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握了握柳杏林的手指,微笑轉身,走出三步,突然回身,對還在門後呆呆看着她背影的柳家人道:“各位,有沒有注意到門上劈的痕跡?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衆人怔怔看着大門,兩道痕跡平行,都是上細下粗,長長地垂直,但不過是斧痕而已,能有什麼意義?
君珂嘿嘿一笑,一踢身邊幺雞,幺雞立即在她腳邊蹲好,擡爪。
一人一狗,面對柳家人,同時舉手(舉爪),大拇指(爪尖)向下。
“鄙、視、你——”
“……”
暴雨猶自在下,罵人完畢還不忘鄙視人家的君珂拉着柳杏林,在百姓掌聲和柳家憤恨目光中昂然前行,直到轉過一個街角,人都看不見他們背影了,才腰一躬,肩一縮,啪嗒啪嗒趕緊踩着水奔往一處屋檐下,一邊抖抖索索一邊道:“凍死我了凍死我了,快,快,杏林,來避個雨。”
柳杏林目瞪口呆地看着意氣風發女鬥士轉眼變可憐兮兮流浪漢,半晌啼笑皆非搖搖頭,下意識要脫外衣給君珂披上,然而他身上比君珂更溼,猶豫了一下道:“可別着涼,咱們去找個客棧,換個衣服烤烤火吧。”
幺雞在屋檐下舒暢地抖毛,水珠四濺,這狗第一次淋溼,卻精神奕奕,那些雨滴自動順着它的毛滑落,毛根處毫無水跡,君珂低頭看着它,這幾天逃命奔波,沒注意到幺雞,此刻忽然覺得它大了一圈,造型也有點往怪異的方向發展,君珂認了半天也沒想出品種,心想不會是那晚被電擊了一把這貨基因突變了吧?
聽見柳杏林這句,她從自己思緒中拔離出來,搖搖頭道:“不,我們答應過王妃,必須離開冀北,剛纔鬧那麼大動靜,肯定要傳到冀北王府,再逗留在冀北,只怕你我都有危險,走吧。”
兩人在車馬行僱了一輛車,往天陽城外而去,柳杏林堅持要君珂坐進車裡,自己在外和車伕一起趕車,君珂一進車廂,便看見座位上齊齊整整疊着一堆女子衣物,連最裡面的褻衣和擦身的布都沒漏,不由抿脣笑了笑,心想這傢伙看似迂腐,心還真挺細。
她把衣服翻了翻,換穿上,越穿臉色越難看,越穿表情越可怕,等到內衣全部穿好,她臉上的神情已經可以用“猙獰”來形容。
啪!
君珂終於忍不住一掌狠狠拍在車座上。
尼瑪!
爲什麼衣服尺寸剛剛好!
三天後。
冀北和燕京交界處的一座縣城定湖城。
城南有一家客棧叫順安,有點偏僻,生意不太好,所以向來待客殷勤,一大早小二便端了托盤往上房送,笑嘻嘻地敲門:“客人,送藥來咯。”
門開了一縫,一隻手伸出來接了托盤,那手上有隻手指有傷,包紮着白布,那人掩在門後道了謝,隨即關了門。
小二搖頭而去,眼神同情心裡嘆息——難怪不肯見人,瞧那臉哦……
門後的人可沒想到小二在那濫施同情心,關了門,將托盤端到牀邊,對牀上人笑道:“來,吃藥。”
“……麻煩你了……”
“每天說這話你膩不膩?”
日光從半卷的窗簾射進來,室內似蒙了一層淡金的紗霧,有人在金光裡微笑,笑容很靚,臉很腫。
君珂。
君腫腫現在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腫臉,不過不習慣也不行——她得照料病人。
柳杏林那天大雨裡一番大悲,事後又沒肯及時換衣取暖,得了嚴重的傷寒,出了冀北就病臥客棧,全靠君珂照料,好在他精通醫術,醒來間歇便掙扎着給自己開了藥方,只是向來身體底子好的人,一旦大病,一時半刻也不得痊癒,君珂便耐心陪他在這裡住下去,準備調養好了再上路。
至於去哪裡,君珂現在也沒個數,她想找紅硯要回揹包,但是卻不得不立即離開冀北,她想去找姐妹們,但是也沒聽說有什麼消息,這一路她都不忘記打聽是否有什麼天降隕石啊天降怪胎啊之類的奇聞,也沒聽說。
消息總會有的,先養好病再說吧。
她端了藥,用調羹攪得微熱,又親口試了試溫度,才放心地遞過來,道:“乖,張嘴。”
柳杏林癡癡地看着她,少女的面容沉在朝陽的金光裡,不好看,但眼底的神情卻比陽光更溫暖,她髮絲微亂,蓬鬆地閃着細碎的光,像一道細密的網,網了這天地溫情所有。
他喝了那藥,心裡突然開始慶幸這一場病——不是這一場病,哪裡能享這般如水溫存?
他可記得出冀北前幾天她莫名其妙不理他整整一天呢!
君珂不知道柳杏林此刻心理活動,那天內衣事件她勃然大怒,一天沒理柳杏林,他病倒,自然一切煙消雲散,少女的彆扭勁兒過去,自己就開解完了——人家是醫生,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你罩杯。
君腫腫向來大度——人家三圍不差,不怕你知道。
“……等我好了點……”柳杏林喘了口氣,歉然看着她的臉,“……給你想辦法解了那藥性……”
“沒事,腫啊腫的就習慣了。”君珂摸摸臉,沈夢沉還不算太缺德,沒讓她的臉撐破極限,在饅頭邊緣停住,和西瓜說了拜拜,那種微癢感也沒了,身體也沒什麼不適,習慣了也沒什麼——只要不看鏡子。
她喂完藥,起身,取了遮紗斗笠戴上,道:“我出去給你買菜,這店裡菜沒營養。”
柳杏林昏昏沉沉嗯一聲,又閉上眼睛,他還沒完全脫離危險,每天昏睡的時辰很多,叫也叫不醒,君珂也不打擾他,帶了幺雞關了門出去。
定湖城最熱鬧的集市在四井坊,君珂買了條魚,又買了點當歸,準備配只老母雞熬雞湯,剛在那和小販討價還價,忽然身後一陣騷動,有人遠遠地似乎呼喊什麼,隨即滿市場的人都沸騰起來。
“來了來了!”
“快點快點!”
“哎呀不要擠我——”
“快!快!老太婆你利索點!”
雞飛狗跳,狂風過境,君珂不過一轉頭的工夫,市場裡熙熙攘攘的人羣便幾乎跑了個乾淨,她目瞪口呆地轉頭,正準備繼續練習還價功,一定要把一錢五分銀子還到一錢四,不想剛纔還和她爲一分銀子幾乎捋袖子的小販,突然一把抓過她手上的一錢碎角子,把母雞往她手上一塞,一邊道:“姑娘成了成了就這麼的吧你看着給吧要是不成再饒你一個雞蛋我要收攤了快點快點。”一邊將一隻雞蛋唰地空投進她的籃子隨即光速收拾完自己的攤子卷在肩膀上一陣風地去了。
君珂呆呆轉頭看着小販踩着滿地魚鱗菜皮瞬間消失,再看看眨眼就人去樓空的菜場,半晌倒抽口冷氣。
“這叫什麼事呀——”
“還不走呀你——”背後一個聲音突兀響起,一把拎着她的後衣領就把她給帶了出去,“快快——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