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中早已擠滿了人,說笑聲喧譁無比,他們六人幾乎是擠在一起坐着,圍着一張小圓桌,這還算好的,來得更遲的那些人,只能搬幾條椅子坐門外喝了。
葉燁四處看了一圈,道:“陸離不知去了哪兒,我找了許久都不見人影,可惜了,原本想叫他一起來喝酒。”
他對這東海男子很有好感,東海這邊民風開放豪爽,陸離卻十分嚴肅正經,很是對他胃口。關鍵是這人跟歌林好像關係匪淺,歌林成天胡鬧,容易惹事,倒要拜託他多照顧一下爲好。
百里歌林現在提起他就頭大,整整一個月過去,陸離始終把她當透明的,從試煉地出來後,更是立即閃人,跟躲瘟疫一樣。她再怎麼愧疚,誠心誠意想道歉,也被他弄得一肚子火。
“叫他幹嘛?他來了,酒都臭了!”百里歌林皺着眉頭倒了六碗酒,舉起道:“來來,喝酒!咱們明天就要分開了,順利的話,明年八月陸公鎮能重聚,不順利的話,可不知啥時候再能坐一處喝酒了。今天晚上誰也不準說不喝,黎非,特別是你,不許叫雷修遠替你喝,醉了有他揹你。”
說罷,她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六人將碗中酒一乾而盡,這一個月試煉並不緊張,大家時常湊在一處說笑,五年來能講的趣事都講光了,然而分別在即,總還有些未盡之言想說。
黎非撐着腦袋聽葉燁和雷修遠幾個人討論修行的事,見紀桐週一個人悶頭喝酒,衆人才喝了一碗,他面前卻已放着兩隻空酒壺了,似是發覺她看自己,紀桐周朝她微微一笑,舉起酒碗在她碗上輕輕一碰:“幹。”
他一口喝乾酒,跟喝水一樣,黎非不由驚道:“你這樣子喝酒,一下就要醉了。”
紀桐周低聲道:“我倒覺得我今天不會醉。”
黎非一下坐直身體:“爲什麼?”
他扶着下巴盯着她看,笑道:“你真想知道?”
黎非正要說話,忽覺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她的臉不由自主被扳向另一個方向,正對上雷修遠面無表情的臉,他忽然夾了一筷子筍片塞她嘴裡,淡道:“多吃東西,少廢話,下巴上全是油。”
全是油?!黎非急忙用手擦了擦,擦半天也沒覺得有什麼油,再看雷修遠,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黎非踩了他一腳,皺眉道:“你才全是油,你還滿頭飯粒呢!”
雷修遠笑着在她臉上輕輕捂了一下,輕道:“這麼快臉就燙了。”
黎非摸了摸自己的臉,她今天有些不勝酒力,這酒肆中的白酒很烈,喝在嘴裡像有刀槍在口中亂戳一般,吞進肚裡又燒心燒肺,兩碗下肚她已微有酒意。
葉燁又倒了一圈酒,笑道:“再幹,陸離不在,咱們替他喝這一碗。”
黎非苦笑着喝乾碗中酒,又被辣得眼淚鼻涕一起下來,看起來怪可憐的。百里歌林笑眯眯地靠在她肩上,跟她說悄悄話:“黎非,你要是真喜歡雷修遠,以後可得離紀桐周遠着點。”
黎非不由愣住:“……什麼意思?”
“笨。”百里歌林掐了她一把,“你真沒察覺?”
察覺什麼?黎非疑惑地看着她。
百里歌林嘆道:“也難怪,他也就最近纔開始不對勁,之前誰也沒發現。總之,你離他遠着點沒錯,哎,不過回門派估計也見不到了,反正你自己留意吧。”
黎非低頭思忖她話中的深意,紀桐周怎麼了?她眼裡的紀桐周跟三歲小孩差不多,一天到晚就是鬧騰,不是打架就是顯擺王爺威風,就是脫離幻象那幾天有些不對勁,後來又恢復了正常。
老實說,她根本沒太留意過紀桐周的事,此時百里歌林乍然提起他,她反而要想半天他有什麼不對勁,一個月雖然朝夕相處,可她就沒怎麼關注過他,壓根想不起什麼東西。
百里歌林見她想得吃力投入,還忍不住朝紀桐周那邊張望,頓時自悔嘴快,黎非心裡可能本來對他這個人沒什麼感覺,被她一說反而會忍不住多留意,她趕緊挽住她,把她的臉扳回來。
“別看了,當心你的親親修遠發飆。”百里歌林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臉。
黎非輕輕捶了她一把:“油嘴滑舌。”
她不再朝紀桐周那邊看,一面喝酒,一面心中思索,思前想後,總也想不明白裡面的前因後果。
四壇烈酒下肚,黎非只覺眼前什麼東西都在跳,她第一次喝到這樣醉,感覺跟做夢似的,恍恍惚惚,一隻手忽然捂在她臉上,雷修遠湊過來盯着她看,輕笑:“這是真醉了,想睡麼?”
黎非猛地一驚,四處打量,卻見周圍珠簾墜下,架子上還放着紅珊瑚,她什麼時候回客棧的?她扶着桌子想起身,腳下卻發軟,雷修遠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攔腰一抱,黎非身下一軟,卻是被他抱着打橫坐在他懷裡了。
“怎麼樣了?”他低聲問,手掌輕撫她的背部,“別瞪眼了,早點睡。”
奇怪,醉成這樣她反而不困了,黎非搖頭靠在他懷裡,雷修遠只覺她似乎在瑟瑟發抖,想必是酒喝多了打冷戰,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一下一下順撫着她的背部,像摸一隻貓。
“修遠。”她迷迷濛濛地喚他。
“嗯?”
“修遠。”
“怎麼了?”
“不知道,就是叫叫你。”黎非傻傻一笑。
雷修遠也笑了,他捂着她的臉,拇指慢慢摩挲她的眉毛臉頰,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黎非仰頭看他,趁着酒勁,她膽子大了不少,笑着張臂抱住他的脖子。
雷修遠似是愣了一下,他的手慢慢收攏,將她抱在胸前,她頭上的珠花顫巍巍地要掉下來,他索性替她拆下珠花,一綹長髮滑落。他將那綹頭髮繞在指間,又放在鼻前輕輕一嗅,她勾魂攝魄的異香籠罩整個天地。
“黎非。”他低低喚了她一聲。
她星眸如醉,雷修遠忍不住低頭吻在她眼睛上,嘴脣漸漸往下輾轉,落在她半張的嘴脣上。他慢慢沿着她嘴脣的輪廓吻過來,手掌撫着她滾燙的臉頰,將她的長髮撥到腦後。她口中的異香叫人神魂顛倒,他用脣摩挲着她柔軟的脣,廝磨糾纏,呼吸着她的香氣。
黎非醉得腦中嗡嗡亂響,無力地癱在他懷中,她覺得自己又快被他勒碎了,脣上一陣熱一陣冷,忽然,他撬開她的脣齒,深深探入,糾纏。黎非發出似戰慄般的低低驚呼,下意識要向後躲,他按住她的後腦勺,箍着她,抱着她,叫她無處可躲。
她渾身在發抖,一會兒覺得自己變得很輕,一會兒又好像要重重地沉下去。他滾燙的嘴脣順着她下巴的輪廓又輾轉下去,張嘴在她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這種異樣的微妙疼痛叫她意亂情迷,腦子裡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可她反應不過來。
她的領口被他用牙齒輕輕咬開,微妙的疼痛蔓延開,遍佈四肢百骸,黎非覺得自己化成了一灘軟綿綿的粘稠的水,馬上便要順着他的身體流淌下去似的,百般暈眩。
不知過了多久,雷修遠忽然急急推開她,將她鬆垮的衣領用力攏好收緊,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乾澀:“快睡吧,我走了。”
她醉得腦子不清醒,頓時大失所望,拽住他的袖子喃喃:“不一起睡嗎?”
雷修遠握住她一隻手腕,又重重咬了一口,黎非疼得大叫一聲,心中一個激靈,突然清醒了些,看看他,再看看周圍,滿面茫然。
“睡覺去。”雷修遠在她腦袋上按了一下,徑自起身走了。
百里歌林揭開酒肆的簾子,一出門只覺夜風冰寒刺骨,她略有些昏沉的腦子終於被激得清醒了幾分。
葉燁懷中抱着唱月也走了出來,見她神色中還有些依依不捨,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歌林,以後別總是胡鬧,該穩重些了。”
馬上便要分別,百里歌林也不願再和他鬥嘴,當即笑着點點頭,她見唱月睡得正香,便故意板着臉道:“我要一起送姐回去,省得你不老實。”
葉燁失笑着在她腦門兒上重重一彈:“人小鬼大,趕緊回去了。別再和陸離鬥氣,他爲人穩重,你該多和他學學,有他照顧你,我們也放心。”
怎麼又提陸離!百里歌林無奈至極,當下敷衍地點頭:“知道了,快回去吧,好好照顧我姐。”
她默然看着葉燁和唱月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知爲何,有一種淡淡的孤寂籠罩心頭,又剩她一個人留在東海了。曾經她心結難解,孤身一人背井離鄉的孤獨並未放在心上,此時多年心結放下,家人乍離,她終於體味了一絲澀然離愁。
百里歌林嘆息着轉身慢慢離開酒肆,天上月銀輝萬里,四下裡所有的屋檐下都繫着燈籠,照得這座城鎮亮如白晝。
她沿着狹窄的街道慢慢踱步,回想前事,一時莞爾,一時沉思,忽覺對面一行人迎面而來,她下意識避讓,卻聽有人叫她:“百里師妹!”
百里歌林愕然擡頭,卻見對面是幾個萬仙會的師兄,葉燁之前怎麼也找不到的陸離,正在裡面。她看到這個人就煩,當即隨意點頭,笑笑算作招呼,另一個師兄笑道:“你怎麼一個人?早知你是一人,該與我們一同喝酒纔是,聽陳師弟說過,你是女酒豪!”
百里歌林乾笑着敷衍幾句,這幾個師兄也不相強,他們畢竟年紀比她大了歲,不會像十幾歲的年輕弟子那樣沒分寸,幾個人說說笑笑地與她擦肩而過,百里歌林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陸離,他面無表情,依舊把她當透明的。
她想起葉燁和黎非的話,眉頭忽然一皺,停下腳步道:“陸師兄,能否撥冗與我說幾句?”--4842dmth19176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