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到了冬季,都難免有些蕭條,羯胡草原的冬也是如此,一望無際的草原,露着些灰黃的草尖,地上啃剩的草茬子旁,都是遷徙的牛馬羣的腳印。
這裡是羯胡那蒙草原北界,大概還有一天路程,便過了羯胡地界,進入雲雷高原,也叫蒼芩高原。
遠處地平線上,走來幾個身影,步子不算快,帶點悠遊的味道,和這草原牧民在冬季急迫匆匆的神情不太符。
左邊是一隻狗,巨大的白狗,懶洋洋的步子,懶洋洋的“表情”,斜着的眼睛裡,滿是對狗生的不滿。
右邊是看上去很老實的圓臉姑娘,雖然衣裳穿得不錯,但是滿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是丫鬟”的味道,怎麼養尊處優都改不了。
中間是黑衣的少女,臉也很黑,一雙眼睛卻晶光閃爍,亮得令人不敢逼視。
不用說,幺雞、紅硯、君珂兩人一狗組。
君珂在納蘭述繼位那日跑路,趁亂先回了自己宮中,詢問了紅硯的意見,將她帶走,她帶走紅硯也是爲了安納蘭述的心,好讓他不至於懷疑自己是被綁架或有危險。
以她的武功,納蘭述又不在,出宮那是輕而易舉,出來的路上在城郊又召喚了幺雞,幺雞一直住在城外大營,因爲它的狼軍不適宜進城,聽到君珂召喚,神獸狼領大人第一時間竄了出來。
君珂因爲忙碌,和它也近月不見,一眼看見幺雞,嚇了一跳——一個月之內,幺雞又心寬體胖了。跑起來和一堆雪山雪崩似的。
心寬體胖的幺雞,卻對君珂大發牢騷,擠眼睛甩爪子大肆抨擊軍營宿舍條件不好,士兵們呼嚕太響腳太臭,活動範圍太窄,精神娛樂生活不足,並嚴肅表達了狼軍對現狀的不滿——羯胡狼不適應堯國水土,堯國內陸山林又不夠多,狼軍們很多生了病,思鄉病。
君珂也覺得,在戰爭期間,帶着狼軍是很能殺敵人威風的,但任何時候要想豢養羣狼那都不現實,放歸山林會爲害百姓,留在專門營地那肉食誰也供應不起,納蘭述剛當皇帝窮得很,還是替他把這問題給解決了算了。
於是她就把幺雞拐走了。
於是狼們一夜之間撤退,臨走時歡樂嚎叫了一夜,驚得附近軍營士兵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戰戰兢兢送肉到狼們的專門山頭,發現早已狼去山空,唯留一地狼屎。
君珂沒有讓羣狼同行,那動靜太大了,幺雞無比心痛地令羣狼就地解散,自己迴歸羯胡,並嚴令萬一找不到食物,可以搶劫,不可以吃人。狼軍每隻狼脖子上都有一枚代表狼軍的標記,在狼軍失蹤之後,堯國朝廷立即傳令全國,但凡發現脖子上有狼軍標記的狼,無生死威脅一律不得打殺,並儘量予以供奉,以確保這羣有功之狼,能夠順利迴歸家鄉。
幺雞失了小弟,頓覺威風大減,君珂抱着它脖子好一陣蹂躪,表示還要去羯胡,路線還是往高原去,到時候狼更多,說不定還有熊啊豹子啥的,統統收來給你做小弟玩。幺雞這纔沒有更年期提前發作。
兩人一狗行出堯國地界,距離離宮之日已有半月。
“主子,你爲什麼一定要塗黑臉。”紅硯第一萬次嘮叨,表達她的不滿,“多漂亮的皮膚,看着都讓人心裡舒服,非要搞成這死樣子。”
“我憑什麼拿我的皮膚養你的眼?”君珂摸摸臉,觸手細膩,手指放上去就會滑下來,自己心裡也覺得詫異。
這皮膚她在離宮第二日,去溪邊洗臉才發覺變化,當時給驚呆了好半天,險些以爲自己一覺醒來又穿越了,明明還是那個人,但僅僅因爲膚質的完美變化,忽然便美上一倍,美到她自己都不忍多看——害怕迷上這張臉,哪一天一覺醒來再變回去,她得崩潰。
“到底用了什麼美顏聖品,”紅硯掰着手指,“拿出來賣一定很值錢。”
君珂嘆氣看了精明丫鬟一眼,“你問我我問誰。”
好的何止是皮膚?更詭異的是,連身上原本的各種傷痕印記都沒了,她穿越以來受傷不少,可是現在,那些傷疤一個不見;她記得自己腿上原本有幾塊淡紅的印痕,生來就有,但是現在也沒了,整個人當真就成了玉,還是毫無瑕疵的玉。
這種變化也讓她心中一動,守宮砂也是體表肌膚的斑痕,會不會在這場奇遇之中,也被洗去?
因了這個想法,也因爲後來對自己身體的探查,她心中關於那個“失貞”的可怕認定,漸漸淡了些,只是心中依舊糾結——據說有人破處不痛?據說有人破處不流血?當時我到底暈了多久?當時我到底身體麻木到什麼程度?我醒來的時候是覺得身體發麻,那到底是種什麼反應?
君珂越想越覺得腦子發混,她知道關於破處的常識,卻實在記不清當時發生的一幕和事後反應,“火薇”錦裡用的那種染料,迷幻效力實在太厲害,君珂能抗毒,卻不能抗拒那種迷幻,導致中藥那段的記憶被攪亂,到最後,越想反而越空白。
一路上她借宿時,也悄悄問過那些年老有經驗的婦人,但得出的五花八門結論,只讓她更糊塗,最後只好罷手。
但有一點她確定,就是肯定給人妖摸過了,僅僅是這個認定,也夠她崩潰一陣子,這導致她離宮的初期,近乎神經質的要洗澡,一天洗七次,後來被紅硯拼死攔住,怕她洗出毛病來,洗澡的毛病雖然得到遏制,但從此就留下了潔癖。
君珂嘆口氣,覺得摸過臉的手又髒了,找水溝,去洗手。
紅硯也嘆息着跟過來,再次嘟囔,“真不明白主子你好好的皇后不當,幹什麼就跑了……”
君珂無意識撩着水的手指,停了停。
爲什麼跑?
當時無法去大殿參與登基典禮,她可以另找理由推脫,最後強硬地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她的第一直覺,還是離開。
或者,離開的這個念頭,早就開始閃念。從初遇步皓瑩想納納蘭述爲王夫開始、從天語那羣老頑固無法接受她爲皇后開始、從她被逼當衆點守宮砂開始、從她看見前朝皇帝那一堆妃子開始、從自進駐京城後,滿朝野便不停息地爲納蘭述推薦自家女兒開始。
做一個皇后,卻不是做納蘭述的妻子。
她爲了納蘭述帝位穩固,去做這個皇后,然後面對的將是深宮寂寂,將是繁瑣到可怕的皇族規矩,將是不停地看見有人要給他塞女人,將是會和一堆女人爭風吃醋,在爭鬥中消磨掉自己的青春和完整的人格。
她來自現代,她過夠了小白鼠關禁閉的生活,她嚮往自由,她才十八歲,她還沒有面對這樣漫長而可怕的下半生的勇氣。
不是愛不足以支撐自己面對這樣的生活,而是她怕自己的愛,會在這樣的生活中最終被消磨殆盡。
何況,懷揣着可能失貞的念頭,她也無法在短期內和納蘭述再相處下去,納蘭述不會表現出在意,但就因爲他的不在意,她會越發愧疚,壓力倍增,在這樣的心態下,兩個人要如何回覆從前?
一路相隨的深摯情感,如果在這樣的壓抑下被冷卻,情何以堪。
放手,給彼此時間和空間的距離。
短期之內,初登帝位的納蘭述,必然不可能立即打響復仇之戰,他要休養生息,穩固政權和皇權,等待經歷內亂的堯國國力恢復。
等到他徹底將皇權掌握在手,足夠威霸一國,不需要任何的妥協,也許那時,一切都將不同。
當然,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他的後宮還是會被塞滿……
君珂黯然笑了笑。
也沒什麼,她會更清楚地看清,什麼叫現實。
眼前水波晃動,恍惚映出一個人的臉孔,長眉掠飛,眸光明燦,脣角一抹笑意溫存,君珂怔怔地凝視,手指忍不住輕輕觸過去,“納蘭……”
水波晃動,人影破碎,君珂的手停在水面,晚間冬日的河水,冰涼。
……
洗完手,剛要站起,對面走來一行人,是幾個牧民,牽着牛羊來喝水。
君珂有點詫異,這北地草原已經沒什麼草場,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放牧?
對面幾個人低聲說話,聲音斷斷續續飄了過來。
“咱們已經避到了這北草原,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了吧?”
“不一定,剛纔族長好像迎接了一個客人,不會是王庭派來的吧?”
“唉,不歸順,便得被吞併,我們這種小部落,往哪條路走,都沒好轍印……”
“明天那蒙大會,族長又要被逼表態了,可是天授大王和圖力王子勢力相當,當着對方的面,投靠誰都不成啊。”
“明天不是說,決定查那答部落五千奴隸的歸屬的嗎?”
“那是大王和王子才能分的肉,哪裡有別人的份,我只憂心明日大會之上,族長該怎麼回答,弄不好,咱們也和查那答部落一個下場……”
“唉。”
“對面的大伯大哥。”忽然有清脆的聲音,打斷這羣牧民的嘆息,“我們是往關外去的路人,今晚想在大哥們的帳篷裡借宿,成嗎?”
幾個牧民擡起頭,瞥了對面女人和狗一眼。
“不嫌我們帳篷簡陋,就來吧。”半晌一箇中年牧民回答。
君珂清脆地應了一聲,帶了紅硯幺雞過河來。
“德庫大叔。”一個牧民爲難地道,“是女人呢,不太方便吧,再說萬一出什麼事,還得保護她們。”
“就是女人才不容易。”那開口同意君珂借宿的漢子道,“萬一有事,讓她們藏好便是。”
此時君珂等人過河來,牧民們有心事,都只隨意看了看她們,倒是看見幺雞,眼睛一亮。
“好雄壯的狗!”
“有些像傳說中的神獸狼領大人呢!”
幺雞眉開眼笑,努力翹起尾巴,被君珂悄悄踹了一腳,只好垂眉搭眼,將尾巴夾在腚裡。
低調,哥要低調。
“少胡說,什麼神獸狼領大人,狼領大人據說身高八尺,站起來有兩人高,眼睛像銅鈴,渾身長藍毛,威風得很,哪像這條狗,一身白毛,還胖得要命。豬都比它剽悍點。”
紅硯開始咳嗽。
君珂吸吸鼻子,仰頭望天,腳尖緊緊絆住某狗的腿。
幺雞同志的爪子,惡狠狠刨進地裡一尺深……哥要減肥,減肥!
……
這個部落是草原近百個小部落之一,近年來,因爲圖力一直在悄悄吞併草原小部落,而王庭發覺圖力勢力的壯大之後,也引起了警惕之心,在幾次碰撞未能取得勝利之後,王庭也開始加強了對麾下小部落的控制,索要更多的馬匹和士兵,一些小部落不堪重負,經不起兩大勢力的傾軋,寧可讓出水草肥美的草場,遷移到貧瘠地帶,只想避開傾族之禍。
晚間帳篷裡點着火盆,一羣部落有頭臉的漢子們在討論着明日大會該如何表態,君珂和紅硯擠坐在帳篷角落裡,按說女人不該進入這樣的場合,但她們是客人,被淳樸的牧民邀請來吃羊肉。
她們雖然坐在了帳篷裡,不過四面的人對她們卻有點冷淡,一方面近年來草原不安定,牧民們顛沛流離,開始對外人有了戒心,另一方面也是有心事。
“明天不管怎樣,絕不能再退縮下去,咱們已經退到草原邊界,再下去,牛羊都要餓死了!”
“草原的雄鷹在冬日到來時也會收起翅膀,該忍耐的時候,我們必須要忍耐,爲了全族。”
“別說什麼忍耐,繼續讓下去,大王也好,圖力也好,都不會給我們活路!”
“以前大王統治的時候,雖說也是要求多多,但還算安定,可是現在,圖力王子勢力越來越大,草原大小戰事不斷,咱們這些小部落的日子,唉……”
“也不知道是誰搞出來的事!”
“好像是自從冀北那個什麼聯軍進入草原後,便發生的事,圖力王子當初聽說還被冀北那個女統領給擄獲,卻又放了回去,回去後不僅勢力沒受影響,還得了和王庭一樣的騰雲豹軍隊,要說沒那些冀北人在裡面搞事,咱們一萬個不相信!”
“呸!漢人最是奸詐!”
惡狠狠的咒罵聲,君珂脖子縮了縮。
如果他們知道,害他們顛沛流離,半夜還要爲生存憂愁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們沒正眼看過的這個女人,會不會立即撲過來撕了她?
攪亂草原,是當初她和納蘭述定的計策,併爲此不惜扶持圖力和王庭做對,從今天看到的情形來看,確實效果不錯,不過……
君珂嘆息,果然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年輕的少女端上羊肉來,君珂面前這一塊,有點瘦,她知道草原人吃羊肉,是以肥美爲上,眼神有點詫異。
紅黑臉龐的少女,笑容淳樸,輕輕道:“聽說漢人不愛吃肥的,族長讓給你瘦一些的。”
君珂心中一熱,道了謝,羊肉吃在嘴裡卻忽然失了味道,她微微嘆息一聲。
帳篷外幺雞叼着塊羊肋骨,滿地逃竄——幾隻母牧羊犬都看中了幺雞“膀大腰圓,男犬氣息濃郁,有狼一般的舶來品氣質,可以牽出去僞裝高貴品種,雖略嫌肥胖,但可以預見身形剽悍的前景”,頻頻對它示愛,併爲此不惜大打出手,幺雞對這些滿身羊騷氣的“美人”敬謝不敏,最後一頭扎進了地裡,露出半截屁股在外,被一羣“美人”拼命嗅啊嗅……
君珂懶得解救幺雞的桃花運,她覺得它樂在其中得很,要不然憑它嗓子,嚎一把這些母狗便得平地昏倒,哪裡能對它圍追堵截?這貨分明就是在“欲擒故縱,賣弄風騷”。
慢慢賣吧,小菊花。
族中分給君珂和紅硯一個小帳篷,再三囑咐她們,夜間但有騷動,千萬不要出去,也不要發出響動。君珂問怎麼回事,那牧民苦笑着道,“咱們部落一直死扛着不肯歸順,惹怒了王庭和圖力王子,他們最近忙於爭奪草場奴隸,沒空發兵來打我們,就時不時派小隊騷擾,那些人來去如風,奪了牛馬財物便走,吃飯時來一趟,睡覺睡醒來一回,存心要把我們驚擾到無法正常生活……”
君珂目瞪口呆,心想圖力王子莫非也是穿越人,不然怎麼把現代拆遷辦的“冷騷擾”政策運用得這麼純熟?
當晚躺下沒多久,君珂才合上眼,正進入夢鄉,夢裡面納蘭述款款而來,胳膊彎裡攙着個美人,美人穿着現代吊帶,把一彎雪白的肩和胳膊露着,鮮紅的守宮砂亮得晃眼。
夢裡的君珂立即被那點胭脂紅刺激,怒氣勃發。
正在此刻,忽然感覺到地震,轟隆隆地面一條裂縫,納蘭述和那美人頓時被隔開,那美人哀哀伸出手,向納蘭述求救,納蘭述伸手要去拉——
夢裡的君珂忽然大步上前,搶先推開納蘭述的手,一把拉住那美人,甩在手裡一扔——
“啊!”
一聲驚叫。
君珂霍然睜眼,愕然看見帳門不知何時已經被掀開,從掀開的帳門外看過去,一個偌大的身影正向後倒飛,而身邊,紅硯用一種驚悚的目光盯着她。
“咋了?”君姑娘傻傻地問。
“剛纔有人騎馬奔近,直接衝到咱們帳篷,掀開帳門就要進來,然後……”紅硯用看神一般的眼光看着君珂,“主子你眼睛還閉着,忽然就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手一甩就把他給扔了出去……”
君珂吸吸鼻子。
敢情剛纔夢中的地震是馬蹄震動地面,裂縫是帳門被掀開,而那個闖帳的草原士兵,不幸成爲了她夢中的美人……
“睡吧。”她懶洋洋地躺下去,“剛纔那個夢我沒做完。”
她一閤眼又睡着了,眼前漸漸一片金光耀眼,巍巍高殿,嫋嫋沉香,明黃寶座前,龍袍金冠,漂亮得令人髮指的納蘭述,有點僵硬地轉過身來,接住了一隻雪白的手,那手手指潔白纖細,一截明紅繡金鸞衣袖昭示了皇后的身份,那手緩緩遞出去,遞在納蘭述的掌心裡,納蘭述牽着她向上走,一級一級階梯,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那手的主人,但她的視角就好像移動的攝像機,始終維持着最初的角度,始終只看見全景的納蘭述和那一截手腕,忽然視角似乎有了變化,順着那手臂向上延伸,突然手臂上的衣袖便沒有了,還是雪白的胳膊,向上,向上……
君珂在夢中睜大眼睛,心砰砰地跳起來——有沒有守宮砂,有沒有,有沒有……
忽然又是一場地震,轟隆隆地面歪斜,鏡頭一斜,那隻胳膊滑了出去,夢中正等着發急的君珂,唰一下跳起來,一個巴掌就煽了出去——“尼瑪!玩我啊!”
“啊!”
又一聲慘叫,砰一聲悶響,風聲一急,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拍飛了出去,撞在地面上重重一聲。
君珂睜開眼睛,對面,紅硯張嘴瞪眼,雙手撒開,天女散花造型。
“咋了?”
紅硯傻傻地對外面指了一指。
君珂探頭一看,外頭地上,一個坑裡,一個大漢正在痛苦地輾轉呻吟……
“他剛纔帶人闖了進來,然後你也是睡得好好忽然跳起來,一個巴掌就煽了出去,直接把他臉拍扁了……”
紅硯露出痛不欲生神情——看君珂打人不可怕,但是半夜三更,老看見她在熟睡狀態這樣恐怖的打人,就太考驗人的承受力了……
“哦。”君珂發呆半晌,嘆一口氣,直挺挺又倒下來,“睡吧,剛纔那個夢我又沒做完。”
紅硯趕緊也躺下來,心想一個夢沒做完有什麼要緊呢?主子爲什麼語氣那麼咬牙切齒呢?
君珂閉上眼睛。
眼前一片薄紗朦朧,玉帳金鉤,龍牀鳳榻,紅燭高燒,沉香迷離。
兩個人的背影,出現在視野裡,都是一身明紅,正款款相扶走向牀榻。
君珂的臉紅了。
即使在夢中,她也認出那兩個背影,一個是納蘭述,還有一個,是她自己……
不過爲什麼穿那麼暴露,居然是紅紗,紅紗!透明的!紅紗!
那兩人擠擠挨挨,磨磨擦擦,粘粘膩膩,一步一絆,上牀……
他的手攬着她的腰,她的頭整個靠在他的肩上,隱約呢喃低語,輕笑盪漾……
不知羞!不知羞!夢裡的君珂是那個盪漾的君珂,也是那個紅着臉旁觀的君珂,嘰嘰咕咕罵着那對“姦夫淫婦”。
“小珂兒,今晚是我們洞房花燭夜……讓爲夫好好……伺候你……”納蘭述開始動手動腳。
紅紗透明的那個君珂,一點氣節都沒有,一攤春水般軟在了納蘭述懷中,納蘭述輕輕一笑,將她橫抱而起,君珂嚶嚀一聲,把臉埋在了他的胸膛,手指悄悄滑下去,解開了他的衣領,指尖爬啊爬,爬了進去……
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旁觀的君珂尖叫,眼睛一眨不眨……哎,衣領拉開點,再拉開點……
兩人喘息愈烈,渾身溼熱……納蘭述抱着君珂大步上前,一把掀開龍牀上的帳幕……
!
兩個只穿輕紗的美女,一左一右跪在龍牀上,一把接過落下來的君珂,隨即“哧”一聲撕開衣襟,露出飽滿顫顫的胸,雪白一捧上居然好多守宮砂,桃花一般刺了君珂滿眼,美人們鶯聲燕語,“娘娘,我們是壓牀妃子,來伺候您和陛下,今晚我們大被同眠,一夜4P。”
尼瑪!
“P你妹啊!”
君珂一蹦而起,對着納蘭述的小弟弟就頂了上去——叫你P,叫你4P,叫你從今以後,只能PS牀戲!
“啊!”
當晚第三聲慘叫驚破夜空,這回更慘更可怕,所有躲在帳篷裡不敢出來的部落族民,都瑟瑟發抖,以爲本部落有人遭遇了慘不可言的折磨……
慘叫方起,君珂呼一下坐直,滿頭大汗,眼神通紅,四面獰厲地一掃,紅硯縮在角落顫抖……
“主……主……主……子……”
“咋了。”君珂定定神,瞥一眼外頭,沒人嘛。
紅硯抖抖地指了指地上。
君珂這纔看見帳篷不知何時裂開一條大縫,星光瀉落,照見自己面前兩個男人,都捂着下身,痛到五官全部擠壓扭曲,連慘號都叫不出來。
“咦,怎麼兩個?”君珂詫異地喃喃。
“他們不敢從帳門走,悄悄劃開帳篷想衝進來,突然您跳起來,一膝蓋就頂上了第一個,第一個痛得屁股一撅,正好又頂上了第二個……”紅硯同情地看着地上那倆——親,你們的弟弟好嗎?
君珂想了想,敢情夢裡那一聲“哧”就是他們的彎刀割裂帳篷的聲響?敢情夢裡的兩個半裸美妃就是這倆滿絡腮鬍子的草原士兵?
這世界真玄幻啊……
接連被打斷三次不知是美夢還是噩夢的君珂,完全沒有心情審問人犯,一腳一個把人踢了出去——有種再來,姑娘我今晚不做夢!再做下去,明早就要一大早偷偷起來洗內褲了!
君珂躺下了,世界安靜了,春夢沒敢再來,連同那些倒黴的不知道是誰屬下的草原士兵,經過三次莫名其妙的打擊之後,都沒有再來,這個小部落,託君珂的福,過了安寧的下半夜。
第二天早上起來,君珂眼圈是發黑的,眼珠是發紅的,精神是萎靡的,表情是有殺氣的。
在外頭招風引蝶一夜的幺雞,白毛是發黑的,眼珠是發藍的,身上是有羊騷氣的,一羣母狗是讓它吃不消的。
部落的族民們,表情則有點困惑。
昨晚上半夜熱鬧得超乎尋常,下半夜安靜得超乎尋常,聽上半夜的聲音,應該是君珂那個帳篷出事,衆人被打怕了,躲着不敢出來,心中都在哀悼,這兩個漢人女子真倒黴,偶爾借宿一夜就被撞上了,今早起來衆人懷着惋惜愧疚的心情準備去收屍,結果就看見完好無缺的兩人組。
“姑娘,你們昨晚……”有人試探地問。
“昨晚怎麼了?”君珂一臉無辜,“挺黃挺暴力,跟放電影似的。”
“呃……”
她睜眼說瞎話,別人也就不好再追問,君珂洗漱完畢,正在思考是繼續出羯胡前往雲雷高原呢,還是留在這裡再看看草原情況,忽然聽見急驟馬蹄聲響,地平線上出現滾滾煙塵,似有大隊騎士馳來。
部落出現了驚慌情緒,有人大叫:“圖力王子的軍隊!”
話音未落,另一個方向煙塵又起,來者規模絲毫不下於圖力軍隊的聲勢,部落中的人更加驚慌,“王庭!王庭的旗幟!”
“天哪,不是在谷川河附近召開大會嗎?怎麼突然來到這裡?”
兩隊彪悍的騎兵,各自佔據了一個方向,隨即縱馬疾馳,馬上騎士不斷擲出長槍,每根槍上有彩旗,紅色的是王庭的,綠色的是圖力的,遠遠的漸漸接成一圈,將偌大一塊空地圈了起來。
“天授大王有令,臨時改在北草原喀贊部落舉行那蒙草原大會!”
騎士悠長的喝令聲傳來,這個叫喀讚的小部落,人人臉色死灰。
“怎麼會這樣?”
“糟了,部落草場都被圈了,以後哪裡還有我們容身的地方?”
一隊騎士馳了過來,連連喝令,“這裡要清場,收起帳篷,讓開一邊!”用長槍,將這個小部落的人都趕到一邊。
隨即不多久,圖力的軍隊也來了,和王庭各自開始做互相的準備工作。
君珂問了問部落的老人,才知道,那蒙大會是夏季召開,今天是臨時性會議,是爲了議定一些有爭議的草場劃分,以及五千奴隸的歸屬。
這五千奴隸,是一個部落戰敗後被收編的青壯年,那個部落先遭到了王庭的攻擊,逃出百里後被圖力的軍隊堵截,爲戰利品的收繳,兩家軍隊因此發生了衝突,打了幾場不分勝負,又不想打大了被人鑽空子,於是按照草原古老的規矩,臨時召開部落大會,以技定輸贏,決定戰利品的歸屬。
這裡也有想壓對方一頭的意思,誰贏了,五千奴隸自然歸他,之後還可以向對方提一個要求。
草原規矩,成年的王子可以擁有自己的勢力,而草原也一向是誰拳頭大誰就是老大,沒有世襲的規矩,圖力強勢崛起,而天授大王卻勢力被冀北聯軍削薄,此消彼長,圖力也擁有了對草原一半的號令權。
王庭和圖力的軍隊,用長杆將部落的人向後驅趕,縮在一個角落裡,有幾桿子打在君珂身上,紅硯要發怒,君珂搖搖頭。
急什麼,要低調。
所謂低調,就是爲了適當的時候高調得更爽嘛。
幺雞也被君珂要求,遠遠地躲了開去,王庭和圖力的軍隊,見過這位偉大神獸的,實在太多了。
部落的人被驅趕到一起,四面都有人看守,一個高大漢子厲聲道:“昨晚你們部落裡,是誰傷了我們兄弟?”
部落族人面面相覷,他們早已給打怕了,昨晚一直沒敢出來探看,誰知道是誰?
衆人也想不到,看起來嬌嬌弱弱兩個漢人女子,能將大王和王子的彪悍騎兵打傷,都齊齊搖頭。
“不說?”那大漢眼神一厲,彎刀一指,“很好,現在沒空和你們囉嗦,既然敢傷了我們兄弟,那等下大會上,你們全族,就等着做奴隸吧哈哈。”
他狂笑着馳走,君珂問身邊少女,“剛纔那話什麼意思?”
“大會上劃定草場爭奪戰利品,每個部落都可以參與的。”那少女一臉絕望,“只要覺得自己有能力搶,都可以搶,當然我們這些小部落不敢和大王們爭,可是大王們如果看誰不順眼,也會強硬要求那個部落出最強的勇士比試,一旦輸得太慘,整個部落也會被吞併,可我們部落的勇士都已經戰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半是老弱病殘……天啊……”
在少女絕望的哭泣裡,滿部落的人都露出沉重的表情,而前方,一隊隊的部落代表們騎馬而來,隊伍最雄壯的,便是王庭的紅底金獅旗幟和圖力的綠色蝮蛇旗。
草原上這一塊地界,很快圍滿了人,居中坐着天授大王和圖力,君珂也有大半年沒見到圖力,覺得這傢伙看起來好像又英俊了點,只是眼神陰沉,看着不太舒服。
草原人議事,沒那麼多禮節規矩,先各自出一個長老,對罵一陣,再各自出一個巫師,對着噴黑色的口水,噴到全部暈倒,各自擡下去,最後兩位大佬親自出陣,開始約定今日爭奪的重頭戲,最後決定三陣定輸贏,全勝者方可不打折扣地獲得五千善戰奴隸。
“我出的第一道題目,”圖力臉色很不好看,昨晚他兩批士兵在喀贊部落被打,其中兩個人還直接被踢爛了小老弟,今天他存心要將這個部落收服打垮,第一個題目別有用意,“聽說北地草原的勇士們擅長奔跑,可以跑過天上的雄鷹,快過騎手的利箭,今天我便要試試,誰能跑得比我的箭快?”
“哦?”天授大王斜睨着自己小兒子,“你的快箭,草原首屈一指,有誰敢用自己的腿,和你比箭的快呢?”
圖力獰然一笑。
“昨晚聽說喀贊部落有位勇士,展現了超常的腿力。”他看也不看擠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小部落族民們,隨手對人羣一指。
“你出來!領教我的逐日神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