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樂真人見這座山幾乎都被饕餮血傷得生氣全無,不由暗暗搖頭惋惜,兇手之血飽含凶煞之氣,各大仙家走後,這裡很快就會變成兇手的聚集之地,此處離大城端明極近,兇手盤踞必然會生出事端,附近仙家日後有的操心了。
“拜見守中老仙人,翠玄老仙人。”無正子與其他門派十幾位長老剛落在地上,立即上前恭敬行禮。論起輩分,無月延的這兩位老輩仙人比他們高了不知多少,一隻饕餮居然驚動這兩位老仙人特意從無月延趕來相助,叫人羞愧難當。
翠玄仙人撤去靈氣網,他的昏睡眼又耷拉下來,只是微微頜首,倒是守中仙人笑了兩聲:“天顯異象,我們這些老傢伙也不能再袖手旁觀。這次是饕餮攔路,下次卻又不知是什麼出大亂,各位須得小心謹慎纔是。”
衆長老只有諾諾稱是,這些老輩仙人都是經歷過五百年前海隕的人物,而這一次的海隕,主要戰力將是他們這一輩的年輕仙人長老,結果一個兇獸就把他們都困住,怨不得旁人有話。
那些昏迷的受害者在治療網的撫慰下野開始慢慢清醒過來,翠玄仙人忽然冷哼一聲,開口道:“那個被饕餮所惑的人,如何敢自稱是我無月延長老!”
衆人見他發怒,其他門派的長老知道這是無月延要處理自己的內部事務了,當即紛紛退讓到遠處,無月延長老們立即躬身行禮,誰也不敢出言相助,先前在饕餮腹中飲酒狂歡的長老滿面慘白,更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翠玄仙人森然道:“五百年的太平日子叫你們憊懶了太多!難不成以爲成了仙個個都能做長老?這長老未免太過廉價!昔日青城一人便可劈斷夜叉角,他那時也不過是個長老!而如今看看你們,十幾個長老居然被饕餮吞下大半!海隕來臨後,是打算引頸待斃嗎?!”
長老們屏息靜氣,羞愧難當自不必說,這話連其它門派的長老聽着也極爲刺耳,誠然平靜無波的日子會消磨掉鬥志與野心,天現異象,海隕降臨,他們倘若還抱着以前那種得過且過逍遙度日的心態,這一次怕是真的難渡劫難。
守中仙人冷道:“越是非常時期,越要比往日嚴苛!莫要忘記當日的青城!此人即日撤去長老職務,回無月延後再行發落!今後若再讓我發覺這等憊懶之人,心懷叵測之人,休怪我們這些老傢伙不留情面!”
黎非聽他話語中連提兩次青城仙人,對他的能力讚不絕口,卻也對他的行事頗有怨言,再聯想到日炎說青城仙人不死不活吊着一口氣,怕是因爲無月延想從他那裡知道海外的事,想來青城仙人一定與海外有什麼聯繫,斬斷了夜叉角之後的情況,所有人提起都含糊其辭,估計具體的消息不是被刻意隱瞞,就是有諸多不便敘述之處。
這樣一想,青城仙人臨死時給自己的那本簿子必然是極其重要的東西,更甚者很可能是他生平一些隱秘要事,不能叫各大仙家知曉的,十有是與海外有關。
一念及此,她的心忍不住砰砰亂跳,懷中藏着的黑色簿子竟像是比山還要重,她輕輕捂住領口,竭力維持平靜。
翠玄仙人昏昏欲睡的雙眼忽又望向雷修遠,竟露出一絲讚許之色,低聲道:“廣微,這個弟子是你慧眼識珠,他極好,小小年紀臨危不亂,行事幹脆利落,他日必然成大才。你須得謹慎教導,不得有半分懈忿!”
這番稱讚與先前在文吉峰客套的寒暄不可同日而語,廣微真人心中既狂喜又自豪,立即攻擊地答了個是。
翠玄仙人像是有些倦了,眼皮耷拉着走去一旁,再也不說話,其他各門派長老見他們這裡似是說完了,這纔上來紛紛道謝兼告辭,異象已生,各大仙家要開始聯手處理這些異象帶來的各種影響,誰也不願耽誤,長老們將門派中各自還在昏迷不醒的弟子們一一帶走。
蘭雅郡主之前在紀桐周的照顧下已經醒了,一直在與他1偶偶細語,此時見長老叫走,她頓時蹙眉含淚,依依不捨地攥住紀桐周的袖子,輕道:“王爺,蘭雅早知今年八月在陸公鎮,王爺將與友人相聚,不知蘭雅可否同去?”
紀桐周停了一會兒,才道:“啊,是有這樣一個聚會,你也想來?”
蘭雅跟葉燁他們已經不是熟不熟的問題了,雖然都是一起從書院出來的,但一年裡只怕說過的話一隻手都能熬過來,她向來對皇族的身份極爲矜持,跟葉燁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一個人過去,誰也說不上話,豈不尷尬。
“只能能見到王爺,蘭雅哪裡都願意去,從第一次見到王爺時,蘭雅便下定決心,生死不離!”
紀桐周靜靜凝視她,從小到大,蘭雅看他的眼神始終沒變,崇拜、嚮往、狂熱。他也知道,如果要找道侶,蘭雅從任何方面來說都是最好的人選,無論是皇兄還是那些諸侯國,必然都樂見其成,一切都順理成章,完美無缺,除了她不甘躁動的心。
他還是隻有笑,無奈?還是憤怒?又或者,是譏誚?他的心已經變成一把刀,在甦醒狂野的慾念與現實之間被錘打成型,它偶爾綻放的寒光,讓他自己也感到害怕。
蘭雅郡主滿面紅暈,雖然羞到了極致,她還是大着膽子說道:“王爺,蘭雅只求長久相伴您身邊,王爺身份高貴,天縱奇才,您這樣的男子蘭雅不敢獨佔,無論您心裡有沒有蘭雅,只要能與您在一處……”
“不要再說了。”紀桐周站起身,背對着她朝前走去,“你該走了。”
蘭雅急急喚他:“王爺!蘭雅方纔所說的,請您莫要忘記!”
紀桐周停下腳步,半響,他才道:“我現在沒心思想這些,只想專心修行,你……等我一段時間。”
蘭雅狂喜之下盈盈下拜行禮:“百年千年,蘭雅都願意等候!蘭雅告退,王爺請保重。”
“蘭雅,你喜歡的是,還是王爺的……”紀桐周突然低聲開口,不等她再問,他又搖着頭,“算了,你走吧。”
他朝前走了幾步,便見黎非被她師父拉着說話,雷修遠站在遠處,正眺望山下枯死的無數樹木,他身上的靈氣波動與自己不相上下,從小這個人就總是與自己你追我趕,不管是誰先進了一步,另一個永遠會馬上追上。
曾經他覺得這種你追我趕很有趣,相爭都帶着一絲玩笑。而如今,想必他二人都不會覺得這樣有趣了,長大了之後,所生出的種種煩惱痛苦,是年少的孩子永遠也想不到的。
像是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雷修遠轉過頭,對上了他的雙眼。
紀桐周沒有說話,雷修遠也沒有說話,他們之間本就是很少說話,互相排斥,互相爭鬥,他們像是一路人,可又截然不同。
這世上,他最不想輸的人,就是雷修遠,偏偏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他早已輸得一敗塗地,他的傲氣不允許自己在雷修遠面前低頭,而實際上他真的壓在他頭頂,所以,至少在修爲上,他絕對不會再輸給他。
對雷修遠,他甚至不能說出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嫉妒?羨慕?不甘?後悔?他放縱這些情緒的毒蛇啃咬自己,不去收斂它們,這樣,他心底的火焰會燒到更加旺盛,燎填燎地,或許終有一天會將他自己也燒燬。
紀桐周移開視線,不再看他,他御劍飛起,無正子早已等在前面,見自己心愛的弟子來到面前,無正子不由微微一笑:“你性子暴躁激烈,我曾擔心你在饕餮腹中被蠱惑,不過,你很好,沒叫我失望。”
這個弟子近期進步之快,簡直叫他驚訝,或許是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修行心在何處,一個人只有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纔會爲之搏命。
“這一趟出來獵妖,可略有收穫?”他含笑想問,作爲師父,他怎麼會看不出紀桐周鬱結於心、悶悶不樂,性子好像也變了許多,以前那麼飛揚跳脫,最近反而喜怒不形於色了,修爲激進雖然是好事,但修行之人心境亦是十分重要,爲名爲利爲欲,卻不能爲之鬱結發瘋,這趟帶他出來獵妖是藉口,散心倒是主要的。
紀桐周垂下眼睫,攤開掌心,一團只有指尖大小的黑色火焰在掌中幽幽跳躍,無正子登時大驚,大驚後又是大喜,大喜後卻又是大大搖頭,搖頭後再不禁長嘆。
想不到,這一趟出來,卻叫他生出了玄華之火。
玄華之火是火屬靈根求也求不來的天賦,傳聞屋正館的創立仙人正是因爲能使玄華之火,星正館才分爲玄門與華門,此火與施法人的心境有關,就像在走繩橋,差一絲便要遭遇覆頂之災,昔日能操控此火的仙人,大多至情至性,而性情太過外露而放縱絕非修行之人的正道。
“你的時間還有很多很多。”無正子看着自己心愛的徒弟,“數百年,甚至數千年,年少的心結,千年後回顧,不過一笑置之,不要走這條路。”
紀桐周捏緊拳頭,那枚黑火被他揉碎在掌心,她的聲音很低:“師父,這個便是弟子的修行心了。”
他是落入幻夢與現實縫隙的人,被迫上一種絕境,只有他一人知道。
無正子長嘆數聲,轉身御劍而去。--4842dmth19176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