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每一首歌都是一個故事,故事裡的人也好,事也好,其實都是人生。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叫做《如花》。
“他在夜裡把燈點
四書五經讀幾遍
是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守在一邊
她在燈下把墨研
荊釵布裙一雙眼
看他寒窗苦讀十年誓要上得金殿”
…………
“送良人到渡口
她說一生也爲你守候
他說等我金榜題名
定不辜負你溫柔”
…………
“十八年守候她站在小渡口
十八年溫柔他睡在明月樓”
“看春花開又落
秋風吹着那夏月走
冬雪紛紛又是一年
她等到人比黃花瘦
等他衣錦還鄉
等過一年又是一年”
…………
“誰打馬渡前過
回身喚取酒喝一口
低聲問是誰家姑娘
如花似玉爲誰留”
這首歌,其實講的就是她的故事。各位看官,在我開始講這個故事之前,我建議大家可以打開播放器,找到這首《如花》,聽着屬於她的旋律,來聽我慢慢講她的故事。
她叫玉沁,當然這是她現在的名字,她以前的名字很俗,那個男人說文雅的名字才配得上她的美,所以改了自打她出了孃胎就一直叫的名字。
那年她九歲。
名字再俗,那也是爹孃的恩賜,爹孃給的名字被她隨隨便便就改了去,那自然是大逆不道的。
九歲的她,爲了那個男人,不。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十三歲的小男孩,第一次跟爹孃急紅了眼。
結果似乎是可以預見的,爹孃氣的三天沒有讓她進家門,揚言她要是不改回原來的那個名字就跟她斷絕關係。
她想,怎麼能讓雲哥哥覺得我不文雅呢。
對了,那個雲哥哥,就是讓她從九歲那年一直到以後的日子裡一直着迷瘋狂的,故事裡的男主人公,叫做王雲中。她那麼愛他。即便後來,她心灰意冷遠走他鄉,可其實心裡從來沒有真正的恨過他。
這些都是後話了,九歲的她還沒有想到很久以後會發生那麼多的事情。所以當爹孃在她的面前關上家裡的大門,將她拒之門外的時候,她只是梗着脖子:“不回家就不回家!雲哥哥給我起的名字,我絕不會改的!”
年幼的她說出那句話,也許只是賭一口氣,她的家裡雖說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可是爹孃只有她一個孩子,也是從小嬌寵着長大的,如今她只是想改個名字,爹孃居然就不要她了,那個時候她的心裡也很委屈。
шшш .tt kan .c○
可她沒想到,有一天那個家,會永遠成爲她記憶裡的一個小院子,而那個院子裡再沒有爹孃。有一天她會想回家都回不去。
三天之後,到底是爹孃心軟,捨不得唯一的女兒受苦,從王雲中家裡將她接了回來。
從此,爹孃妥協,她成了一個叫做玉沁的小姑娘。
對了,她原本的名字,叫做賽花。
我現在講起這個故事,其實已經離了那段風月很久,所以姑且就允許我,喚她原本的名字,賽花吧。我覺得這個名字比玉沁好聽的多,也更適合她。
賽花,比花還美的人兒,比花還美的年紀。
從九歲到十九歲,整整十年。王雲中一心要考狀元郎,賽花便一心一意的呆在他破舊的書桌前,給他磨了十年的墨,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生生磨成了一個已經知曉自己心意的大姑娘,也生生錯過了一個女孩最好的年紀。
爹孃一次又一次的將媒人送出家門,直到她的家裡再也沒有媒人上門,她鬆了一口氣,開心的不得了,興沖沖的跑到王雲中的面前告訴他,我終於不用擔心了,可以一心一意的等你了。
她的爹孃卻日漸一日的沉默起來,每晚她等到王雲中睡了之後,將那盞燭火吹滅了回到家的時候,爹孃都會看着她嘆氣。
她笑,你們嘆什麼氣,我的雲哥哥可是要考狀元郎的人,那些粗俗的男人怎麼能比的上。
是的,十年,即便是王雲中已經第三次落第,她仍舊堅信,自己的雲哥哥,有一天會高中狀元,會騎着高頭大馬來到他面前,會娶她。
我知道後世有一個名叫紫霞仙子的人說了一句話很是出名:“上天既然安排他能拔出我的紫青寶劍,他一定是個不平凡的人,錯不了!我知道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萬衆矚目的情況下出現,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的雲彩來娶我!”
還有一個叫什麼的人我記不太清了,她也說過這樣一句話:“我要嫁,便要嫁當世的英雄!”
我猜賽花這個時候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她的雲哥哥,總有一天會騎着高頭大馬,在萬衆矚目的時候,娶她爲妻。
然而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尤其是經歷了那麼多年的浮華,即便再認真的誓言,也抵不過她的雲哥哥的一片孝心。
王雲中家徒四壁,父親早逝,只有一個老母親含辛茹苦的將他養大,我作爲一個局外人看,這個王雲中應該是從小就對他娘抱有一種歉意,類似於“都是因爲我你才這麼辛苦,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你”這樣的情緒。
其實孝順這件事本身並沒有錯,然而將他孃的苦同自己劃上關係,又同自己的未來劃上關係,其實就有些畸形了,好像你以後的路都是爲了你娘才走的。這樣的情緒一旦滋生,很容易釀成悲劇。
比如說你終於功成名就了之後,你娘心花怒放,然後你領回家一個小姑娘跟你娘說:“娘啊,我喜歡這個小姑娘,我覺得我同她是真愛,我要娶她。”
你娘要是沒把這個小姑娘看上眼的話,說:“兒啊,我覺得這個小姑娘不是你的真愛,娘是過來人,你相信娘。”
也許她說這句話只是看着這個小姑娘似乎小不好生養,或者額頭太大不好看,也許只要你堅持一下,有自己的立場,你娘她也就同意了。
可是王雲中的悲哀之處就在於,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被養成了一種習慣,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跟自己的母親提出不一樣的看法,因爲她會難過,會抹着淚跟自己說,兒啊,你爹死的早,娘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容易,你可得爭氣啊。
所有被娘否定的東西,都不能置喙,這是他多少年養成的習慣。
而好死不死的,這樣的橋段便真的發生了,那是賽花十九歲那年,她滿心歡喜的第四次將自己的雲哥哥送到渡口,看着他羞紅了臉:“雲哥哥,我等你,即便是一輩子,我也等你。”
而那個時候的王雲中,心裡應該也是滿滿的情意,他伸手給賽花緊了緊衣領:“待我金榜題名,定不辜負你的溫柔。”
我作爲一個說書人,從我的角度看過去,看到他們的從前和他們的以後,只看清楚一句話,那便是,找男人,一定要擦亮了眼。
如果再讓我說一句話,那便是,誓言這個東西是世界上最不牢靠的東西,它甚至比不上你妝奩裡的一個鍍了銅的簪子來的實在。
那天回去之後,賽花終於安靜了下來,每日裡不用再去隔壁陪王雲中唸書練字,只在家裡一日一日的等了起來。王雲中的娘素來不喜她,她從一開始的熱情,奉承,到後來的傷心,再到現在的死心,早已不會主動上去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了,她這一生只貼過一個人的冷屁股,可是那個人註定要負了她。
半個月之後,長安城裡來信,是王雲中,說希望能讓自己的娘去城裡陪他考最後一天。
王雲中的娘不識字,賽花跟着王雲中唸了十年的書,雖說沒有多少墨水,可是字還是識得的。王雲中他娘第一次主動找賽花,便是讓她幫忙念這封信。
賽花將這封信念給王雲中的娘聽,也念給自己聽。念着念着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以往半個月,王雲中科考早已經回來了,可是如今卻還差一天,這當中不會出了什麼叉子吧?自己的雲哥哥難道出了事?
思索的太過認真,一不小心便說了出來,王雲中的娘冷冷的白了她一眼,一把扯過她手裡尚未唸完的信,轉身走了。
聽說王雲中他娘回去之後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不到晌午便踏上了去長安城的路。土女貞血。
賽花心裡着急,可是爹孃看的緊,再着急也只能壓了下來,暗暗的等着機會。
再說長安城裡頭的王雲中,其實果然如賽花所料,已經科考完了,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殺到了聖駕前頭,在當朝皇帝苛刻的近乎故意爲難的問題裡卓然挺立,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將自己的答案闡述了個明白。
皇帝聽了龍顏大悅,當場欽點他是今年的狀元郎,大手一揮將離皇宮不遠處的一處大宅子御賜給了他,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就是北京城內二環以內的豪宅,且不說它的升值空間,便是隨隨便便的往那裡一站,那都是裝逼的本錢。
一時間,新科狀元王雲中的大名傳遍了大文朝,王雲中住進了御賜的狀元府,一時風頭無限。
要不說我一直看不上王雲中這個男人,因爲他太過狹隘。住進狀元府的第一天,他提筆寫了一封信給自己的母親,七日之後的狀元遊行,他想讓自己的娘看見,想讓他娘已經彎了一輩子的腰桿挺起來一次。
可是他知道他娘不識字,這封信勢必要讓賽花來讀,他想起過去的多少年裡,娘每次看到賽花都會暗自蹙緊的眉頭,不過爲了自己的學業一直忍着沒有說過什麼罷了,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高中狀元,要是他跟娘寫了實話,賽花知道了的話,定然是要跟着過來的。娘辛苦了這麼多年,難道這僅有的一次機會,他也要讓孃親心裡不痛快麼。
理所當然,在王雲中看來,這是絕對不能的,所以他寫了那封信,如願的讓自己的娘獨自一人踏上了來找他的路途。
這個時候他沒有想起來,賽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十年守在他的房中,名聲在十里八鄉之間早就毀了個徹底,她已經有很多年不敢上街了,因爲會有人衝她指指點點,會有人罵她賤人,有過分的人還會朝她扔臭雞蛋和菜葉子什麼的。做這種事的,一般都是年輕愛裝逼的女孩子,爲了顯得自己多麼清高多麼聖潔,爲了表示自己同她劃開了界限。
女孩子最愛美的年紀,最愛打扮最愛粉紅的年紀,開始化妝的年紀,賽花頂着一張素臉,日日同王雲中在一起。
王雲中不知道,賽花的腰桿,也彎了好多年。賽花的世界裡,只有他。
三日後,王雲中的娘來到長安城裡,被早已派人等候了多時的王雲中接進了狀元府。
那天夜裡,王雲中跪在自己的母親面前,生平第一次提出自己的一個要求:“我想娶賽花。”
我們之前已經假設過這樣的情況,王雲中的娘會說些什麼,而一切的情節,都在按照我們排練過的劇本來演。
王雲中的娘沒有意外的說出了拒絕的話。
我們也說過王雲中這個人將孝道演繹成了空前絕後的畸形,他是不會忤逆他孃的意思的,這一點同賽花九歲就爲了他跟自己的爹孃鬧成那樣,實在是差了太多,就這一點,我覺得他就配不上賽花。
狀元府的書房,通明的燈火裡,面對着孃親緊皺的眉頭,他只是問了他娘一句話:“我真的不能嗎?”
由此可見他其實是真的把賽花放到了心上的,對於他孃的話,從我看過來,他這一輩子唯一的一次重複確認,便是這句話了。畢竟是十年的陪伴,一個女孩十年的青春,爲了你錯過了最好的年紀,爲了你拒絕了所有的親事,這樣的情意,只要他不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心裡都是會有數的。
而王雲中是不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我不能評價,作爲一個說書人,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是站在賽花這邊的,我的觀點難免會有偏頗。
所以我儘可能中肯的給大家講述這段風月,箇中情仇愛恨,大家自己評論。
王雲中的母親聽了兒子的話,自然知道向來聽話的兒子頭一次說出這樣沒有死心的話意味着什麼,也知道他是爲了什麼,可是她想起平日裡賽花的爹孃總是給自己送東西,就像是施捨一樣,她心裡早就不舒服了。自己熬了十年,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如今兒子成了天下第一的狀元郎,那可是在紅鸞殿裡被皇上讚揚了的,自己又何必再活在他們悲憫的陰影裡呢?
由此可見這世上之人,並不都是知恩圖報記着你的好的老實人,也有內心扭曲不管你怎麼幫她對她好都覺得你別有用心的人。
王雲中他娘,自然就是這兩種人裡的後者。
於是她跟自己的兒子說:“兒啊,那個賽花面相跟你不合,又早已過了適婚的年紀,其實並不是娘能看得上的女兒。娘出嫁之前孃家有個姑姑,那姑姑的女兒嫁了那邊的縣令,怎麼說也是個縣令夫人,如今那縣令夫人的女兒已經長成,正是二八芳華的好年紀,若是知道你如今如此出息,定是願意和你結親的,不若娘今天便給姑姑去一封信,你幫娘寫,讓你表妹過兩天就來家裡坐坐。”
王雲中明白他孃的意思,也許他是想爭取一下的,從他考慮了那麼久就能看的出來,可是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
三日後的清晨,狀元府迎來了三撥人,說是三撥人其實並不妥當,畢竟賽花只是一個人,她沒有婢女侍衛或者奶媽跟隨着,也沒有拿了旗幡捧了紅綢的太監宮人給開路,她就只有一個人,千辛萬苦騙過了自己的爹孃,又千辛萬苦的來到了長安城,一路打聽,聽到了自己的雲哥哥高中狀元的消息,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終於找到了狀元府的時候,她看着穿了錦繡衣袍的雲哥哥,站在人羣裡幾乎掉下淚來。
不能讓別人看到我,我猜當時的賽花一定是這樣想的,因爲她賽花的容顏因爲趕路髒污了許多,7身上穿的粗布衣裳,乾淨的時候都比王雲中身上那身錦繡差了很多,更別提現在那身粗布上頭還沾染了那麼多的塵土。也或許,她是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情在裡面吧。
不管怎麼樣,我看着她一步一步的退回到了人羣裡,隔着很多很多的人頭,遠遠的張望着王雲中。
我想她這個時候要是想一想王雲中爲什麼瞞着她,最終也不至於會落到後來那個地步,可是她太高興了,以至於沒有精力去思索一下來龍去脈。
狀元府門前,王雲中的表妹劉若之比賽花和宮裡的儀仗隊來的早一些,同王雲中站在一起,已經說了許久的話,這會兒正巧笑嫣然的看着他。
那模樣,分明是看上了王雲中。
其實也不怪她,王雲中長的確實一表人才,又功成名就,是多少女兒都想要嫁的得意郎君,賽花既然能看上王雲中,劉若之自然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