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們,沒有阿諛奉承的馬屁,沒有曲意迎合的卑微,高興了便一起大笑,他犯錯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批評。他們是他懵懂少年時代的美妙色彩。然而當這世間的獠牙對準他的時候,唯有無上的力量纔是永恆。
短短不到一刻的工夫,五個人竟被他制服了四個。一直在旁邊急得焦頭爛額的蘇菀徹底僵住了,她還是第二道瓶頸的修爲,根本沒法插手這場鬥法,眼見紀桐周朝葉燁走去,她立即輕輕摸向懷裡,有信紙。
下一刻,漫天的黑火又被紀桐周緩緩收回了掌心,方纔那隻冰籠早已消失,他低頭凝望掌心跳躍的那枚火苗,半晌不語。
百里唱月淡道:”當日的事,只有我們六人親身經歷,原本我也不信是我們中的任何一人泄露出去的。不過在經過陸公鎮時,不巧我聽見了幾個龍名座弟子的話,他們在抱怨無月廷插手。當時我沒弄懂他們的意思,見着王爺迥異的態度,我便有些瞭然了。歌林方纔說的事,更讓我確定了這推斷。”
紀桐周漠然道:”荒謬。”
衆人只覺腳底的玄華之火越撥越高,頭頂又有靈氣網擋着,逃無可逃,葉燁立刻架起冰牆,眼前忽地一花,只聽”砰”一聲,冰牆被一道人影撞成了碎末,百里唱月已聽見紀桐周的動靜,又是一道囚龍鎖拋出,仙法撲在紀桐週週身瀰漫的黑色火焰上,再度被打散,她心中一驚,只見一道捲曲的黑色炎刃無聲無息地朝自己捲來,無視所有防禦仙法,腕上一緊,炎刃卷在了她手臂上,黑火燒灼着她的皮膚,此等劇痛連她也忍不住叫了一聲,下一刻便被一股大力拽得跌下去。
紀桐周張開嘴,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我說最後一遍,速速離去,越國一切,與你們無關,我不需要你們捲進來。”
葉燁怒道:” 紀桐周,你這些所作所爲,與懦夫何異?!出賣朋友換取的安寧,你過得下去?!”
握在手中的沙又離他而去了一部分,他只有將手掌捏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他正要將冰籠連帶着紀桐週一同飛起,百里唱月忽地急道:”小心!”
紀桐周淡道:”對我來說,無所謂出賣,我只是選擇一條最有力的路護衛我的國罷了。此時此刻,這裡的一切纔是我的重中之重,其餘都可有可無,你的指責毫無意義。”
他輕輕將百里唱月拋出,下一刻,好便被架在囚龍鎖上,數道鎖鏈將她牢牢捆住,封鎖所有靈氣,他緊緊盯着葉燁蒼白的面色,露出譏誚凡笑容:”你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黑色炎刃捲住他的腰,將他從雲端拽落,又一座火籠立在庭院中。
“好吧,不管是不是真的。”葉燁快步上前,手掌忽地合攏,一座寒冰無聲無息地架在紀桐周身上,”你現在就跟我們走,在你說出真相前,我不會放你出來。”
紀桐周笑了一聲,開口道:”倘若你我換個位置,今日是高盧即將被滅,你怎麼辦?”
紀桐周緩緩點頭:”我懂了,不必再說。”
“不錯,你不該和我比,我們本就不是一類人。你有你的光明正大,我有我的搏命相護。”
“可笑!”葉燁怒視他,”你的搏命相護就是出賣黎非?”
他再望向百里歌林,一旁的蘇菀,陸離,還有手中的百里唱月,每個人都在用看敵人的目光警惕地盯着自己。望着望着,他反倒笑了起來,支離破碎的笑聲斷斷續續響了一會兒,他輕道:”突然出手?爲什麼?”
一見唱月跌落,每個人都慌了,一時間諸般高等仙法亂作,百里歌林將身上所有豢養妖獸的符紙都拋了出去,那隻黃鸝妖的叫聲幾乎要震碎整座王府。陸離拋出一張淺藍色的符紙,化作一隻巨大的海龜,口中似瀑布般噴出無數飽含靈氣的水,灑在黑火上卻毫無作用。
到了那個時候,他纔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紀桐週週身黑火一閃,金水龍嘯的光團立即被焚燒殆盡,他佇立庭院中,一個一個將葉燁他們望過來。
囚龍鎖?! 紀桐周只覺周身白光一閃,他當即急急避讓開,玄華之火猙獰地肆虐而出,眨眼工夫便將冰籠吞噬,衆人再度飛起躲避火海,但見庭院中黑色火浪滾滾,再也看不見紀桐周的身影,葉燁低聲道:”唱月,聽得見他在哪兒麼?”
黑火焚燒胸膛,劇痛叫人毛骨悚然,土主護身眨眼間就被燒了個粉碎,陸離痛叫一聲,也被狠狠踹在地上,落在百里歌林身邊。落地處黑火撥地而起,猶如火籠般將他倆困在其中。
便在此時,葉燁的靈氣終於消耗光,王府內無數冰山化爲虛無,原本困在其中的玄華之火反倒燒得越來越肆烈,火舌舔舐着葉燁腳下的霧氣,他喘息粗重,不說話只是盯着紀桐周。
紀桐周擡眼望向懸浮在空中的衆人,葉燁被百里歌林護在身後,閉目凝神結印,想必維持這水行高等仙法大荒之冰叫他十分費力,他額上滿是汗水,面色也漸漸發白,不過是在咬牙強撐罷了。
咬破指尖,她趁紀桐周不注意,剛給師父寫了一行字,誰知後脖子忽然一緊,紀桐周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側,掐住了她的脈門。
百里唱月早已將囚龍鎖拋出,誰知撞在火海中,仙法靈氣一瞬間便被衝散了。紀桐周冰冷的聲音也從黑火中傳來:”既然不想走,那就都留下吧!”
庭院中依舊死寂,葉燁再也忍不住,厲聲道:” 桐周!你說話!”
百里歌林見他話音未落人便消失在庭院,心中登時一冷,剛給三人架起土主護身,便覺身側人影一閃,她下意識護住頭臉,右邊身體忽地一陣劇痛,爲玄華之火舔舐了一片衣衫,紀桐週一腳踢在她肩上,將她踹了下去,陸離正要相救,卻見眼前黑火猛地一跳,他急忙躲閃,一隻手早已從黑火後伸出,揪住他的領口。
百里歌林急道:”姐!你別這樣說!他怎麼會!”
他眉頭皺起,猶豫了一下,正要取出最後一張符紙,忽覺數片正花擦過臉龐,但見王府內忽然烏雲密佈,朔風狂卷,大片大片的雪花搓綿扯絮般落下,不過片刻工夫,整座王府都被極厚的寒冰凍在其中,連那些肆虐的玄華之火,也被困在寒冰內,此消彼長,彷彿在相互拼搏靈氣。
百里歌林森然道:”你不知道原因嗎?你以爲我們會放任你繼續殘害黎非?!”
濃厚的黑色火焰張狂地自冰籠中呼嘯而出,鋪天蓋地砸過來,衆人只覺熾浪幾乎要將臉上的皮烤化了,無處可躲,唯有高高飛起,卻又被王府上空的靈氣網擋住,一時間個個又狼狽又心驚。
他一寸寸抽出腰間寶劍,黑色炎刃自劍柄處一點點跳躍攀升,爲他輕輕一揮,如軟蛇般延伸捲曲。
電光火石間,變故陡生,紀桐周忽覺眼前寒光一閃,又是一座冰籠將自己困在其中,剛跨出院門的葉燁他們不知何時一齊又回來了,葉燁厲聲道:”唱月!囚龍鎖!”
衆人落在庭院中,——轉身朝外走去,紀桐週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們的背影,天與地,雲和日,一瞬間像是都變成了黑白的,那些斑斕的色彩像潮汐退去一般,急速地流逝在眼前。
紀桐周從一座內裡玄華之火灼灼跳躍的冰山後緩緩走出,百里唱月爲他掐住脖子的脈門,動彈不得地被他鉗制住,她急道:”別管我!放囚龍鎖!”
葉燁傲然道:”高盧早已滅了!我現在好好地站在這邊,至少我的未來光明正大!不要拿我和你比!”
葉燁默然看了他很久很久,終於低聲道:”我們這些做朋友的,也只能陪你到這一步。你這一個人留在這邊,好好守着你的江山吧!”
“想不到,會有這一天。” 紀桐周目中掠過一絲傷感,可是很快又消失了,”我一直相讓罷了,跟你們貨真價實來一場,應該也不壞。”
葉燁盯着他看了許久,終於轉身拽住百里唱月的胳膊:”……我們走吧。”
他已經墜入火海最深處了,只有不擇手段地護着自己,護着僅剩的能抓在手中的東西。玄山子是刻意?還是無心?這一切早已不重要。不能放手,不能後退,這樣他的火焰會被漫長的時間所熄滅,或許終有一天,恨也會消失無蹤。
唱月掙脫他的手,這一向寡言少語的姑娘少見地露出了她尖刻的一面,微微冷笑起來:”我們離開,你就可以放心出賣小棒槌了?”
假如此刻制住她的人是任何一個敵對,這裡的每一個人大約都會毫不猶豫丟出囚龍鎖,可這個人是紀桐周,曾經的摯友,爲了對付他,居然要做到這種地步,他們不禁都沉默了,猶豫了。
一席話說完,庭院中反倒陷入一片死寂,百里唱月直直望着紀桐周幽深的雙眸,又道:”我提起小棒槌,你的心跳聲就變得很大,這是心虛者的聲音,想不到,竟然是你將她賣了出去。那封信是寫給無月廷仙人的?想用小棒槌的師父引她現身嗎?你是非要逼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