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慘叫令院中所有人驟然變色,狗腿子們還未反應過來,只覺面門被人重重踹了一腳,霎時間頭暈眼花,個個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紀桐周驚呆了,他也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着雷修遠一腳撂倒一個,一眨眼將他的狗腿子們踢翻在地,他張開嘴,似是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下一刻,雷修遠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居然朝自己這裡走來,蘭雅郡主嚇得驚叫一聲,縮在自己身後瑟瑟發抖。
紀桐周擋在她身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想做什麼?”
雷修遠沒理他,與他擦肩而過,看樣子竟是打算像沒事人似的回自己屋子。
紀桐周登時火了,怒道:“站住!你打了人,還想裝沒事?!”
雷修遠還是不理他,他一時忍不住,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拖,冷不防雷修遠一掌格開,腳下在他膝彎上一踢,他反倒站立不穩摔了下去。
蘭雅郡主驚呼着跑過去像是想攙扶,忽然她只覺脖子一緊,被一隻手掐住了領口,另一手抓着她的腰帶,她連一聲尖叫都沒來得及叫出來,騰雲駕霧般被人扔出了院子,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
“住手!”紀桐周奮力從地上爬起來怒視他,“男人打架,你居然把女人拖進來!要不要臉?!”
雷修遠瞥他一眼,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像是要擦掉什麼髒東西:“跟姜黎非一個女的天天鬥氣,你倒是很要臉。”
紀桐周登時語塞,在他心裡,大概從來沒把那個不男不女的叫花當做過女的,他把心一橫,怒道:“她算什麼女人!你給我去向蘭雅道歉!否則今天我絕不饒你!”
雷修遠發出一個仿若輕蔑的低笑,這種態度將驕傲的小王爺徹底激怒了,他吸取教訓,再不從背後拽他,快步繞到身前,擡手便要揪住他。
誰知雷修遠再一次格開,“啪”一聲脆響,紀桐周只覺臉上一麻,竟是被他利落乾脆地甩了一耳光。
這一耳光把他的傲氣跟滔天怒意都打出來了,紀桐周反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動作快若閃電,一拳砸在雷修遠臉上。
雷修遠像是被這一拳打懵了,捂着臉神色陰沉地看着他,紀桐周冷笑起來:“道歉不?”
話沒說完鼻子上就被反擊了一拳,他大怒,一腳踢上去,兩個孩子一時間你揍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先時還頗有章法你來我往,打到後來就全然亂套。
紀桐周早把以前學的拳法都丟到九霄雲外了,使勁揪着他粘着他,不管他怎麼拆招他也不放手,雷修遠被他纏得沒辦法,估計火氣也上頭了,兩人索性揪成一團,院子裡乒乒乓乓全亂套了,站着打完變成靠牆上打,牆上打完變成在地上扭打翻滾,堂堂雛鳳書院的弟子間打架,竟與外面凡塵俗世的頑童們一無二樣。
紀桐周從沒吃過這種虧,更沒跟人這樣打過架,一會兒怒火攻心,一會兒又熱血沸騰,對面這個男孩是乞丐也好是什麼別的怪物也好,他已經沒腦子再想清楚了,他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把雷修遠揍翻在地上,慘遭牽連的蘭雅郡主早就被他丟在腦後了。
他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拳頭砸在對方身上多,還是對方的拳頭砸在自己身上多,雷修遠的難纏出乎他的意料,兩人都不肯服輸似的,越戰越勇,院子裡好像有什麼人在喧譁,他們誰也沒注意。
忽然,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在兩人頭頂響起:“又是你們在鬧事。”
緊跟着嘩啦啦一桶水盡數潑在兩人身上,紀桐週一個激靈,飄蕩九天之外的神魂終於回到了院子裡,他這才發覺自己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疼,特別是臉,疼得皮都要裂開似的。跟他互相揪打的雷修遠也好不到哪裡去,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的血都流到脖子上去了,他的眼神冷冽又充滿鄙夷,像是冰裡藏了一把邪火,紀桐週一見到他這種眼神就忍不住又想要揮拳相向。
“給我分開。”一隻手插在兩人之間,一推一送,兩個孩子不由自主各自後退三步,紀桐周喘着氣擡頭,發現黑紗女正站在兩人中間,院子外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孩子們。
先前那個被雷修遠擰斷手腕的男孩已經被人扶起來,他手腕高高腫起,像根紫蘿蔔,蘭雅郡主衣服上全是泥,正低頭哭得抽抽搭搭,他的狗腿子們個個鼻血長流,垂頭喪氣……忽然,他看到了姜黎非,她在外面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屈辱跟憤怒再次充滿紀桐周的身體,他倔強地仰高下巴,不服輸似的。
“來到書院才第三天,你們已經鬧了兩次事。”黑紗女的聲音漠然,聽不出悲喜,“雖然你們不涉及仙法玄術,沒有違反弟子守則,但也要受罰。罰你二人今晚不許吃飯。”
“哼!”紀桐周惡狠狠地瞪了雷修遠一眼,此時他心底最厭惡的人從姜黎非變成了這個臭乞丐,雖然恨不得再繼續上前跟他鬥上一鬥,可黑紗女必然會再次阻止。
他用力擦了一把流血的嘴角,大步回到自己屋前,泄憤似的踢開門,進屋後再泄憤似的用力砸上門,牆上的灰都被他震下來大片。
黑紗女也不去理他,先看了看手腕腫起的那孩子,道:“骨頭沒斷,脫臼而已,不用擔心。”
她一把將那孩子提起,腳下不知何時幻化出一把通體漆黑的劍,又道:“都回自己屋去,還有你——”她看了一眼雷修遠,“對同僚下手不該這麼重。”
雷修遠露出一絲笑,柔聲道:“我知道了。”
這孩子雖然臉上在笑,眼睛裡卻冷冰冰的……黑紗女默然御劍離去,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
百里歌林還在震驚中,她輕輕拉了拉黎非的衣服,低聲道:“你……你跟這種人住一個院子……他肯定是個瘋子!”
黎非沒說話,她此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大吃一驚來形容了,簡直跟天翻地覆一樣,之前跟百里歌林他們在北面島嶼吃飯,才吃到一半就聽見有人說弟子房那邊打起來了,孩子們豈有不愛看熱鬧的道理,個個都飛回去了。她老遠聽見動靜,一路找過來,才發現是雷修遠跟紀桐周打架。
和印象中的雷修遠截然不同,打架的那個孩子像一匹兇狠的野獸,面無表情,眼神冷冽,下手既重且狠,這樣的情形讓他們沒一個人敢上前阻攔,連她自己也隱隱有些害怕。
雷修遠怎麼會是這樣?他應該是窩囊並且愛哭的,哪怕他被打得鼻血長流,哭喊着大姐頭,都比現在要讓她適應的多——雖然她不欣賞懦弱的雷修遠,但比這個陌生人要好。
她想起百里唱月的話,雷修遠很危險,一舉一動都是作僞,要小心他。
那個成天黏在自己身邊,又靦腆又柔弱的小男孩,居然真是假的。
“小棒槌,你以後睡歌林那邊。”百里唱月淡然開口,“離他遠點。”
黎非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她眼看雷修遠紅白交織的身影往院外走去,不知爲什麼,她情不自禁就追上去了,歌林他們在身後喊了什麼她都沒注意。
像是聽見她的腳步聲,雷修遠站住了,他捂着臉沒回頭,只淡道:“……我煩得很,有什麼興師問罪的,下次找個閒工夫聽你罵一天。”
黎非偏頭想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修遠,我們還是朋友嗎?”
雷修遠還是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又輕又淡:“我們從來也不是朋友。”
黎非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你不是聾子,不要讓我一直重複。”他隱隱有些不耐煩了。
黎非默然片刻,道:“昨天晚上謝謝你的關心。”
他笑了:“我沒有關心你,你這麼容易感動……糖你沒吃?怪不得早上還能生龍活虎。”
黎非渾身一震,她想起日炎嘀咕的那句話,說這糖吃下去只會越來越餓,給她糖的人肯定不安好心,當時她完全沒聽進去,此時回想,只覺冷汗滿身——他要害她?打着關心的幌子陷害人?!是一時的惡作劇?還是隱藏了什麼目的?爲什麼?
她的心一點一點冷下去,半晌,她忽然開口:“……你有什麼目的?爲什麼?”
“無可奉告。”雷修遠邁開腳步,慢慢往前走,黎非追在後面,她聲音微微發顫:“雷修遠!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個解釋!我真的把你當朋友!”
這是她快十一歲以來第一次交到朋友,大家一起渡過初選二選,互相扶持,互相鼓勵,一起進了書院,雖然不知道戲文裡說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什麼樣的,可她很珍惜這些朋友,有好東西想分享給他們,他們有困難她就想幫忙一起分擔——她不想這段純潔的回憶被蒙上陰霾,更不願相信裡面充滿了虛僞和陰險。
他的腳步再度停下,這次,他終於回頭了,目光冷淡卻又譏誚:“你想和那個僞裝出來的廢物做朋友,是因爲他可以滿足你的優越和施捨感吧?少了我這個窩囊廢的襯托,你是不是很難受?”
“你在說什麼胡話!”黎非火了,“真好笑,原來你一直這樣看我?心裡有什麼不爽何不大大方方痛痛快快說出來!窩在心裡鬼鬼祟祟陷害人,你弱沒人看不起你,但你虛僞,才真叫人看不起!”
雷修遠厭煩地嘆了口氣:“你是什麼樣的人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對你沒有私人恩怨,我不過受人……”
他倏地住口,很快又嘆道:“好了,我已經膩了,別再煩我。”
黎非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她又道:“雷修遠,二選的時候你告訴我的那些事,還有魯大哥,是真的嗎?”
他一面走一面淡道:“假的。”
“……我們認識到現在,你說過一句真話麼?”
“你猜。”
黎非冷笑一聲,再也問不出一個字,轉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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