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後同我想象中的模樣一點也不一樣,我原以爲,就是這樣一個手握大權,勢力堪比北齊皇帝的女人,她的面容應該是堅毅的,雍容華貴的。再不濟,也應該是無畏無懼的。
可是不是。
暈黃燈光下的這個女人,小巧玲瓏,五官清秀,閃爍的眼神間,有兩分靈動,兩分果決,還有六分的苦澀。任誰一眼也能瞧得出來,所謂的北齊皇后一手遮天,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被逼的。
被誰逼的呢,我想,應該是連逸吧。當然也不排除是連頌的可能,只是現在連頌已經死了,莊後若是被他所逼,那應該已經解脫了吧。
我的腦子裡瞬間腦補出莊後愛連頌。連逸愛莊後殺連頌謀權篡位奪美人的悽婉愛情故事。
“本宮將你們叫來……”莊後突然苦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我們解釋,“這麼多年了,我總是不能適應說本宮……以前他在的時候給了我特許的……只是現在……”
隨着長長的一聲嘆息,莊後低下了頭。
半晌,莊後擡起頭來看着我:“你是個幸運的姑娘。”
我想,幸運不幸運,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當初穆子卿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選擇讓我冒風險救於依蓮,我被餵了十幾年的毒,還被他用來養蟲子,到最後還要給我心口來一刀。直到現在我還要爲了解體內的毒四處奔波找解藥,這樣看來,誰又比誰幸運呢。
但是如果她嘴裡的那個“他”是連頌的話,我確實要比她幸運。
“這人啊,恨得久了,就難免會想看看愛是什麼樣子的,”莊後苦笑,看着我們似乎在解釋,“穆公子找上我的時候,我當時正想要連逸的命,聽到穆公子願意同我做交易,來換取紅雲斛,我就忍不住想啊——”
“我當年,也是愛過的。可是現在,我的愛去哪裡了呢?”
我有些尷尬的站着,這莊後看起來今天很是多愁善感啊,可是在我跟穆子卿兩個外人面前多愁善感,這有點……太那個了吧。
我看了一眼穆子卿,他倒是怡然自得的站着,一點沒有不適的神色。
“其實我今天主要是想見見蔣姑娘,”莊後突然擡起頭來看着穆子卿,“剛剛說了那麼多,穆公子應該能對我放心了吧,我有些話想單獨對蔣姑娘說,能不能請穆公子……”
我微微笑的站着,穆子卿自然不會將我隨隨便便丟給一個危險的陌生人,我可是他的寶貝呢……土討他圾。
只是我還沒反應過來,穆子卿竟然已經點了點頭,推開門出去了!
“哎——”我的呼喚喊到一半。在莊後苦澀的眼神裡愣是停了下來。
算了,我也不是廢柴,多多少少也是有功底的,要是莊後真打算對我做什麼,我還能傻傻的隨她擺佈不成!
我回過頭來看着莊後,她突然站起來拉住我的胳膊。
“蔣姑娘,”莊後將我推到她剛剛坐着的椅子上,“從剛剛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個願意讓別人喊你穆夫人的女子,所以我喊你蔣姑娘,希望你能舒服一些。”
我瞠目結舌,她,怎麼知道。
我確實不願意被別人喊穆夫人,總覺得那樣沒有了自己,整個人都在穆子卿的陰影下活着。也不能說是陰影吧,只是不願意做一個在世人眼中依附着他的女人,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對穆夫人這個稱呼,很是抗拒。
可是這是在外面,我不能因着自己的不舒服改變其他人的想法,畢竟,在這個朝代,這是很合理的事。
可是沒想到莊後居然看出來了。我記得剛剛進來的時候,她攏共不過喊了我一聲穆夫人。
心思這般的玲瓏剔透。
“皇后心細,”我想從凳子上站起來,卻被莊後摁住,我只好坐回去,“畫未誠服。”
莊後笑了笑:“蔣姑娘若是不嫌棄,喊我一聲秋詩可好?”
我差點咬着舌頭,秋詩,秋詩,這般幽雅的名字,配上這般玲瓏的人兒,本該是最應該被人放在懷裡好好疼寵的,可是莊後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
我垂下眼瞼,輕聲道:“秋詩。”
莊後的眼中閃過孩子般的憧憬和懷念:“自從他走後,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
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莊後是這般玲瓏的人,也許……她曾經最天真最美好的模樣,在她口中的那個“他”面前綻放過,只是時過境遷,那個呵護她的人已經沒有了,她沒有繼續天真美好的理由,只能讓自己成長起來,成長爲別人害怕的模樣,那樣即使呵護她的人不在了,也不會有人欺負她。
想着她會有怎樣的故事,我有些走神,冷不防莊後突然撲通一聲跪到我面前:“蔣姑娘是個性情中人,秋詩有一事想請蔣姑娘幫忙,還望蔣姑娘能夠……”
我連忙站起來扶她:“皇后這是做什麼,這般大禮畫未可受不起啊,有什麼話起來說。”
莊後搖搖頭,神色很平靜:“蔣姑娘不必驚慌,秋詩這個禮,蔣姑娘受得起。”
我愣了愣,心裡閃過一抹不好的預感,慢慢的坐了回去。
莊後這個忙,應該是不好幫啊。
我不敢貿然說什麼,同情她憐惜她是一回事,爲她赴湯蹈火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皇后有什麼事,先說來聽聽吧。但凡畫未能幫的上忙,定然義不容辭,但若是……”
我停了停,相信莊後能明白我的意思。
莊後感激的笑了笑,從地上站起來,走到梳妝檯前,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妝奩盒子,然後將那個盒子拿過來遞到我手裡。
我心裡一愣,難不成我還真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這信物都拿出來了。
莊後將妝奩盒子打開,裡頭是一根束髮的玉簪,通體的……血紅,做工很粗糙,打磨的也不完美。
“蔣姑娘,”莊後重新跪到我面前,眼中帶了淚,“我這一輩子是被鎖死了,所以我想懇求蔣姑娘,能不能將這根簪子,替我送到我夫君的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