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纓之島下了第一場大雪的時候,日炎終於回來了。 這一趟他似乎跑了不少地方,甚至嘴裡還叼着個巨大的布袋,裡面鼓鼓囊囊也不知裝了多少東西。見着黎非他立即 就要顯擺賣弄,嘲諷道:“大半年了,你怎麼還一個人苦兮 兮地睡樹上?看看你荒廢的這大半年,老子去了多少地方, 帶了多少東西!閃瞎你的眼! ”
說罷他用牙扯開布袋,裡面的東西嘩啦啦散了一地,倒把黎非嚇一跳。
布袋裡奇形怪狀的各種屍體佔了大多數,血淋淋的,跟一些發光的石頭,甚至糾結成團的花草樹枝之類混在一處,看起來非但沒有驚喜,反而顯得十分可怕。
黎非無語地看看滿地屍體,再看看日炎發亮的綠眼睛,他明顯得意洋洋,五條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這是千洲萬島各種人的屍體? ”
她湊過去,挑了個還算完整的屍體仔細看了看。這人長得跟常人沒什麼區別,就是滿嘴黑牙,而且尖利如犬齒。剩下其他大部分屍體,一看就是被日炎咬死的,不是肩膀爛了 就是脖子爛了,死狀奇慘。
“何止
! ”日炎神采飛揚,一條尾巴伸出來將屍體堆撥散,再將那些糾結成團的石頭和花草之類勉強分開,才又道:“不止有海外人的,還有一些傳聞中才有的各種妖獸吉獸 !你看,這個是滅蒙鳥!那個更珍貴,叫乘黃!這樹枝上的 葉子像不像寶珠?這個叫若曽!在海外也都是很少見的! ” 黎非翻翻弄弄看了半天,嘆道:“日炎,你該不會是看 誰長得奇怪,就衝上去把別人咬死吧? ”
日炎瞪眼道:“不錯,如何? !我比他們強,被我殺了也活該! ”
她覺得要和這隻上千年壽命的老妖怪說教一些是非,不但困難,而且根本沒用,他行事一向帶着八分的邪氣,而且我行我素,所以她乾脆不說了,只攤開手:“你帶了這麼一 堆屍體回來,放哪兒?放地上麼?怕沒幾天就要爛了吧? ” 日炎見她不囉嗦,又高興起來:“你現在是成熟的建木 之實,本領比當年青城要大些吧?你開闢個洞天,或者跟那 狗屁仙人一樣開個小千世界出來,我們做自己的千洲萬島異 民墓,不但放海外人,還放那些傳說中的花草樹木各種妖獸 ,可不比以前中土那個大氣多了? ”
黎非眼睛一亮:“這主意好,但海外靈氣稀薄,洞天怕是開不了,開個小千世界還是可以的,以後我跟你一起出去,小千世界隨身帶着也方便。”
日炎哈哈大笑:“你終於想通啦?不留在這兒跟那小鬼窮耗?這樣最好!等那小鬼想起一切自己就追過來了,何必管他! ”
黎非埋頭整理那些亂成團的枝葉,淡道:“我是說以後,還有,我跟你去也省得你到處亂殺人。”
“呸! ”日炎恨鐵不成鋼,“還要耗着? !男人女人不就那麼點事!你把衣服脫了夜裡鈷他被窩!老子不信這事不成! ”
黎非搓了粒大雪球狠狠砸過去:“你不要說得那麼理所當然!沒感情跟苟合有什麼區別! ”
日炎抖落身上的碎雪,怒道:“誰管你那麼多!屁話囉嗦好煩!先開個小千世界!我要把這些東西放進去! ”
黎非奇道:“怎麼開?我不會。”
日炎也愣了一下,思忖道:“我也只是昔日聽青城提起過,似是要先找一個依附靈氣的物事
。你看那狗屁仙人,就是用一面鏡子做的依附,所以他的小千世界是鏡像之術。這 個依附之物好像還有些講究……我再想想,不急。”
黎非看着滿地血淋淋的屍體,搖頭嘆氣:“那這些屍體只能先放在這邊了,好在天冷,一兩天不至於腐爛。”
話音剛落,便聽身後一個清冷的男子聲音開口道:“先放在我那裡。”
兩人都吃了一驚,急忙回身,卻見雷修遠撐着傘立在雪中,他似是在茫茫大雪中站了許久,傘面上積了厚厚一層雪。
黎非又驚又喜地湊過去:“你怎麼突然來啦? ”
雷修遠故意板着臉,淡道:“已經快巳時了,我以爲某個學生在偷懶。”
她一貫作息十分規律,天一黑就回山裡,第二天卯辰之間便會下山,昨夜突如其來大雪,雖然明知她根本不會凍着冷着,他還是一夜沒怎麼睡好,今早卯時未到便等在村口, 誰知等到快巳時還不見人影,心憂之下便親自上山來尋,誰 知撞見了那九尾狐帶一堆“戰利品”正誇誇其談。
黎非乾笑兩聲:“不好意思,沒來得及跟你說。” 雷修遠收了油紙傘,走到那堆屍體前,細細看了一遍, 日炎冷笑道:“你這小鬼,這兩三年悠閒富貴日子都把你過 鈍了!知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你見過嗎?哈哈!哈哈! ” 雷修遠也笑了笑:“這種灰羽滅蒙鳥隨處可見,有什麼 稀奇的,你見過青羽赤尾的麼?若彗的葉片也不夠大,都是 次品罷了。”
“你說什麼? ! ”日炎火了,“你倒是弄個青羽赤尾的給我看看! ”
雷修遠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叫他更是暴跳如雷:“弄不出來老子咬死你! ”
“跟我來。”雷修遠將油紙傘塞給黎非,順手拂去她肩上的雪花。
黎非見他倆說走就走,急忙跟上,一路風馳電掣般來到村莊,卻見往日忙碌勤勞的村民們全都大門緊閉不見蹤影,她四處看了半天,驚道:“他們人呢? ”
“這裡的人每年冬季三個月都會像熊一樣冬眠。”雷修遠推開院門,侃侃而談,“從下第一場雪開始,不必理會他們,來年春暖花開便自然醒了。”
海外人的諸般不同習性果然奇異而有趣
。
眼見雷修遠進屋在靠南的書架上輕輕推了一下,那書架驟然移開,竟露出一條地道來,日炎嗖一下變小,跳上黎非的肩膀,少見地有些驚訝:“地下?你自己弄的? ”
雷修遠張開手掌,一團赤紅火焰跳躍在掌心:“地下共有四層,我閒來無事打通的,屍體之類的東西不方便放在外面。跟我來。”
異樣的氣息從地道內漫溢而出,似是殘留的一絲絲妖氣與靈氣,黎非下地道沒走幾步,便覺眼前豁然開朗,更叫她吃驚的是,迎面立着一個海外人,栩栩如生,雖是人臉,卻 生着野獸般的身體,臉旁兩耳極大,一左一右各掛兩條青蛇 ,若非此人眼珠發灰暗淡無光,她真以爲是個活人站在眼前
日炎大驚之下顧不得維持面子,一蹦就蹦上了那人的肩膀,尖鼻子一個勁翕動:“奢比屍!我的天!這是奢比屍?!你殺了他,他的族人沒對你追殺到天荒地老? !”
雷修遠道:“我沒有殺他,這裡的海外人都並非我親手所殺,不過是收集來的屍體罷了。”
黎非帶着震驚打量這地下一層的寬敞房間,房間裡疏朗地立着許多海外人的屍體,皮膚外似是個個都裹了一層透明的膠一般的物事,令他們屍身不腐。可即便如此,還是有許 多具屍體殘缺不全,更有甚者似是已經腐爛了些才被收集來 的,難免美中不足。
地下共有四層,堆放的全是各種海外人的屍體,青羽赤尾的滅蒙鳥在裡面根本就是黯淡無光,日炎站在角落一尊鮫人的骨架前,口水都要流出來。
“你居然還能弄到鮫人的骨頭!不簡單! ”他少見地誇讚了一句。
雷修遠也少見地謙虛起來:“沒弄到新死的,甚至活的鮫人也沒見過,因緣巧合下才挖到這具而已。”
黎非見他倆居然就這麼口若懸河開始興奮地討論起來,真是想不到日炎跟雷修遠也會有這天,原本一見面就冷嘲熱諷的兩個,這會兒個個眼睛發亮,像是找到共同興趣一般, 日炎變得言語溫和,雷修遠也斯斯文文,叫她眼珠子都快掉 下來。
她聽了半天,忍不住插嘴:“不如和無月廷的異民墓一樣,寫個青銅牌,把部族名和來處都寫上,不是更方便? ”正說得熱火朝天的兩人果然紛紛點頭:“不錯
!是個好 主意! ”
說罷兩人又繼續滔滔不絕,黎非把地下四層收集的各種人與異獸的屍體都看了一遍,見他倆竟還在說,她頓覺自己留在這裡很礙事,索性先上去了。
這幾個月跟雷修遠學認字,海外的文字她已能看懂不少,他房間書架上的書,全部都是千洲萬島各地的書籍,涉及風俗、識文斷字、志怪軼聞之類,種類繁駁,叫人眼花繚亂
黎非拿起雷修遠一早準備好的書翻開,上面果然已經都圈好了紅圈,她是個勤勞乖巧的好學生,不用先生督促,自己先勤勉地磨墨開始練字了。認字後學海外話果然快了許多 ,最近她已經能很流利地說一些不復雜的話了,和村民們聊 天也不像以前要絞盡腦汁想很久。
一本書上畫紅圈的字快要寫完的時候,黎非忽覺身邊多了個人,轉頭一看,果然雷修遠不知什麼時候上來了,正坐在她身邊看她寫字。
“日炎呢?還在下面? ”她笑着隨口問。
雷修遠淡道:“他說不打擾我們,先走了。”
黎非手腕不由一顫,忽然想起早上雷修遠大概早就到了,她跟日炎的話也不知被他聽了多少去,日炎說什麼脫了衣服鈷被窩的鬼話大概也被他聽得清清楚楚。她霎時手足無措 起來,乾咳兩聲勉強笑道:“他、他就喜歡亂開玩笑,有些 話聽聽就好,別理他。”
“嗯?我不這麼想。”雷修遠很從容,“你若是半夜脫了衣服鑽我被窩,想想也不錯。”
果然被他聽到了!黎非都不知道是該羞澀一下,還是該惶恐一下,她呆了半天,不知爲何反而苦笑起來:“對男人來說,可能這樣直接反而更好吧? ”
雷修遠搖了搖頭:“要看人。”
他不等她給什麼反應,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琉璃小球,只得半個拳頭大小,球中還封了一朵更小的紅花,花瓣嬌嫩鮮豔,欲開不開,顯得十分惹人憐。
“給你。”他將琉璃球輕輕放在她掌心,“十二世花,前幾天剛弄到,你大約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