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走出大門,喬南枝就迎向我,急切道,“長樂,你沒出什麼事吧?”
搖頭,我把名片遞給喬南枝,將宋景玉的原話轉述給他。
喬南枝道:“那我們趕緊去聯繫這個朱卓警官吧。”
我腦子仍然有點暈,見宋景玉後遺症。說實話,之前喬南枝不告訴我宋景玉是個gay,我反應還不會這麼劇烈。
“可是,喬南枝,宋景玉爲什麼要親自見我?”
喬南枝聳肩,“我不清楚,宋景玉的脾氣一直不太被旁人瞭解。過程不重要,我們還是去聯繫朱卓朱警官吧。這一次,不管有沒有線索,總算查到頭了,你也該甘心了吧?”
“會吧。”我有點猶豫。
其實這件事不管那個男人是誰,我總會不甘心,我總是被傷害。我也總要面對,我如何跟一個陌生男人商榷常歡的事。
不過警察同志,總會比宋景玉這樣的人好接觸。宋景玉看着挺溫和,可事實上,我要沒按着他的步子走,指不定慘死在哪個路口呢。
喬南枝順道去醫院拿到親子鑑定報告,明明在我心中已經排除方英勇的可能性。但當我要看時,仍然有一些緊張。說不定,就是方英勇爲了推卸責任在撒謊,以致我和喬南枝白忙活呢?
看到方英勇和常歡沒有血緣關係,我猛地鬆口氣,俄而又茫然擔憂。
我不知道結果到底是什麼,我更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可若是我不追究,這件事這輩子都可以成爲我的心中刺。
就像程菲菲手中的豔照,只要我活着,那就是對我的威脅。
趕到名片上的警局,我們被告知朱卓已經退休。一聽到“退休”二字,我腦袋一懵,他都退休了,還有可能保有當日的證據嗎?
我渾身打了個趔趄,喬南枝及時扶住我,謝過警察後,他扶我出警局。
“散散步?”喬南枝下巴指向長長的過道,提議。
我搖頭,“我要回酒店,我要歇會。”喬南枝中午帶我去的宋景玉的別墅,如今折騰來去,已經是夕陽西下。
我整個人起起伏伏,招架不住,只想泡個熱水澡,然後好好睡一覺。
“行。”喬南枝領我走向他的車,“長樂,是我設想不周。你放心,宋景玉我都可以求到。這個朱卓朱警官,我一定找到。”
“如果找到了,你讓我親自去求他。”一來,我不想多欠喬南枝的人情;二來,關於當年的事,我想自己得到第一手資料。我不想總是被告知,可能還是被錯誤地告知。
眼見爲實。
大概是我拒絕喬南枝多了,他也認識到我們沒可能了。他只是幫我,也不強求我,讓我感覺甚至比當年戀愛中的他都好。
果然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待到酒店,我孤零零置身其中,忽然很想抱抱常歡。常歡也想我,跟我打電話總是哼哼唧唧求我回來。我只得哄孩子,今天算得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想我不久就可以回去了。
至少,我得到一個結果:方英勇,那個嗜賭如命的方英勇,並不是常歡的生父。
我不希望有沾上黃賭毒的朋友,那就是個無底洞。可當他是你的愛人時,你又能怎麼辦?所以,我只能防患於未然。
夜深了,我輾轉難眠,想了很久,我打給陳白露。
“長樂?”陳白露顯然有點驚訝。
我囁嚅,“我一想,這個時間點,你肯定沒睡。”
她吸口氣,“對啊,我已經出門了,有什麼事?”
我思想建設一番,詢問,“陸明鏡這幾天,是不是好多了?”
陸明鏡比我果斷,是與非,愛人與陌路。那天我守到他醒來,我們之間如此尷尬。加上現在程菲菲肯定趁機接近他了,我更不敢輕舉妄動。
但對於他身體好壞的擔心,總會是不是浮上我的心頭。
陳白露反問,“李長樂,你這樣,根本不像不喜歡陸明鏡,爲什麼分手?要不是我這段時間忙,我怎麼會最近才知道?李長樂,你心中那點彎繞,我還不知道?”
我突然覺得問錯人了,“白露,那是我的選擇。我有不喜歡陸明鏡的權利,可他始終跟我在一起過,我不想他死了我還不聞不問。”
“如果真的要分手,他寧願你不聞不問。”陳白露道,“我不知道,陸明鏡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他死了都和我沒關係。他這病是好了,惡化了,我不知道。長樂,你要真擔心,你親自問他。真要放手,就別做出伸出橄欖枝的行爲,男人的心,經不起幾次傷。”
陳白露多年混跡情場,說起話來,總是一套套的。
“我明白的。”我回。
“我還有事。長樂,你要想清楚。”
坐在牀上,我扔開手機,望着燈火零星的夜晚,頗是惆悵。
陳白露不告訴我,我更不能打給江湛。陳白露是我朋友,對我算好了。要是江湛,肯定是對我一頓譏誚,然後什麼都不告訴我。
這就是我自作孽。
憑良心,陸明鏡選擇和我在一起跌破多少人眼鏡?他對我好,對常歡好,他沒什麼不好,然後居然是我要分手?
不知道我被程菲菲威脅的人,都會覺得我作,往死裡作。
算了,睡覺吧。
我自我麻痹。
眼見當年的事即將有個結果,不管是永遠沒結果,還是我終於知道那個人是誰,我都要重新面對這個世界。
我還是那個沒什麼文憑,不能加班各種無所長的李長樂。
我仍然要面對色彩斑斕的生活,將我的孩子健康、快樂地養大成人。
我睡得並不安穩,夢境迭起,一會是我不知容貌的朱卓陰惻惻的笑,一會是陸明鏡,一會又是喬南枝,奇怪的是,我連僅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宋景玉都夢到了。
日上三竿我才起牀,草草結束早飯後,我捧着電腦瀏覽網頁,出神。
讓我驚訝的是,打我手機的不是喬南枝,竟然是周教授。我跟周教授提過留在s市幾天,她每天有課,也有自己的生活,我狀態並不好,沒有再去打擾。
“周教授,您找我?”就算不再是師生關係,但她始終曾是站在三尺講臺上傳道授業解惑的,我心中改正不過來對她的感受。
“長樂,你要不要來s大?這裡有一場藝術展,名家字畫,很多是我跟你提起過的。你反正這幾天也沒什麼事,來看看吧?”周教授聽來有些雀躍。
周教授也是苦命,難得有高興的事,她又邀請我,我實在不好拒絕。
“周教授,我很想看,但我可能會有事情。”
“那你先過來,你要有事,可以提前走。要是沒事,那你就和我多欣賞一會。你知道,我那些熊孩子,個個心高氣傲的,沒有你好。”
話已至此,我還能怎麼拒絕?
“周教授,那你等等我,我趕過來……大概半個小時吧。”
周教授溫柔回覆:“我特意提前通知你,你不用着急,趕得上。我在辦公室等你。”
周教授是我的恩師,重逢後對我寬厚,又讓我滋生同病相憐之感,我絕不敢怠慢她。
匆匆收拾,我跑出酒店,直接打的。
s大很大,我讓司機直接送到周教授辦公室所在的樓層。要我從大門口跑到周教授那邊,就算拿出百米衝刺的勁兒也需要二十來分鐘。
幸好我趕得及,並沒有錯過。
抵達周教授辦公室時,我氣喘吁吁的,“周教授,我來了。”
她端杯水都到我面前,遞給我,“怎麼跑得這麼急?”
我確實覺得嗓子癢癢,接過就喝,“沒,我直接讓司機送到這裡,我就爬樓梯的時候跑了下。應該是我這幾年缺乏鍛鍊,隨便動動就受不住了。”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毛毛躁躁的。”她溫柔一笑,“彆着急,歇口氣,我帶你過去。藝術展就在我們的藝術館,比起幾年前,稍稍翻新了下。”
我努力回想關於藝術展的記憶,居然也只有喬南枝。
我以前的生活很匱乏,朋友基本都是淡如水的交情。喬南枝是在我生命中唯一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惜……
周教授等我把氣喘勻了,帶我去那個藝術館。
難得周教授感興趣,我覺得這場藝術展不會差,只可能是我現在沒有什麼欣賞能力了。在懷孕之前,我確實是個文藝女青年,讀的書也不會少,在周教授的教導下更是小有成就。
可惜我懷孕了,我什麼都放棄了。
工作以來,做得最久是在程菲菲手底下,至少還和以前的專業有點關係。但我終究是放下了,失業後,我不是在陸明鏡手底下出賣起勞力?
管他呢,既然都陪周教授了,那就放開性子去賞一賞。
“哎呀,”臨到門口,周教授突然喊出聲,“我把手機給忘了,我回去取。長樂,你先進去,我很快來找你。”
我點點頭,我很奇怪,走進去時門口根本沒人。一個周教授推崇的藝術展,爲什麼會如此門庭冷清?
難道現在藝術已經不被理解到了這個程度?
抱着疑惑,我放緩腳步走進去。
藝術館是冷色調的,四壁堂皇。我走進去,門口處擺着偌大的紙扇,上面印着幾句詩。我落在“誰言長樂殊未央,回首青青千里草”上,詩人作詩,書法家落筆,未必想到我。可我看到有我的名字,到底有些小確幸。
字體是我最喜歡的行楷,扇面是純白的,字是純黑的,有簡單對比的美。最後蓋章那抹硃紅,平添韻味。
我輕輕撫摸扇面,稍有觸動。
再進去,迴廊始端,是一副水墨畫,山山水水。我一看落款,的確出自大家。我不由好奇,這麼有背景的、有實力的藝術展,居然乏人問津?
是前期根本沒宣傳吧?
拐過彎,我居然以爲看到我自己了。
直到這時,我才覺得不對勁。是幅油畫,畫的是我自己都沒見過的模樣。油畫色彩鮮明,形象逼真。我坐在一個空曠的房間,居然還綁着馬尾,裙襬散開成朵花,周遭幾本零落的書。
我看落款,是我不認識的畫家。
再進去,更加不對勁,很多我的照片。我簡直無法想象,我有朝一日會在金碧輝煌的走廊上掛着的小楷佳作上看到情書。
情書種類很多,有我看不清的草書、隸書,也有我看得清楚的楷體。但凡有關情意的墨寶,都沒有署名。
我努力回想,喬南枝以前,寫字有這麼好嗎?
以我的認知,這應該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告白。能聯繫到周教授的,除了周教授,還能是誰?
我萬萬沒有想到,我走到盡頭,看到如玉山站立的,竟然是陸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