給百姓觀看的,至於人家是搬板凳還是搭臺子,是人家的自由。
“貴屬很有意思。”沈夢沉忽然含笑開了口,“冀北風采,果然非凡。”
“承蒙誇獎。”納蘭述立即笑答,“珂兒的建議。”
納蘭君讓眼色冷了冷,沈夢沉卻笑道:“若真是君姑娘的意思,倒也有趣,就怕有人自以爲是。”
“那無妨。”納蘭述滿不在乎喝茶,“自以爲是也比以人作豬要好,小珂兒恩怨分明,從來都是理得清的。”
沈夢沉一笑,不再說話,納蘭述眼光從茶杯上飛過去,刀鋒般的亮,他斜着身子迎着,上挑的眼角,斜斜飛出個媚眼。
臺上的交鋒一霎便過,臺下已經開始第一輪比試,前三輪都由兵部安排,兩兩對戰,因爲存在運氣性,允許失敗,五局三勝便可,君珂暫時還沒輪到,坐在一邊吃堯羽衛的瓜子,戚真思那邊已經開始賣票。
“看不見是不是?瞧不清楚是不是?”戚真思坐在臺子最上面,指着下面空着的三排座位,“提供貴賓包廂!第一排一百兩銀子包坐!第二排二百兩,第三排五百兩,第四排一千兩!視線開闊、無遮擋、清晰輕鬆看比武!避免和人擁擠踩踏、不受人羣氣息污染!適合高貴、富裕、有身份的你!”
“我!”
“我買!”
“我要第二排!”
“留一排位置給姑娘們,我們出兩千兩!”一羣出身富戶卻又沒身份的小姐們,紛紛打發丫鬟來搶座。
今年武舉盛況,人多得超乎尋常,看的是人頭而不是比武,衆人正在着急,此刻有人賣座位就像久旱逢甘霖,有點閒錢的誰願意在人堆裡擠聞汗味和臭屁?嘩啦啦涌上一堆人,瞬間坐地起價,戚真思笑歪嘴角。
沒比賽的君珂,忙着拿出她的太陽能計算器,噼噼啪啪地按,算着那些座位能賺多少。
唉,當初答應和小戚五五分成,實在是個錯誤,應該四六分的……一直到了下午,才輪到君珂上場,君珂一上,一直懶洋洋趴在桌上,對比武場愛看不看的納蘭述,頓時滿血復活,腰板挺直,目光炯炯。
君珂的第一個對手,是來自浙東的一個武考生,這位考生自稱擅騎射之術,願意以此討教君珂,引起底下噓聲一片——女人有幾個擅長騎射的?一個大男人,拿自己最擅長的去和女人鬥,實在有點勝之不武。
不過大多人還是歡欣鼓舞的——這是不是意味着這女考生第一輪就會被淘汰?他們下的注是不是就贏了?
君珂站在臺上,很厚道地一攤手,道:“我沒有騎馬來,怎麼和你比騎射?”
那考生瞟君珂一眼,以爲她怯戰找藉口,不屑地道:“或者你可以直接認輸,或者……”他玩笑般地指了指君珂身邊的幺雞,“你可以騎着它和我比。”
底下噓聲更響,君珂卻笑了。
“你確定?”她問。
“當然。”那人哈哈一笑。
“那你去牽你的馬來,我騎我的狗。”君珂老老實實地道。
四面鬨堂大笑,到武德門有很多條路口,很多人都沒看見先前一批考生的馬因爲幺雞而失禁,此刻都在樂不可支,覺得女考生的比試就是有意思,最起碼可以看一場騎狗論射了。
“下注下注!”戚真思不失時機在場內開始張羅,“賭這場誰贏!”
座上都是有錢人,嘩啦啦的銀票押下去,當然沒押君珂。
臺上納蘭述開始微笑,“這世上總有人,眼睛長在了肚臍上,有眼不識金鑲玉。”
納蘭君讓垂下眼,慢慢喝一口茶,不說話。
“郡王見過眼睛長在肚臍上的人嗎?真是稀奇。”沈夢沉微笑搭話,“我倒見過舌頭長在刀子上的人,不過可惜的是,就算舌鋒如刀,也削不了如鐵山石。”
“削得了狐狸皮就行。”納蘭述笑吟吟。
仲裁席又一輪交鋒過,擂臺上那考生已經牽來了馬,要展示他的騎射,君珂則帶着幺雞慢吞吞在鬨笑聲裡向上走。
那考生漫不經心將馬拽上臺,馬卻突然在臺階邊緣停住,目光驚恐,四肢瑟瑟顫抖,那考生沒想到自己精心挑選的名馬突然這樣,一驚之下頓覺丟面子,連趕帶抽,將那馬硬逼上了臺。
那馬勉強爬上臺,還在不住後退,煩躁噴鼻,一步也不敢走近君珂,武考生連連斥罵,想要穩住它的情緒。
幺雞卻已經不耐煩了。
它等着回去吃肉呢!
雪白雄壯,形貌如獅的大狗霍然向前一步,對着那匹馬,仰頭,長嘯。
“嗷——”
剎那間幺雞臉部如長髯的白毛齊齊炸開飛騰,滾滾音浪如羣獅暴吼,自擂臺之上層層傳開,那樣雄壯近乎暴戾的吼聲似乎帶有原始而自然的力量,巨大的音波導致地面上瞬間起了一層風,將那些亂髮碎屑都騰騰捲起,鋪頭蓋臉撲向離擂臺近的人羣,人們緊緊閉上眼,不敢在這樣威懾的音浪之下,自由呼吸。
“嘎”一聲,松木地面裂出細縫。
“恢律律——”遠處拴馬的各個路口,都傳來馬匹驚恐不安的長嘶,隱約還有繮繩被掙開車輪被扯動狂奔的聲音,鐵質車輪轆轆碾過各個街口,馬蹄狂踏聲裡無數人驚恐地擠出人羣,大叫:“我的馬車!我的馬!”
嘯聲裡,那匹正對着幺雞,首當其衝的馬,連聲音都沒發出,無聲無息軟了下去。
武考生被那一嘯驚得神魂俱失,骨碌碌從馬上栽倒,一翻身爬起來還想拉起自己的馬,卻發現馬已經死了。
被幺雞這當面一嘯,生生震裂心臟而死。
武考生呆了半晌,君珂上前一步,正要說話,那人驚駭地擡頭盯了她一眼,發瘋般地就向擂臺下衝。
“認輸!認輸!”
君珂眼看着那個受驚的考生,居然連考試都不管了,直沒入人羣而去,不禁無奈地聳聳肩。
這下可換成她勝之不武了。
臺上納蘭述飛快地判決:“君珂,贏!”
其餘三人無異議,考生都跑了還不算輸?只有梵因多對幺雞看了一眼。
君珂偏頭向納蘭述微笑。
沈夢沉遙遙對君珂展開笑意,“恭喜。”
君珂立即木着臉,轉頭給幺雞抓蝨子。
納蘭述微笑得更滿意。
納蘭君讓向君珂點點頭,眼神嘉許,君珂挑挑眉,想了想還是給了他一個正經的兩顆牙齒的笑容。
納蘭述偏頭,看看君珂的笑容,再看着“寶貝侄兒”,心想這孩子怎麼這麼招人厭呢,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從小珂面前消失呢,還有小珂也是,這麼快就忘記納蘭君讓的混賬了?對他笑,笑,笑啥笑啊,你對他笑他看得懂嗎?唉,小珂什麼都好,就是太大度這一點不好!
底下。
戚真思不管上面怎麼暗潮洶涌眉來眼去,開始歡呼收錢。
納蘭君讓瞟了戚真思一眼,不置可否,他對於君珂的戰績並不在意,說到底,她是不能贏到底的,讓一個女人摘了武舉的狀元,於國威有損,這是陛下的意思,所以她過上幾輪沒關係,將來給她個武頭銜也沒關係,但是要想拿狀元,從此正式進入大燕軍界,那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不提她是女人,光憑她是冀北人氏,納蘭述又這麼上心,這個狀元就與她無緣,朝廷怎麼可能讓一個和冀北王府交好的人,佔據哪怕一丁點兵權?
對面,納蘭述也淡淡瞟了他一眼。
朝廷的心思,他怎麼可能猜不到?不過小珂兒要出名,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想做,他成全罷了。
能參加武舉,和天南地北的高手們過過招,對她自己也有好處,至於到第幾輪,重要嗎?
朝廷供奉是個文虛銜,再有個武虛銜,也能獲得武將的好感,小珂兒日後是要在燕京混的,當然腰越粗越好。
你納蘭君讓滿心朝廷局勢天下大事,難道還真以爲我冀北指着君珂給掙軍權?
一邊的沈夢沉,看見兩人的眼色,閒閒笑了笑,給自己斟茶。
梵因很少對場內看,喝酒。
臺上的靜默自有內心的洶涌,臺下的比試還在繼續,君珂的第二戰輕輕鬆鬆也贏了,這回沒人和她比騎射,一個魯南考生要求和她比搏擊,這可叫小偷遇上賊祖宗,師承堯羽衛的君珂最擅長的就是近身搏擊小巧功夫,二十招之內將對方膀子卸下來裝上去裝上去卸下來,裝卸五次之後那考生自動認輸——老聽着那嘎巴嘎巴骨骼起卸的聲音會讓他錯覺自己不是人是木頭。
第三戰和一個燕京武學世家子弟比拳法,那位倒真有點真才實學,拳法沉雄,和君珂有來有往,卻因爲太浸淫拳法,下盤功夫練得不足,不如君珂落雪梅花樁水上吊橋修煉出來的定力,三十招上,被君珂搶身欺上,雙掌鎖肘,架膝一頂,當即掀翻。
如果說第一戰那叫借幺雞的光,第二戰第三戰燕京百姓才稍微看到點君珂的實力,剛剛纔對她刮目相看,君珂的第四戰逢上了姜家二公子。
按照事先的約定,她得輸。
輸也要輸得有風格,裝也要裝得有職業道德,兩人比劍術,不得不說姜家二公子的劍術實在爛得可以,君珂懷疑自己用腳趾拿劍都能贏,這傢伙在凌雲院的時間,都是用來“飛燕凌波”、“坐地生蓮”嗎?
君珂嘿嘿哈哈,上竄下跳,劍光霍霍,劍花亂飛,打得實在是天花亂墜漂亮精彩,心裡卻在叫苦——這可比前兩次打贏了還要累,她得耍漂亮劍花,得舞出勁風,得搞出光幕不給人看出破綻,還得在劍光裡一次次將氣喘吁吁好幾次要失足跌下的姜公子給遮掩住。
你妹!君珂一邊打一邊暗罵——這年頭,作假纔是技術活!
一不小心姜公子要跌了——她得“飛燕回頭”,一劍反穿,從他脅下悄悄神手,去拉。
一不小心姜公子要崴腳了——她得“蓮花四射”,圍着他下盤霍霍舞一堆劍光,去拉。
一不小心姜公子一招使錯踉蹌後退眼看要跌下擂臺——她得一個箭步滑過擂臺看似不死不休劍光追殺其後其實是一劍挑住了他褲腰帶在最後一刻將身子已經落了半個的姜公子挑在了她劍尖。
這一幕場景是很美的,少年公子是搖搖欲墜的,少女是輕盈嬌俏的,男人是掛在女人劍尖的,女人是笑得尷尬的,臺上納蘭述臉是黑的,決定日後一定要逮着姜長澤狠揍的。
“呔!”君珂也抵受不了此刻底下人人張嘴仰頭靜默呆看的尷尬,迅速一劍橫挑,將姜長澤又挑回臺上,“速速再接我一百招!”
“……”
百姓們終於覺得不對勁。
“咋打的?”
“姓姜的快認輸!”
“君珂你做啥呢?”
“呸!有貓膩!”
噓聲一片,戚真思跳出來,挎着個籃子,“賣臭雞蛋啊,想砸就砸啊!”
一堆臭雞蛋雨點般降落,君珂在雞蛋雨裡輾轉橫挪,劍光將臭雞蛋統統劈裂,趁着蛋黃亂飛遮掩衆人視線之際,驀然將劍搭在姜長澤劍上,一拖,一拉,哧一聲割裂了自己的衣袖。
“啊!”她一聲大叫往後一栽,“我輸了!”
臺上,贏家笨拙地抓着劍滿頭雞蛋黃,輸家點塵不染姿態翩翩……這個世界凌亂了……納蘭君讓開始咳嗽,灌茶灌酒都止不住。
納蘭述扶額。
沈夢沉目光流轉,手指在桌上輕敲,滿意地喃喃,“果然無恥風範……”
梵因身邊的小沙彌怯生生問他,“大師,他們到底誰輸誰贏?”
梵因微笑解答,“他們都輸了,他們都沒輸,輸的是武技,不輸的是智慧。”
……戚真思又開始賣雞蛋。
在下一輪雞蛋洗禮之前,君珂唰一下逃下了臺,留贏家繼續在臺上頭頂雞蛋身披蛋黃。
幸虧她今天的比試已經完了,不然她也沒勇氣再在擂臺上比下去。
君珂摸了摸懷裡的五萬兩銀票,熱淚盈眶——無論在現代還是古代,這錢都不好掙呀。
她自覺現在已經算是個名人了,而且是個剛剛產生負面新聞的名人,於是鬼鬼祟祟用面巾包住臉,擠出人羣,帶着一直等在外面的紅硯和幺雞,到大街上轉轉,看看自己的產業。
她去了京南七里巷,最繁華的商業區,那裡一整條街的店鋪都是姚家四少名下的,當然現在是她的。
店契和各式轉讓手續,是姚家親自派人送上門的,沒要君珂費什麼心思,便一切打理得清爽,姚家財大氣粗是一個原因,不想得罪君珂趁機交好也是個原因,姚家又覺得丟人,這拿出來的店鋪沒對任何人說,所以連店鋪掌櫃們,也只知道換了新主子,但不知道是誰。
君珂今天還是第一次上門,一排的店鋪看下來,多半是女性用品店,胭脂水粉、綢緞布匹、成衣店、首飾店,果然就是古人也明白,女人的錢最好賺。
餘下的有一家酒樓,一家車馬行,一家南北藥鋪,一家南貨店。君珂盤算着,要把藥鋪轉送給柳杏林,讓他上燕京,也好有個照應。
她在酒樓吃了頓飯,沒表明身份,點菜時見菜式還不錯,花樣很豐富,笑道:“菜花樣倒不少。”
“咱們這是從東堂學來的菜式,那邊人好吃,近年來出了不少新花樣,咱們特意派人去偷師的。”店小二一臉驕傲。
君珂聽着這話,沒來由心中一動,似乎有個什麼念頭一閃而過,然而轉瞬即逝,店小二已經接着道:“不過姑娘你是這種天氣來,換到了冬天,咱們這邊不比東堂地氣溫暖,一年四季都有菜,到時怕是有錢有菜譜,也吃不着什麼好東西。”
君珂一怔,這纔想起似乎確實是這樣,春夏秋季也罷了,冬天總是白菜蘿蔔蘿蔔白菜的,她在這裡剛剛度過一個冬天,還是在學武最累最緊張的時期,那時候吃飯都是胡亂扒一口,好壞和滋味都沒印象,如今想起,雖然那小院的廚子燒菜很精心,但每天蔬菜確實都是那幾樣。
這裡還沒有大棚種菜,燕京寸土寸金,京郊很多好地都被貴族圈了去,菜農都在郊縣,君珂想起自己賺到的京郊良田五百畝,韋家的地肯定都是好地,冬天的時候拿來種大棚菜,用車馬行的馬車運進京,不知道有沒有銷路?
從酒樓出來,君珂見紅硯的眼睛直溜溜地向那些胭脂店首飾店瞟,想着這丫頭自跟了自己,也沒得過什麼禮物,如今自己有產業了,帶她去買點東西也應該。
她帶着紅硯幺雞進了一家賣首飾的“翠虹軒”,這家據說原身是家百年老店,後來那老店的大少爺遭了騙,家道中落,無奈將店鋪賤賣給了姚家,改了名,如今生意不好不壞,但規模相當可以。
這種大首飾店都分爲兩層,下層一般首飾,上層則是精品,君珂帶着紅硯直奔二層,大大方方一揮手,“選吧!”
紅硯歡喜地撲向耳環櫃檯、戒指櫃檯、簪子櫃檯、髮釵櫃檯、項鍊櫃檯,像一隻蝴蝶在各個櫃檯間飛來飛去,把一個個盒子開下來揀選,不住地問:
“小姐這個好不好?小姐那個好不好?”一個店夥計跟在她後面忙得滿頭大汗,店中還有些貴客,都是頭戴紗帽帶着侍女來買首飾的年輕女子,見紅硯歡喜模樣,都撇一撇嘴,低低罵聲“輕狂。”她們帶的侍女,則都豔羨地盯着紅硯,猜度這是誰家主子,對丫鬟這麼大方的?
二樓還有幾間小隔間,招待專門的大戶女眷,她們是不需要到櫃檯的,自有包間掌櫃拿出最新款最昂貴的飾品,此時只有一間包間裡有人,是個淺銀色長裙的女子,戴着淡紫的紗帽,她低頭在看一款首飾,聽見外面喧鬧,擡頭盯了一眼。
“您可是嫌吵?”掌櫃小心翼翼地問。
“這是誰家侍女?倒是活潑可愛,想來主人也親近可喜。”那女子聲音淡淡,聽來溫柔。
掌櫃一邊想這位不愧是京中淑女第一,涵養極佳,一邊笑道:“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她那主人也奇怪,都不戴個紗帽,用塊布隨便圍了,不過您寬涵,來者都是客,小店也不好隨意驅出人去。”
“你們是生意人,和氣爲上。”那女子淡淡一句,又低頭去看首飾,似乎全然對外面沒在意,忽然道,“外面客忙,我還要看一會,掌櫃你自去招待,不勞煩你。”
“哎,您體諒!”掌櫃歡喜地鞠了個躬退出去,那女子見他出門,放下手中首飾,身子後仰靠在椅上,淡紫帷幕被紗窗透過的微風吹起,隱約似有眼光一閃。
隨即她對身後一直默然侍立的侍女招了招手。
裡間包廂的動作外間自然無人察覺,幺雞不愛看首飾,自己出去玩了,紅硯選定了要的東西,奔來君珂面前顯擺,“小姐你看!”
君珂一擡頭,笑了。
圓臉丫鬟戴着紅寶梅花耳環,插着珍珠琉璃黃玉釵,戴着海藍石八蝠花樣戒指,攏着青玉手鐲,脖子前再掛個金燦燦的大項圈,配着一身本來就挺招眼的桃紅色衣裙,頓時看得人眼睛發漲。
“真是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君珂笑吟吟,“那邊有鏡子,你去看看。”
紅硯奔到鏡前,自己一看也傻了眼,嘟嚷道:“明明單着挑出來的時候都覺得好看的……”
“店家。”君珂想起前世首飾店的風格,對掌櫃道,“你這所有飾品都分種類售賣,倒讓人不太好配,爲什麼不做出全套的飾品供人挑選?比如這個紅寶梅花耳環,有人喜歡這款式的耳環,就應該同樣喜歡這款式的簪子墜子戒指和項鍊,你做出全套放在一起,首先就把顧客留住了,然後你定價比分開來賣的總價格要略低些,我保你賣起來一定好。”
打包售賣和分開來一樣樣買,看起來一樣,其實效果不同,價格的不斷疊加會導致人購買心理的退卻,打包銷售的適當打折也符合人的佔便宜心理,現代市場營銷學早已將這精神吃透,古代的店家也不是吃素的,君珂一點撥,那店家立即眼睛一亮,大喜道:“多謝姑娘提點,那紅寶梅花耳環就不必結賬了,算是小店的謝禮。”
君珂笑而不語,心想羊毛還不是出在羊身上?又道:“你這寶石我雖然不懂,但看成色亮度都是好東西,只是雕琢不夠,你這店面也暗,就顯得光彩不足。”
“姑娘這話就不對了。”那掌櫃搖頭,“本地首飾店都是這麼來的,光線要暗,才能在暗處顯示出這些寶石的光彩來,一旦亮了,日光刺眼,誰還看得出寶石的美?”
君珂一笑,突然問:“你們這裡有八寶聚耀燈臺嗎?”
八寶聚耀燈是一種比較昂貴的燈,貴族專用,光線比普通油燈和蠟燭都強上許多,還可以調節,那掌櫃怔了怔,道:“有的。”
“拿四盞來。”
君珂等燈拿來,命紅硯將首飾都取下來,按照一定角度排放好,然後將燈放在四角,點亮,調節到合適光線。
四道明亮但不刺目的光線射出,在首飾上方交叉,再在黃金珠玉之上折射再折射,那些黃金天然光彩,寶玉細膩紋理,剎那間塵盡光生,頓時彩光閃耀,瑞氣升騰。
衆人都被這寶光吸引過來,驚詫讚歎,再看看自己手中飾品,頓覺暗淡。
君珂笑了笑,不過是利用光線折射原理,古人的這些東西其實比現代那些不知摻了多少假的金銀珠玉要品質高多了,隨便哪塊放到現代都是昂貴不替的珍品,只是不擅長現代包裝技術,生生明珠蒙塵。
現代首飾店裡哪家不是流光溢彩?將寶石的各種切面在燈光下完美展示,璀璨逼人,真正買了回家,立覺暗淡,倒不如這裡實在。
“至於切面。”她想起文臻,覺得她如果在,以她的微視能力,就算沒激光,如果能有比較精細的工具,切割寶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不懂那樣的技術,也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合適的工具給寶石以適當打磨,“你們這的寶石都是圓珠,如果再進一步加以打磨切割,擁有各種刻面,燈光照上去會更加璀璨,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匠人高手,或者可以試一試。”
掌櫃專心地把她的話記在冊子上,連連稱謝,君珂讓紅硯去配首飾,自己看一個角落櫃檯裡的飾品,這是男性飾品,數量有限,也不是主要貨品,寥寥無人問津。
裡面多是些各色玉佩、玦、環、扳指、玉戒、髮簪等物,大多色澤沉重,君珂看了一圈,不滿意,又讓店家多拿出些樣品來挑選,她的手指在盒子裡翻來翻去,突然眼光一亮。
這是一枚男子髮簪,簡簡單單的造型,通體白色水玉打造,底端微垂,尾端揚起,像一抹飛揚的眉,線條流暢乾淨,增減一分不能,在底端還鑲嵌了一顆圓潤的黑曜石,光彩斐然,又讓人覺得,像是一個人靈動的眼眸。
君珂幾乎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簪子。
撫摸着簪子滑潤的玉質,將簪子舉在手中對着日光翻來覆去的看,她想象着這簪子挽過流水似的黑髮,和那人靈動光豔的眼眸交相輝映……脣角不由泛起淡淡笑意。
“這個簪子,我要……”
“這簪子,我家小姐要了。”
聲音從高出半截樓梯的包間傳來,君珂愕然擡頭,便見一個神情高傲的侍女,居高臨下站在包間門口,正指着她手裡的簪子。
掌櫃原本感謝君珂獻策,心想要將這簪子便宜些給她,不想那主兒居然也看中了這簪子,頓時苦住了臉。
換成平日,一貨兩家搶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然而今日,可真叫人作難。
君珂擡頭看了那侍女半晌,那姑娘絲毫不讓,給君珂看她昂起的下巴。
“我家小姐看中的東西,請你讓出來,當然,我家小姐不會虧待你,自有補償。”
君珂笑了笑,眼神裡金光一閃——下巴,又是下巴,從進燕京,她看了多少人下巴,還沒看夠麼?
“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她把玩着簪子,看也不看那侍女,“店家,多少錢?”
“這……”
“是我們先到的!”樓上那侍女冷聲道,“你沒進店,我們已經在包廂裡選首飾,這是我們小姐定下的飾品,掌櫃,你說是也不是?”
掌櫃抹汗,支支吾吾,半晌擠出個“是……”
是你妹啊!
要真是這貴族小姐選定的東西,你這掌櫃還敢拿出來給我選?
“哦?上面寫了你家小姐名字麼?掛了你家小姐標籤麼?”君珂翻來覆去地看簪子,“沒有啊,或者你能喊它答應你?喊一聲我聽聽?”
“你這無賴賤民!”那侍女勃然變色,“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啪!”
一道人影捲過,驀然一聲脆響驚得君珂也一愣,頭一擡,紅硯已經在那樓梯口,活動着手腕,大聲道:“何止我家小姐敢在你面前放肆我也敢在你面前放肆我家小姐還敢在你家小姐面前放肆我也敢在你家小姐面前放肆管你什麼貨色敢在我家小姐面前大呼小叫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真的放肆我不僅放肆了我還打你了怎麼着怎麼着?”
君珂:“……”
那侍女:“……”
掌櫃:“……”
全體顧客:“……”
長句始祖紅硯同志,自從跟着堯羽衛混了一段時間,好的沒學會,痞氣殺氣沾了一多半……“你——”那侍女自負口齒伶俐,不然也不能跟在主人身邊專門負責對外交道,此時再想不到在這燕京地界,居然還有人敢二話不說煽自己耳光,氣得粉臉煞白,胸脯起伏,手指顫抖指着紅硯,“你……你……”
紅硯用胸脯撞開了她的手指,一路挺進。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我不就煽你一個耳光了你一個奴才不過狗仗人勢有什麼資格和我小姐嗆聲你一個奴才我家小姐想理你就理你不想理都懶得看你我打你都嫌髒了手你還敢用你的臭粉爛胳肢窩擋我?”
“砰。”
那侍女臉色泛白仰天就倒,被趕出來的另外兩個侍女扶住。
紅硯披襟當風凜凜立於樓梯口,完勝。
君珂目瞪口呆,剎那間充滿對潑辣丫頭的無限崇拜。
紅硯卻也精明,並不乘勝追擊,一轉身下了樓梯,大聲道:“各位,這丫頭辱我主子,我做奴婢的,可不能眼看着不管,她挨我一巴掌是她口出不遜,我自等她找我算賬,可與我主子無關。”
衆人都頷首——那侍女不管身後主子什麼來頭,她自己首先是個奴婢身份,對人口出不遜,被教訓了也是活該。
君珂倒對紅硯刮目相看,這姑娘沒想象中那麼傻嘛。
“說的是。”驀然樓梯口一聲應答倒讓所有人呆了呆,擡頭一看,竟然是後出來的那神秘小姐的侍女,同伴被打,她並無怒色,微笑站在樓梯口,還是那種淡淡輕蔑神情,道:“我們小姐說了,剛纔侍女無禮,被打也是應得,不會追究你等,不過東西呢,確實是小姐先訂的,請姑娘講點道理,讓一讓。”
君珂怔了怔,她也沒想到對方竟然這種反應,按說故意和她搶東西,那是跋扈世家女,怎麼可能忍下這種氣?如果能忍下這種事,那就是講理之人,又怎麼會繼續對這簪子糾纏不休?
她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麼一想,心生警惕,她擡頭,運足目力,對樓上看了看。
眼底的輪廓顯出屋內三個人的身影,兩個是丫鬟,面對着包間門口,還有一個,卻是背對着門口。
她長裙委地,悠然品茶,只看見如瀑長髮,落於纖纖背脊,而端着茶杯的那隻手,修長秀氣而白皙。
按說外面鬧了起來,任誰也該面對包廂口,這人卻是背對,有什麼原因嗎?
思緒一閃而過,君珂收回目光,對上那侍女的眼神,笑道:“不能。”
那侍女嘴角一撇,似乎料定她不肯,淡淡道:“我家小姐心慈,最不肯仗勢欺人,只是這東西是我家小姐要送給未婚夫的禮物,萬萬不能輕易讓了出去。這樣吧,一物兩家求,不過價高者得,這樣你可覺得公平?”
“你們如果不用下巴對人說話,我就算把東西讓出來,我也覺得公平。”君珂淡淡道,“當然,現在不能。這東西我也要送給很重要的人。掌櫃,你這簪子,原價多少?”
“這個……三百兩。”掌櫃悄悄提了一倍價格。
“五百。”君珂開價。
“一千。”對方立即跟上。
“一千五。”
“兩千。”
君珂擡眼看看上方,笑了。
“兩千零一。”
“你……”那侍女咬牙,“三千!”
“三千零一。”
“五千!”
“五千零一。”
“……”衆人絕倒——姑娘你夠狠!
一個簪子已經叫到五千零一,這個價錢夠得上尋常百姓一大家子一輩子花用,店裡的人都丟下了手中的挑選事務,聚攏來看這一場豪闊的叫價。
“一萬!”那侍女被君珂近乎無賴的跟價方式氣得臉色發白,咬咬牙叫出一個天文數字。
一片驚歎聲裡,君珂還是聳聳肩,優雅微笑,“一萬零一。”
“我這是黃金!”侍女近乎咬牙切齒。
轟然一聲驚歎——一萬黃金,夠買十座大宅院,夠買京郊千畝良田,夠城南十萬百姓,吃喝三年!
“我以爲一開始說的就是黃金啊,難道不是嗎?”君珂氣死人不賠命。
掌櫃的臉色已經白了,如果說一開始是狂喜,現在就是恐懼,已經有人開始悄悄拉君珂衣袖,“姑娘,收手吧,看你也不會有一萬黃金,和你叫價的人一定是京中貴族,你鬥不起,而且這個是不允許賒欠的,你如果現場拿不出來,是要被充爲奴的!”
君珂轉過頭——哦?是嗎?
原來如此。
一開始出來個跋扈丫頭,挑起她的火氣,然後以退爲進,撩撥她不顧一切跟價,是要看她最後沒下場?
這人似乎是知道她有點財力的,還料定她不曉得這個競價規矩,所以價格無所顧忌地向上喊,但問題是,她怎麼知道她拿得出這麼多,敢跟着喊?
“你是女子還好點,你若是男子爲官,就更要不得了。”那好心人還在自言自語,“早在去年,因爲京官濫賭爭風打死人事件,皇上就下了令,所有在職官員不得參與任何形式爭賭,否則一律免官去職,舉人如果參與之類事情引起爭鬥,永久取消一切參考資格呢。”
君珂聽着,慢慢笑了。
上頭還在喊價,“一萬一千……”
“兩萬!”她突然一口截斷了對方的叫價。
一片驚歎聲裡,掌櫃已經不知道是歡喜還是崩潰,渾身哆嗦,眼睛翻白,君珂仰頭,目光緊緊盯住那侍女。
果然一瞬間,看見她眼底掠過一絲喜色。
隨即那侍女退後一步,似乎很爲難很無奈,終於嘆口氣道:“算了,讓給你了。”
轟然一聲,一堆人驚呼:“兩萬黃金!”
外面聽說消息的人不斷擠進來,裡頭女眷們被擠得無處躲藏,“兩萬黃金!”“兩萬黃金”的竊竊驚歎,不住在人羣上頭回蕩。
“小姐……”掌櫃被人們簇擁着上前來,眼底閃着瘋狂喜悅的光,將簪子雙手奉上,深深一躬,“多謝賞臉!”
君珂接了,掌櫃等了一等,擡頭看她,君珂笑眯眯地看着他。
掌櫃又看看她,君珂還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衆人:“……”
掌櫃忍無可忍,小聲提醒,“小姐,兩萬黃金……”
“哦。”君珂好像纔想起來,聳聳肩,“我這裡沒有。”
掌櫃臉色變了變,聲音頓時冷了幾分,“小姐,競價規矩,是必須當時便付清銀兩的!”
“回家拿也不可以麼?誰身上帶這麼多錢啊。”君珂眨眼,表情無辜。
掌櫃猶豫了一下。
“競價規矩,爲防止競價者使詐,是先驗銀兩,當場付清的。”樓上的侍女突然說話,聲音悠悠,“沒有競下價再回去拿錢的規矩,否則對我等也是不公平,張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被她那緩慢而又充滿壓力的語氣一問,掌櫃立即不猶豫了,大聲道:“請姑娘出示銀兩,否則莫怪我等不客氣!”
君珂不理他,擡頭問那侍女,“哦?難道你們身上有那麼多錢?”
“很不幸,我們有。”那侍女譏誚一笑,緩緩取出一個盒子。
盒子一打開,寶光燦爛,寶石、珍珠、祖母綠、翡翠……珍珠都是拇指大,顏色是少見的黑、紫、粉紅;寶石顆顆碩大無倫;祖母綠翠得要滴水;翡翠透亮可觀人;都是有價無市的極品珍寶,這麼滿滿一盒,價值何止兩萬金?
“張掌櫃的,這可值兩萬金麼?”
張掌櫃連連點頭,目光急切,賣寶石的人看見這麼多珍寶,就像癮君子看見毒品,恨不得立即撲上去摸一摸。
那侍女將盒子蓋好,傲然一笑,“我們是老實人家,按規矩競價,所以只估量着隨身物品的價值開價,沒敢漫天叫價,不想卻有人使詐。這價要這麼好喊,我們便喊十萬,然後回家拿,不也贏了?掌櫃的,父老鄉親,你們可是看在眼底的,這公道,該不該給我們?”
掌櫃看着那盒子收起,眼神發藍,此時他也記不得先前君珂的好處了,只恨君珂沒錢還要強,害他白白丟了兩萬黃金,對方是什麼勢力,他也清楚得很,再不敢拗着對方意思,允許君珂回家取錢,越想越怒,冷聲道:“姑娘既拿不出錢來,說不得也只好按着規矩,便請姑娘從今日起,在小店賣身爲奴,什麼時候將錢還清,什麼時候再出我的店!”
“一個女兒家,在你店裡能做什麼?便做上一輩子,也掙不出兩萬金啊。”
那包間口的侍女突然抿嘴一笑,瞥了“目光呆滯已經嚇傻”的君珂一眼,嘆了口氣道,“我家小姐最是善心,雖說看重公平,卻也不忍好好女子拋頭露面在店面爲奴,這樣吧,張掌櫃,這一盒首飾,我們小姐照樣給你,你這個奴僕,就轉給我們小姐爲奴,如何?”
“好!”張掌櫃喜出望外,生怕對方反悔,立即叫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