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七章 身世之謎

堯明泰元年,也就是大燕鼎朔三十四年,大慶景隆元年,這個風雪未休的年末,除了雲雷暗潮洶涌之外,整個大陸西半邊的所有國家,都因爲有心人的運作,陷入一場隱隱的潛流。

事情的起因是因爲,堯國新帝繼位,大燕向堯國派來了使者。

堯國之前一直是大燕屬國,按照慣例,新帝繼位,必須邀請大燕使者觀禮,向大燕納貢,並獲得大燕皇帝加蓋玉璽的敕書,纔算有了合法的皇帝地位。

但問題是,新帝是納蘭述,以納蘭述和大燕之間血海深仇,這個稱臣求封的事情絕不會有,所以大燕也有自知之明,根本沒打算派使者去送死。

可問題是,納蘭述太狠毒了……

大燕不來昭示主權,納蘭述卻不打算放過大燕,當然,他絕不會向大燕表示稱臣,他只是在即位後,沒有昭告天下堯國脫離大燕而自立而已。

這一着便把大燕逼到了死角。

大燕以爲納蘭述接手堯國,必然要昭告和大燕脫離,那麼不派使者無可厚非,到時候陳兵邊界,互相吐幾口唾沫也就完了,兩國心知肚明,現在不是開戰的時辰。

可納蘭皇帝就好像忙忘記了,根本不提這茬。換句話說,只要他不提堯國獨立於大燕之外,那堯國就依舊是大燕屬國,大燕就必須派遣使者賀堯國新帝,並下敕書,否則就是大燕自願放棄堯國屬國,不僅是放棄,還是大燕對堯國新帝的示弱,必將引起大陸各國的恥笑——人家還沒說自立,你就不敢管?堂堂大燕,勢弱至此?

這對於立國數百年的大燕,絕對是不能接受的恥辱,國家主權不可侵犯,所以哪怕大燕知道,這使者隊伍有去無回,也必須派遣。

正因爲使者隊伍是真正的找死隊,所以這隊伍的人選,直接導致了大燕朝廷的一輪不小的風波。

必死之途,而且還會死得很慘,朝中夠資格的官員誰肯去?這件事直接導致三品以上的官員,在那段時間內頻頻犯事,這些不敢抗旨的滑頭官兒,爲了避免這送死之途,乾脆自我放逐——告老還鄉的,突發急病的,突然丁優的,據說那位在皇帝下達命令前及時死了爹孃丁優的幸運兒,他爹孃前一天還精神健旺,上街逛夜市……

實在找不到理由的,寧可打架鬥毆,適當受賄,再自己告發自己,進牢獄蹲上一年半載,出來時雖然丟了官,好歹留了一條小命……

納蘭述隨手丟出來一個難題,使大燕半年之內,朝廷大員銳減,禮部和御史臺直接陷入無人狀態,失去了御史的彈劾監督,其餘官員行事更加肆無忌憚,而官員的空缺狀態,也使燕京世家和各大利益集團展開了新一輪的爭奪,各自出手,暗中將渾水攪得更渾,已經年邁老弱的皇帝漸漸便有些彈壓不住。

這是屬於納蘭述四兩撥千斤的博弈智慧,一個含糊的態度,輕描淡寫便亂了大燕朝廷,這還沒完,他的真正目標還不是大燕朝廷。

他的目標是納蘭君讓。

老皇年邁,彈壓不住亂象是必然的,皇太子勢弱,也不可能力挽狂瀾,在此刻,能出面梳理朝政穩定朝局的,必然是皇太孫,納蘭君讓再想韜光養晦,也不可能。

這是陽謀,逼納蘭君讓在此刻不得不展示出他大部分的力量,事實上,當一次朝會上,再一次爲使者人選的紛爭,導致老皇當場發病之後,納蘭君讓就強勢接手,一方面封鎖九城,調動大軍入駐皇宮,將皇帝寢宮重重保護,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進入;一方面,內廷很快傳出聖旨,以太子監國;同時,使者人選也被納蘭君讓以雷霆之勢迅速決定,出使堯國人選,是新任的一位禮部侍郎,之前名不見經傳,但很明顯,這是皇太孫派系的嫡系之一。

如果不是忠心耿耿的嫡系,怎麼肯爲太孫赴這必死之路,迅速穩定朝局?納蘭君讓爲了不讓使者引起的事端再擴大下去,不得不犧牲嫡系,內心怎麼能不滴血?

納蘭述一次出手,便逼納蘭君讓不得不損失一個鐵桿,但這事還是沒完。

空缺的職位要補上,此刻是納蘭君讓掌握朝政的好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哪怕知道因此會引起皇帝的猜忌也不能,當皇太孫派系的官員迅速佔據了所有的空缺職位,一個龐大的太孫集團已經形成。

皇太孫在此次使者事件中,向所有人展現了很多東西——他有決斷、有死忠、有大量的忠心耿耿的官員支持,在皇帝還一籌莫展的時候,他能夠迅速出手穩定局勢。

韜光養晦多年的皇太孫,被逼鋒芒畢露,雖然在大燕所有朝臣的眼中,年輕有爲的皇太孫,現在已經到了可以展現鋒芒的時候——陛下病重,太子懦弱,他站得再高,也沒有誰可以對他冷箭相向。

然而只有兩個人知道,其實現在還不是時候。

納蘭述和納蘭君讓。

兩個人,都很瞭解現在皇位上坐着的那頭病虎。

這位曾經是大燕歷朝風評最好的皇帝之一,堯國最初就是在他手中成爲屬國,甚至沒有因此花費一兵一卒,即使後十五年他似乎無所建樹,但真正聰明的人都知道,能在先皇衆多子嗣中奪取皇位,能穩居帝位三十多年,納蘭弘慶,絕不會是簡單角色。

如今納蘭君讓被逼不得不悍然出手掌控朝局宮禁,同時也暴露了他潛在的所有力量,這看在城府深沉的老皇眼裡,如何不心驚?

對於皇帝來說,哪怕皇位明天就要傳給孫子,今天也不容得他覬覦,皇太孫潛藏力量如此驚人,連爲他毅然赴死的人都隨手拈來,這叫老皇相比之下,羞惱憤怒,不可避免。

納蘭述怎麼會僅僅想要大燕混亂或殺他一個使者?他一環扣一環的反間計,目的只要是令一向親密信任的皇族祖孫出現裂痕,要大燕最優秀的繼承人陷入困境。

而納蘭君讓即使知道自己出手是犯忌,是中了納蘭述的計,但他偏偏還不能不這麼做,他不能眼看大燕朝局陷入亂象,那會使大燕迅速走向衰弱,被左狼右虎所侵吞。

而在此時,燕京悄悄流傳開一個流言——當初燕京事變,那樣重重圍困下,納蘭述竟然能帶齊三百護衛安然無恙出城,就是因爲納蘭君讓暗中和他勾結!

傳言裡,這叔侄早已私下達成協議,納蘭君讓放納蘭述出城,至堯國奪取皇位,納蘭述奉納蘭君讓爲主,助他早日皇位到手。

當初燕京城門上的事情,此刻也已經被翻了出來,很多人回想當時皇太孫奇怪的舉動,也心中泛起疑惑——皇太孫似乎當時,真的放棄了不止一次的殺掉敵人的好機會。

流言越傳越厲害,皇宮中似乎沒有什麼動靜。

但事實上,那頭病虎終於按捺不住,出手了。

大燕皇帝的出手,別說百姓不知道,就連朝中重臣也不清楚來龍去脈,只知道有一天晚上,太孫進宮後就沒出來,之後太孫“抱病”,一直深居於崇仁宮。

表面上一切如常,連太孫派系那些新貴官員,都沒有動一個,朝廷,似乎還是納蘭君讓的朝廷。

但只有很少人知道,皇太孫已經離開了燕京。至於他到底去了哪裡,去做什麼,知道的人更少。

而深宮裡那神秘的一晚,當今天下,也只有納蘭弘慶納蘭君讓祖孫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

政治陽謀,兩國相爭,最不經意的一着翻手,成就對大燕最翻覆最連綿最爲禍深遠的攻擊。

來自於堯國新帝,最深沉而驚才絕豔的智慧。

所以,爲了這件捏着鼻子不得不上的破事,大燕磨嘰了幾個月,導致納蘭述繼位將近半年,大燕的使者才終於姍姍來遲。

大燕使者雖然抱了必死之心,但心中也在發狠——你們只要在金殿之上賴賬,在我們來了之後才表示自立,你們也必將被天下恥笑!

事實好像確實不出他所料,堯國金殿之上,當着濟濟羣臣,納蘭述冷笑擲下大燕國書。

大燕使者笑了,正準備脣槍舌劍好好譏諷納蘭述一番,不想得到的卻是令他瞠目結舌的答案。

“大燕無恥,一至於斯?我堯國早已宣佈自立,你們竟然還有臉來下敕書?”

大燕使者滿頭大汗——堯國什麼時候宣佈過自立?堯國宣佈過自立,大燕根本不會來人,也不會因此遭受巨大損失!

“陛下何出此言!我國並未接到貴國自立國書!”

“朕繼位當日,便已經昭告天下自立,並在三日後,箭射國書入嘉陵關!”納蘭述理直氣壯,“你們敢說沒收到?”

使者直着眼睛。

“箭射……”

箭射國書入大燕嘉陵關?自從納蘭述佔據堯國國都,皇位已經註定要落於他手之後,大燕便將堯國視爲敵國,緊閉關門,加派軍隊,日夜巡守,兩國邊境士兵也時有摩擦,動不動便有冷箭射入對方的關城,雙方都出動神箭手攔截對方冷箭,在這種情況下,誰會在意某支帶有“國書”的箭?

早不知道給射到哪個臭水溝去了!

“我方射出國書之前早已通知大燕,並連射三封!”納蘭述一臉詫異,“別告訴我三封都沒看見!”

使者冷汗滾滾——越是連射越會被攔截,而且雙方對射,從來不會仔細聽對方說什麼!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納蘭述大笑,“九蒙納蘭氏當初在九蒙高原,就以皮粗肉厚聞名,如今十代之下,此術修煉得越發爐火純青,佩服,佩服!”

使者臉紅如血,一口血噴在地下。

此時傻子也知道被陰了,但是又能如何?可憐大燕,之前已經因爲納蘭述曖昧不明的態度,暗中損失難以估算,原還想着大殿之上,待納蘭述宣佈自立,義正詞嚴質問,就算要死,也要令堯國顏面掃地,好好一振大燕泱泱大國之風,不想到最後,被羞辱到死的,還是自己。

據說消息傳到燕京,納蘭弘慶當即吐了一口血。

納蘭述把大燕使者羞辱到底,卻出乎衆人意料,並沒有殺任何一人,也沒有留他們在京城逗留,以“兩國之爭,不斬來使”爲名,將他們迅速驅逐出了堯國。

使者揀了一條命,也就沒有了拼死爲大燕爭氣的想法,趕緊回國。

但這隊人,在接近大燕嘉陵關的時候,忽然失蹤。

當時使者隊伍已經出了堯國國境,大燕遠接出的軍隊,是親眼看着堯國護送的人,將大燕使者近乎押解一般送來的,雖然態度惡劣,但確實是完好無缺交到他們手上。

但就在當晚,這隊人失蹤,大燕軍隊遍尋不獲。

七天之後,消息傳來,大燕使節一行人,被大慶鐵騎截殺,死於原冀北渦山附近,也就是現在的大慶國土上。個個死得奇慘,先中毒,後被禁,最後拖在馬匹上拖出十里地,屍骨零落。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怎麼會跑到慶國地域,又死在慶國,他們的屍首莫名其妙出現在慶國和大燕邊界,身上的傷痕,是紅門教的獨特武器所造成。

現在全天下都知道,紅門教是沈夢沉所有,是他的建國之基,這筆帳,無論如何也得算在沈夢沉身上。

哪怕明知道里面有貓膩,但大燕也不得不擺出興師問罪架勢,西線大軍二十萬開拔,壓往青陽山脈附近。

大慶也不能示弱,當即陳兵邊界。

兩個緊密相連的國家,迅速進入了戰備狀態。

近在咫尺的堯國,卻完全沒有動靜,像當真和這事無關。

消息傳遍天下,西鄂羯胡的掌權者,苦笑搖頭,而稍遠的東堂南齊,兩位皇帝同時大笑。

“好狠的納蘭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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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雷的第一輪比試在三天後結束,君珂並沒有去關心戰鬥的結果,每隔三天,她會去沈夢沉的宅子,解自己的毒脈並助他平定體內的真氣。

雙方已經達成協議,在這段古怪的和平時期,雙方護衛都會約束在一個可以隨時被主人召喚的地帶,允許靠近,但互不干擾,以免紅門教和堯羽衛兩大死對頭,見一次打一次。

君珂慣例先去看做人質的梵因,還沒到他住的屋子,忽覺一道人影倏忽便逝,方向正是從梵因屋子裡出來。

君珂一驚,擔心梵因安全,不敢去追,匆匆進了梵因屋子,“大師,剛纔……”

屋子裡,梵因手撐額頭,默然端坐,似乎正在凝神思考,聽見她的聲音,擡頭微笑,“你來了?剛纔怎麼?”

君珂一怔,她明明看見有人出入梵因住處,但梵因一臉無辜令她無法問下去,只好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上前給他把脈,衣袖一動,一枚藥丸落入梵因掌心。

這是她讓柳杏林拿出的解毒丸,來給梵因試試能不能解去沈夢沉的禁制,四面都有耳目,她不能不小心。

從梵因處出來,照例先給她解脈,沈夢沉在溫泉門口等着,幾天不見,他神色又憔悴了些,兩人默默在溫泉前對視一眼,君珂先偏過頭去,身子一閃搶先進去。

沈夢沉神色自若地跟進去,慢慢脫衣服,君珂已經泡在了溫泉裡,長劍擱膝,閉目入定,看也不看他一眼。

嘩啦微響,沈夢沉入水,君珂的心砰砰的跳起來——今天他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刺激自己?

“最近每夜都在寫信?”沈夢沉的開場白令君珂立刻睜開了眼睛,眼神憤怒,然而對面霧氣裡,若影若現的修長光潔身軀,令她霍地閉上眼睛。

“你還真的挺會裝樣。”沈夢沉淡淡譏嘲地笑,“你明明知道堯羽衛會偷出那些信,送給納蘭述,還裝模作樣將信封在石頭裡,你累不累?”

“感情的事,你懂?”君珂語氣比他更譏嘲,“哦不,皇帝陛下,我錯了。和你談這些,本身就是最浪費感情的事。”

“納蘭述很懂?”沈夢沉一笑輕輕,“很懂的話,他爲什麼任你遠走?”

“很懂的話,他爲什麼讓你受辱,去點那守宮砂?”

“很懂的話,他爲什麼明知道你不想做皇后,還要用天命星盤捆住你,讓你不得不做?”

“很懂的話,他爲什麼沒有立即遣散前朝後宮,讓你面對那些女人,暗示你將要到來的後宮局面?”

“夠了!”

“有種人確實很懂感情,”沈夢沉加重那個“懂”字,譏諷之意濃厚,“很懂利用感情!”

“沈夢沉你住嘴!”

嘩啦一聲,溫泉不拍自涌,君珂身周熱流涌動,水波濺起數丈高,撞上屋頂重重落下。

她霍然站起,激飛水花,橫身抽劍,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被落下的熱水澆的還是被氣的,水波轟然落身的那一刻,她再次聽見了那細微的脆裂之聲。

“咔。”

輕微一聲,卻將她抽出一半的劍勢止住,對面沈夢沉雙臂撐在池壁,悠然後仰,攤開身體,一副自在神情。

霧氣氤氳,碧水之上,他散開的黑髮如瀑落地,一身肌膚質感如玉,胸口一線琉璃瑪瑙般的深紅,色彩鮮明,雕像一般的力與美。

君珂立即轉身,落空的劍狠狠迫在水面,發出沉悶的轟響,隨即她頭也不回走出去。

門開,帶起微冷的氣流,霧氣迤邐裡,沈夢沉忽然發出低低的嘆息。

“主上永遠都是勝者,只要您願意。”屋頂上有人讚頌。

“你錯了。”半晌沈夢沉答,“我寧可失敗,也不希望,她的憤怒和失控,只和納蘭述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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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從室內出去,自己烤乾了身體,靠在門邊平息呼吸半晌,神色已經恢復了鎮定。

有些事,和沈夢沉這種人沒必要解釋,她和納蘭述彼此心知便好。

少頃,沈夢沉從內室出來,看君珂平和的神色,眼底黝暗的光芒一閃而過。

“走吧。”

手指在牆上拂過,快到君珂也看不清手法,密室的門已經緩緩打開。

這是沈夢沉用來治療他的內傷的密室,一色的黑,鋪着鮮紅的氈子,色彩十分濃重壓抑,君珂每次看見那鮮豔的紅氈,都恍惚覺得那是浸透了鮮血染成。

在這樣的環境裡,她連呼吸都覺得窒悶,沈夢沉卻好像回到了家般自如,他坐在鮮紅的墊子上,倚着黑色的牆,整個人便像和這兩種色彩融爲一體。

他是黑夜之子,一路踏血前行,呼吸都是淡淡的死亡氣息。

密室裡兩人盤膝相對而坐,各自在九轉玲瓏塔中倒出一滴黑色的藥汁,滴在掌心,隨即一掌抵在對方心脈,一掌相接,沈夢沉低沉的聲音,響在君珂耳側。

“我的內力,每十年都會出現一次截斷,現在你已經幫我安定了第一第二層內力,今晚是個關鍵,我需要你替我衝破第三層。”。

“你每隔十年的一次截斷,其實也是你的內力提升關鍵,對不對?”君珂道,“過得去,你再上層樓,過不去,你便走火入魔。”

沈夢沉微笑,輕輕道:“你有時太聰明。”

君珂冷哼一聲,知道他的意思是她有時太笨——比如和納蘭述一起。

“我們是同脈之體,並且這狀態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當我們相互接近施展同脈時,極有可能剎那間心意相通,各自感知到彼此的情緒,恕我提醒你一句——請記住抱元守一,不要被心魔所侵,如果你走火入魔,我是不會耗費功力救你的。”

“什麼意思?”君珂一怔,“心魔?那我以大光明法壓制便是。”

“不可以,兩種功法一旦衝突,你會更快走火入魔。”沈夢沉笑容似有深意,或許還有淡淡悲涼,“小珂,你不是一向譏嘲我無情惡毒不配爲人嗎?或許今天,你便可以看看——”他笑着,貼上君珂掌心。

“轟!”

彷彿天地忽然一黑,君珂渾身一震,一陣天旋地轉,隨即便覺得身週一片空茫。

四面溫軟如水,卻又不是尋常的流水,溫暖而微微粘膩,身周有人呼吸,細弱至幾乎不可辨,她細細地聽,一、二……

忽然身子一顫,順水流出,天光大亮,隨即聽見彷彿嬰兒一般的大聲啼哭,啼哭裡還有許多紛繁的聲響——驚呼、哭泣、衣袂帶風,兵甲相撞、雜沓腳步……所有的聲音,都透出一股驚恐和絕望的氣息,她微微顫抖起來,也覺得驚慌畏懼。

忽然又是一片空茫,所有聲音消失,成爲真空,這段真空感覺還算溫和,雖然有些不安和迷茫情緒,但總體是平靜的。

就在平靜的最高點,彷彿星光呼嘯而來,撞入她的心懷,世界在懷抱中碎裂,炸開這人間所有壓抑痛苦的情緒,那彷彿是人間一切負面情緒的總和,黑暗、疼痛、絕望、迷茫、無奈……顛覆的命運,被迫的抉擇。

這些可怕的情緒剎那間潮水般涌來,將她滅頂,來勢如此洶洶,她沒有絲毫準備,瞬間便被那黑潮湮沒。

……

君珂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負面情緒可怕如深淵,突然令她墮入,她急速下降,在飛旋的黑暗裡臉色蒼白。

沈夢沉忽然睜眼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幾分猶豫幾分冷。

……負傷雨夜狂奔的孩子,無助撲倒在屍骨上的幼兒、以生死爲戲耍,以血肉爲追逐,撕裂與欺辱,背棄和放逐,永無止境的殺戮……漫漫長路,不見微光……

君珂臉色越來越白,渾身顫抖越來越厲害,體內真氣翻滾,冰冷的潮流如黑色毒蛇,流竄於她的奇經八脈,她和沈夢沉相連的手掌,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兩掌之間,一股黑色氣流若影若現,那氣流慢慢向她靠近,將她掌心浸染成微黑,隨即又消失不見。

“主上,”一道人影飄落在他身側,正是先前和沈夢沉說話的人,“我來助您一臂之力,將真力倒灌……”

“慢着。”

那人一怔,急聲道:“主上!”

這是整個治療中最關鍵的一環,只有靠同脈之體才能解決,沈夢沉練的毒功,天下第一霸道,每到一定時間,必定引起反噬,到時候要藉助同脈之體,真力倒灌,再疏導回體,經過同脈之體的分擔沉澱,再回到他身體的真力,會更加精純。

君珂的作用,就好像一個提純的導流管。

但在疏導過程中,因爲心脈相通,那些在黑暗和陰毒中長久浸淫修煉出的氣息,也會侵入同脈之體的身體。並對這人日後的修煉產生影響,如果同爲黑暗內力,倒也罷了,但如果身上有衝突的功力,那麼必將留下巨大隱患。

當然,這本不是沈夢沉會考慮的事,他必須將那些氣息留下,否則不足以完成自己的真力引流,一旦不能成功,給他的後果也是可怕的。

“她修煉的大光明功法,和我的氣息太牴觸了,承擔不起……”沈夢沉閉上眼睛。

那人苦笑——你的氣息,誰能承擔得住?不是有那樣可怕經歷浸淫出的氣息,又怎麼能違揹人力,練成毒脈?

“主上。”他道,“您不可收回,否則就算渡過這一關,功力難增還是小事,後果更加難測……”

“啊!”

他勸說未畢,渾身顫抖的君珂,忽然仰頭髮出一聲嘶叫,眼睛瞬間一片血紅!

剎那間眼底倒映冷月如鉤,幽幽樹影,樹影下華衣翠釵的女子,微笑着伸手撫摸……忽然那女子臉色一冷,一柄匕首狠狠扎入,血光濺起……

“啊!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之前一直只能感應到情緒,她已經不堪負荷,此刻忽然腦海中鮮明地展開這副畫面,不,不是畫面,是真實的一切,真實地令她感覺那是自己,感覺到最初的欣喜,之後的驚詫、絕望、不解、冰冷、然後,便是瘋狂的疑問——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拋棄我還要殺了我——

爲什麼所有人都在欺騙我——

君珂一竄而起,腿像那記憶畫面中的孩子一般,瘋狂地踢了出去,砰一聲彷彿踢在實處,恍惚中好像看見那華衣女子踉蹌倒下,含淚的痛苦的眼睛……看見之後的鎖鏈白骨地獄折磨……

“君珂!”

一聲低喝,君珂大叫的那一刻,沈夢沉霍然收掌,整個人撲了上來。

他一把將君珂撲倒在身下,雙臂鎖住她的肩,雙腿絞住她的腿,死死壓住了她的掙扎,一低頭看見她眉宇間黑氣,眼神一閃。

隨即仰頭,長長吸一口氣,剎那間臉色一白,而胸口琉璃晶紅流光閃爍。

“主上!”一直在身邊護法的那人,驚呼着要阻止,沈夢沉一轉頭,狠狠盯了他一眼。

他一向姿態散漫,少有這樣的神情,那人接觸到這目光,驚得渾身一顫,立即後退,消失於樑上。

沈夢沉一口長長的氣吸完,一低頭,壓在君珂脣上。

一陣微微的氣流涌動之聲,君珂眉宇間黑氣開始變淡,掙扎卻沒有停止,她畢竟不是天生練毒功,體內一大半真力倒和沈夢沉的真力衝突,此刻全部被激爆發,周身起了濛濛白光。兩人在紅氈上翻滾,如果不是沈夢沉一開始就絞住了她的全身,此刻便是又一場兇猛的近身搏殺。

但就這樣,沈夢沉幾次都被她險些掙脫,沈夢沉乾脆用肘夾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夾得險些閉過氣去。不管她在底下怎麼踢打他,死死不放君珂嘴脣,到最後幾乎是咬住了她的脣。

“停住,不許靠近——”

“快滾!”

“你幹什麼!”

“放開她!”

一陣兵刃相接之聲,聲音越來越近,密室門轟隆一聲,白影一閃,梵因當先出現在門邊。

他一眼看見室內景象,便呆了呆。

兩個身份尊貴的高手,如野獸一般在地上掙扎,兩人衣裳未乾,一番廝打破碎大半,各自肌膚微露,在強力摩擦中泛出一片片嫣紅,君珂的黑髮散亂鋪了一地,而沈夢沉死死壓在她身上,咬住了她的脣——

見此一幕,佛也有火!

梵因衣袖一揮,剎那間華光斑斕,如漫天煙花迸射,轟然一聲,重重落在沈夢沉肩上。

“放開君珂!”

他一向行事光明,出手不忘提醒,也不攻擊要害,但他震怒之下,動用了金剛杵,佛門寶器,三分力道也有千鈞之力,砰一聲,沈夢沉肩上血花綻開,傳來細微骨裂之聲。

屋頂上人影連閃,幾位護法落下,護在沈夢沉身前。

白影頻閃,堯羽衛跟着梵因也到了,雖然被紅門教趕來的人攔在門外,但靈巧的堯羽衛,還是從人縫裡隱約看見了裡面的一切,頓時熱血如沸,怒發似狂!

“沈夢沉,你該死!”

砰然大響,星花連閃,紅門教徒紛紛倒地,幾道紅光從人縫裡穿過,擊在一直沒有回身的沈夢沉後背。

沈夢沉身子向下一栽,噴出一口鮮血,此時君珂臉上黑氣全去,霍然睜眼,眼神雖微紅,但精神已經清明。

她一睜眼,便覺得喉間一熱,一股腥甜,再一看,沈夢沉臉色蒼白,俯在她身上,微微閤眼。

而身前紛亂,堯羽衛和紅門教打成一團,梵因臉色發白立在門邊,紅門教憤怒,堯羽衛悲憤,一聲聲大叫,“你們敢辱我皇后……”

君珂晃了晃腦袋,她並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她只鮮明地記得最後看見的那一幕,那一幕令她渾身森冷,到此刻肌膚都微微起着栗子。

而體內狂涌的冰冷的潮雖已散去,但那種黑暗絕望的感覺,還是讓人寧願死上一次,也不想再次邂逅。

“住手!”

一聲大喝驚得衆人回頭,便看見君珂緩緩從地上坐起,攏起衣服,隨手扯過一匹紅氈披在身上,淡淡道:“我沒事,不必驚慌。”

梵因定定看了她眉宇,又看了看沈夢沉,垂下眼,眼神裡苦笑一閃而過。

不該犯這錯誤的,只是心急太過……

心急太過……梵因忽然顫了顫。

這四個字,不該發生在他身上……

梵因閉上眼睛,心經默唸,衣袍無風自擺,半晌之後,將一個盒子輕輕放在地下,對沈夢沉微微躬身表示歉意,才道:“一半外敷一半內服。”

君珂知道這是給誰的,嘆了口氣。

堯羽衛還想說話,但看着端坐的君珂,她頭髮凌亂,有點狼狽,但眉宇平靜高華,氣質凜然不可侵犯。

一個真正受了侵犯的女子,不可能還能保持這種神情。

堯羽衛安心了,無聲退出,繼續退回原處保衛,紅門教也漸漸散回各處,並將沈夢沉抱回內室療傷。

君珂依舊坐在原地,她想思考剛纔發生了什麼,不想再去想爲什麼能突然看見那一幕幕,但無論怎麼逃避,那畫面依舊一遍遍冰冷地在她面前閃回,一遍遍將她按進回憶,讓她去體驗那一刻的絕望和悲涼。

君珂呆呆地坐着,她不想低沉,不想回憶,她覺得她該坦然,該得意,該幸災樂禍,大笑而去。

可是她最終一垂頭。

啪嗒。

落下淚來。

第七章 人心之險第四十三章 小姐歸來第二十五章 私定終身?第五十章 滾你丫的!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九章 鎮服!第三卷第十八章 偉大的兔子第三十五章 天外歸客!(二更!)第三卷第十九章 烈焰紅脣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八章 願你安好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五章 當街攔劫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六章 唯我雲雷!第二十八章 自救第十九章 最是那一吹的溫柔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七章 兩美爭一男?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三章 訴情君珂一眼鑑定完畢——穿越劇第一章高頻率出場人物:丫鬟。第四十五章 桃色乾坤第五十五章 美人殺機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一章 春夢第七章 人心之險第五十章 滾你丫的!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三章 步步緊逼第四章 便宜老婆第三卷第四十九章 復仇之始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六章 姑娘請你溫柔一點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二章 “負荊請罪”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八章 吃醋與爭吵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九十一章 智鬥第二章 神秘的“被小姐”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六章 女皇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十二章 貞潔?第三卷 第二十九章 真相(二)第五十五章 美人殺機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十八章 愛殺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七章 兩美爭一男?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章 你可以去死了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七章 禁戀小白兔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六章 一敗塗地第十章 你們看見了嗎?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四章 除夕心事第三卷第四十二章 清洗第六十二章 燕京最弱小鳥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一章搶親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九十四章 仁者無敵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九十一章 智鬥第五章 疑雲第三卷第四十八章 親自操刀第四十四章 尋花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一章 都是狐臭惹的禍第五十六章 都是絲襪惹的禍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八章 正妻之爭!第四十章 開你肚第四十四章 尋花第三卷第四十四章 反擊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四章 除夕心事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六十九章 醋海翻波第五十五章 美人殺機第三卷第四十九章 復仇之始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八章 新官上任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七章 選擇第五十章 滾你丫的!第三章 投懷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八章 正妻之爭!第三卷 第二十九章 真相(二)第六十一章 一晚兩次狼第三章 投懷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六章 一敗塗地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二章 創口貼事件第三卷第十六章 繾綣之思第三章 投懷第五十四章 漁網裝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一章 春夢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章 你可以去死了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七十九章 胭脂巷裡最風情第十一章 讓我抱緊你第四十章 開你肚第三卷 第二十九章 真相(二)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一章 重逢(二)第六十二章 燕京最弱小鳥第五十三章 我爲脫衣狂第四十八章 將擒故縱第十三章 落花第三卷第四十九章 復仇之始第三卷第四十九章 復仇之始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五章 美人恩第三卷第九章 傾國之禮第二十九章 先用了你第三卷第九章 傾國之禮第三卷第二十七章 以身相代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六章 皮影戲第三卷第十七章 身世之謎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章 榮華一夢第三卷第四十八章 親自操刀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二十二章 美人魚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二章 天雷地火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十八章 愛殺第三十七章 鄙視你第三十二章 兩大謝禮第十一章 讓我抱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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