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棵樹。”雷修遠指着山腳下一株歪脖子的老槐樹,“曾經我每天就在那裡等着魯大哥過來。”
這話說的他也笑了,想起年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一開始的期滿,她的仁義,到後來他的陰人,她的釋懷,每一次的交集看似要斷開,可最後又會被緊緊聯繫在一起,或許,從第一次見面,這七八分像男孩子的小姑娘朝他怒吼一聲開始,他便發覺了這荒涼人世間的另一種溫暖。
白菜被利落乾脆地切片下鍋爆炒,這道醋溜白菜以前也是師父喜歡吃的,黎非一邊翻菜一邊四處顧盼:“盤子呢?”
這樣的對話,這樣的場景,好像他們兩人不是修行弟子,而是凡間兩個新婚夫婦一樣,有種煙火氣的溫馨。
廚房裡人影一閃,雷修遠探頭朝她望了一眼,他晃着手裡的白菜:“還好麼?”
雷修遠沉吟半響,卻不答,只道:“先回去,給葉燁寫個信。”
兩人匆匆回到屋中,雷修遠飛快蘸墨謝了滿滿一張紙,丟進火中,誰知片刻後那封信竟被彈了回來,他眉頭微蹙,這次隨信附了唱月的頭髮,信依舊遞不出去。
他面上少見地起了一絲懷念之意,凝望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許多年前孤零零在山腳下等魯大哥的那個少年放佛還在,面上擺出冷淡的模樣,心裡卻在一遍遍數着路過的暈,算着修行結束的那個時辰。
這裡離星正館可還差着幾百裡呢,他們怎麼這麼謹慎?黎非轉念一想,忽又釋然,最近因爲異象叢生,各大仙家門派比往日要警戒無數,他們兩人在附近徘徊了好幾天,怨不得人家要過來問一問。
晃着白菜問她這麼曖昧的話是怎麼回事……黎非搖了搖頭,索性大大方方地走進廚房,民間瓦房,廚房的佈置都是大同小異,竈臺上不知燒着什麼,怪香的,黎非熟練地揭開鍋蓋,但見裡面燉了一鍋素湯,香氣撲鼻,比她自己做的要好太多。
這傢伙真的像歌林說得那樣,回頭他要是步修行了,轉行當個出自也能發財。
黎非最後一次徹底醒來,但見窗外霞光萬丈,不知是清晨還是黃昏,她疲倦地用被子矇住頭翻個身,另一邊牀鋪上確實冰冷的,半個人也沒有,她心中一驚,瀰漫的睡意頓時消失無蹤。( 無彈窗廣告)
雷修遠人呢?
雷修遠笑道:“也是陰差陽錯吧,已故的魯山華師兄於在下有撫育之恩,星正館的震雲子先生更曾與在下有半師之情,不知他老人家可還安好。”
無月廷傳信法遞不出信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收信的人已經不在人世,另一種便是收信人如今的所在之地沒寫對,葉燁跟百里唱月兩個人也是早早離開了地藏門?
雷修遠握緊她的腳踝,淡道:“今晚請身體力行來謝我。”
黎非有個衝動把他那可惡的笑容掐兩下,又來了,那種“你們都是蠢貨”的味道,許久不見,她一點也不懷念,她哼哼冷笑:“你啊,知不知道以前我可討厭你了。”
她抱着被子慢慢做起來,渾身上下出乎意料地清爽,一切汗水與曖昧的痕跡都被擦拭乾淨了。回想這幾天他們兩人的荒唐,黎非尷尬地乾咳了兩聲,辜負了師姐的告誡,她有錯。
“來。”雷修遠點了點她的肩膀,黎非轉過頭,冷不丁他低頭在脣上啄了一下,然後盤子就被塞到了她手中,見她捏着盤子瞪自己,他不由笑了,悠然開口:“再不盛出來,要糊了。”
黎非一面穿衣一面仔細回想,卻怎麼也想不出端倪。
黎非一下漲紅了臉,擡手在他額上點了一下,正要說話,忽覺遠方似有兩股靈氣波動疾馳而來,她立即跳下槐樹,雷修遠上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一晃眼,兩個星正館守門弟子御劍落在兩人身前,見他二人身上穿着無月廷親傳弟子的服飾,且都有突破第三道瓶頸的修爲,他們立即行禮,態度十分友善:“原來是兩位無月廷的道友,有失遠迎,不知二位來我星正館可是有何要事?”
“刀給我。”黎非捲起袖子,她絕不能在這裡輸給雷修遠,怎麼說她也好吃好喝照顧師父那麼些年,修行被他壓下去她無話可說,要是做這些雜事再被壓下去,她簡直枉爲女人。
其中一人再度笑起來:“道友要去東海?這倒巧了,也不用我們帶話,震雲子前長老也是數日前剛剛離派前往東海附近,願你二人能早日再會。”
黎非在一旁一言不發,桃花這種事交給雷修遠,一點也不用操心,他自小就能把人騙得一愣一愣的,說起來,怪不得他們在星正館附近住了幾天,什麼事也沒發生,原來震雲子不再星正館,否則以他的稟性,估計早就把他倆抓走了。
雷修遠偏頭想了想:“這裡的小孩打架都打不過我。”
黎非嗤一下笑了,答非所問,可又是典型雷修遠的回答,他以前生得那麼瘦小柔弱,一付好欺負的模樣,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邊,肯定是孩子們欺負的對象,他肯定也是把那些欺負他的頑童們揍得滿地找牙,惡名昭着,叫這裡的父母們都不敢讓自家孩子靠近他。
她滿牀折騰着找衣服穿,最後在枕頭下面找到了似乎是洗過而且疊得整整齊齊的中衣——他什麼時候洗的?又是什麼時候方枕頭下面的?
就算人家功力退化,好歹也是個仙人,還當過長老,憑他們現在的修爲,過去一樣是雞蛋撞石頭,躲還來不及,他還想衝上去?
隔日他們起了打造,朝陽初升,沿着鄉間崎嶇泥濘的小道緩步而行,路過的村民們紛紛回頭注視這一對氣勢非凡的年輕男女,此處靠近星正館,時常有仙人路過,附近的凡人們對星正館的仙人和弟子有一種幾乎崇拜的憧憬,然而見他們的服飾和星正館的不大一樣,倒也沒人敢上前聒噪。
雷修遠與他二人又寒暄客氣了幾句,將他二人送走後,黎非不由輕聲問:“你問他的行蹤是想做什麼?”
那兩個守門弟子早已發現不遠處那座被加持了障眼法的小院落,其中一人反倒來了些興致:“道友曾在此處住過?莫要怪我失言,我看道友的年紀不大,想是新晉不過五六年的弟子,卻已有了這般修爲,爲何不來我星正館?”
黎非忍住笑:“從叫我小棒槌大哥的時候開始麼?”
她縱身輕輕跳上那顆歪得不像樣子的老槐樹,手搭涼棚四處眺望,最後望着遠方那座有着巨大缺口的高峰,此時天色大量,缺口被隱藏在雲霧之後,若隱若現,傳說中的星正館就坐落在那裡。
黎非挽着他的胳膊朝老槐樹走去,好不介意沾了滿腳泥,因見周圍許多村民都朝他們這便張望,她輕聲道:“你以前主這裡,除了魯大哥難道沒有別的認識的人嗎?”
兩人見他提到一個早已故去的星正館弟子名諱,還提到了震雲子長老,想來這人以前更星正館是有點淵源的,更兼他談吐雋雅斯文,叫人心中不由得生起好感,一人也笑道:“多勞道友掛心,震雲子前長老可惜不在派中,否則你二人相見,也是一番歡喜。”
他從任何地方來的都沒關係,他們已經有了更爲緊密的聯繫,成了真真正正的道侶,再也不會分開。他是天神也好,是惡鬼也好,在她心裡,永遠是隻屬於她的雷修遠。加入他們不是修行者,就這樣永遠做一對凡人的夫婦也好,把身世和來歷都丟到九霄雲外去,她每天操心做什麼菜,他每天研究怎麼賺點買肉錢,有興頭了就胡扯海侃一通,沒興頭了就各忙各的,又簡單又繁瑣。
“是魯大哥教你做菜的?”黎非一面喝湯一面問。
她二人也立即含笑行禮,雷修遠溫聲道:“慚愧,此處有在下曾經的故居,一時觸景念舊,不由多停留了幾日,驚動星正館諸位道友,過意不去。”
此處的風景被雷修遠眺望了三年,她正看得入神,忽覺足踝被人輕輕抓住,雷修遠站在樹下用樹葉替她擦拭鞋上沾染的黃泥,這素來傲氣的少年居然會做這種事,黎非乖乖地一動不動,任由他仔細將鞋子擦拭乾淨,她輕笑:“謝謝”。
黎非訝然看着他:“難不成做菜又是你自學的?”
震雲子去東海附近?這些守門弟子口口聲聲叫他“前長老”,想必他因爲功力退化,已經做不得長老了,傷心之下去東海散心麼?
他的笑容怎麼看怎麼有種賣弄又高高在上的味道:“隨便做幾次就會了,很難麼?”
一切穿戴整齊,她推開門,外面天色已然暗沉下來,漫天晚霞還殘留着些許嫣紅,廚房裡傳來陣陣飯菜的香氣,炊煙裊裊,倦鳥歸林,一切又祥和,又安靜,黎非隱隱有種回到了青丘的錯覺。
雷修遠眉頭微微一揚:“是麼?以前我到時挺喜歡你的。”
雷修遠連連惋惜,嘆道:“可惜,這番來過,以後更不知何時能再回故居一探,也不知何時能與震雲子前輩再會了,實乃一大憾。不知能否麻煩二位道友替在下給震雲子前輩留個話呢?就說晚輩雷修遠久候前輩不至,無奈不能久留。在下即將前往東海附近與友人相會,也不知沿途是否有緣想見。”
黎非盛好飯,兩人面對面坐着一起吃白菜喝素湯,她原本想着要問他關於那個秘密更具體的事,可現在又突然不想問了。
雷修遠勾起脣角:“他連菜刀也不會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