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平這個不負責的先生繼續找了個樹蔭下悶頭睡大覺,孩子們的修行如何,他一概不問。
今天的情況比昨天好很多,已有將近一半的人可以慢慢飛遍整座雛鳳書院了,能飛遠的孩子個個都飛到別處玩去了,百里歌林還在咬牙切齒地在弟子房上方歪歪扭扭地飛,飛得還不如昨天穩。
“氣死了!”她索性從劍上跳下來,一屁股坐地上,“沒辦法集中精神,都是那個雷修遠!”
葉燁心不在焉地御劍停在她頭頂,四處張望。
“葉燁,你在看什麼?下來跟我說話啊!”百里歌林拽了拽他的衣服。
葉燁嘆着氣搖了搖頭:“你當前最重要的事根本不是管他,而是趕緊把御劍學會,你想每天花錢買飯吃?”
百里歌林臉色陰霾,答非所問:“以前怎麼不覺得他那麼陰險!我還以爲他是個溫和的好人呢!”
葉燁沉吟道:“最初見到他,我便發現他天賦驚人,當時只是奇怪爲什麼有這種天賦的人會如此軟弱,我曾想,或許這就是他的性格……”
百里歌林默然片刻,道:“原來,他也是高盧人,要不是姐姐剛告訴我,我完全沒發現,他一點口音也沒有。”
“啊,”葉燁點頭,“唱月曾與我說過,懷疑他是禮部侍郎雷大人的孩子……如果是,他應當認得我,但他始終沒說破。他這個人身上疑點與違和的地方仔細想想,有太多了。”
百里歌林咬牙切齒:“他真能裝!裝成一付慘兮兮的軟弱樣子!太可恨了!”
她見葉燁始終四處張望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由奇道:“你怎麼了?在看什麼?”
葉燁赧然一笑:“唱月不知去哪兒了,方纔還在的。”
百里歌林翻他一個白眼:“你就知道姐姐!”
雛鳳書院的藏書塔在最高處的那座浮空島上,現在大多數弟子還飛不到這裡,島上空蕩蕩的,只有幾隻仙鶴在悠閒地繞着塔前的蓮花池打圈,池中白蓮開得正盛,潔白的花瓣隨風輕輕搖擺着。
百里唱月御劍飛上浮島,甫一落地,便見到了扶在白石欄杆上看花的那個少年,她上前一步,正要說話,他卻先開口了:“來興師問罪麼?”
百里唱月淡道:“你也知道有罪……爲什麼突然不裝了?”
雷修遠輕輕笑了一聲:“雖然我不清楚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不過既然已被你看穿,就毫無樂趣可言,正好我也有些玩膩了。”
“玩膩了?”百里唱月沉吟片刻,“我有事要問你。”
“哦?”
百里唱月凝視他:“雷修遠,你是高盧國的人,是雷大人的孩子,對嗎?”
他鼻子裡發出一個類似笑聲的聲音:“你是猜的?還是姜黎非告訴你的?”
“有一半是猜測,另一半是我對你有印象,高盧尚未滅國時,我應當見過你一次。”
他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
“你一開始就認出葉燁了。”百里唱月又道。
雷修遠聲音淡漠:“是啊,我一開始就認出他是高盧國三皇子,那又怎麼樣?”
“直到一年前,葉燁還在被吳鉤的人追殺。雷大人是個嫉惡如仇的鐵血男兒,他的孩子不該爲他留下污名。”
雷修遠擡頭瞥了她一眼:“你說話真會夾槍帶炮……懷疑我爲吳鉤辦事?你們的事我不感興趣,天下也不是隻有吳鉤與高盧。”
百里唱月沉默片刻,又道:“剛開始遇見你時,我就發現你不對勁。被人打,哭得快要斷氣,你的心跳卻始終平靜,你根本不害怕,你是裝的。”
雷修遠終於有了些興趣似的,淺淺一笑:“哦?你的聽覺似乎很靈敏,怪不得被你發覺了。”
“是的,”她盯着他,“很多時候你在哭,心跳卻非常平靜,我曾以爲我想多了,不過,前天在小棒槌的院子裡,我聽見你挑釁小王爺,你是故意的,爲什麼?你本領這麼強,爲什麼要小棒槌替你出頭?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爲什麼找上她?”
雷修遠剝了蓮花的花蕊丟在池中,冷笑:“我爲什麼要回答?”
“因爲她把你當做真正的朋友,你欺騙了她。”
他忽然搖了搖頭,將手中的花蕊一把全拋進蓮花池,淡道:“我煩了,你走吧。”
百里唱月默默看了他半晌,輕聲道:“你這樣……以後一定會後悔的,你得不到任何真心。”
她御劍回到弟子房,老遠就見到百里歌林踩着劍歪歪扭扭地在弟子房上方飛着,葉燁跟黎非一左一右護着她。
“姐!”百里歌林擡頭忽然見着她,一開口靈氣就泄了,石劍再也無法懸空,直直墜落下來,好在黎非拽了她一把,這纔沒摔個狗吃屎。
“你跑哪兒去啦?葉燁都急死了!”她故意戲謔地笑,把葉燁推到百里唱月面前,“好啦,人來了,你看你剛纔神不守舍的樣子!”
“鬼丫頭。”葉燁不爽地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略擔心地看着百里唱月,“剛纔是去找修遠?”
百里唱月點了點頭:“嗯,他什麼都知道,不過看樣子似乎與吳鉤沒什麼牽扯。”
“別老提那傢伙了!”百里歌林對他餘恨未消,“我氣得到現在都沒法飛呢!”
葉燁板着臉道:“你飛不起來跟修遠沒關係,是你自己不專心。”
黎非見他們一會兒提到雷修遠,一會兒又提到吳鉤,不由奇道:“你們在說什麼?修遠怎麼了?”
百里唱月想了想,道:“說給你聽也好,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曾懷疑雷修遠跟吳鉤國有關係。”
黎非嚇一跳:“不會吧!”
“我與歌林是高盧貴族百里家的女兒,從小修習舞技,百里家被吳鉤國滅門後,我帶着歌林逃出來,四處賣藝爲生。葉燁是高盧國三皇子,高盧被滅後,他一直被吳鉤國的人追殺,直到一年前遇到我們。我們三人互相扶持,躲避吳鉤的追殺,一路向東,最後來到越國境內才暫時安全了。剛好那時雛鳳書院要開始初選,我們三人便趕到了陸公鎮,這是遇到你和雷修遠之前的事。”
黎非又被嚇一跳:“葉燁是皇子?!”
她忍不住望向葉燁,雖說一直覺得他氣度不凡,但也想不到會是皇子,那豈不是跟紀桐周差不多?都是皇族的人,怎麼一個天一個地呢!
葉燁苦笑:“早就不是皇子了,高盧被滅我才七歲,爲了逃命,連姓名都改了。當年吳鉤一直對高盧虎視眈眈,高盧早有警覺,奈何皇族中一直沒有發現有靈根的孩子,直到我出生。可惜終究遲了一步,我還未來得及成仙人,高盧已被滅。七歲的孩子縱然有靈根,天賦上佳,也敵不過百來個武將,更何況對方還有仙人坐鎮。當年追殺我的人裡,有仙家門派的弟子,差點死在他們手上。”
“是因爲你有靈根所以一直追殺你?”黎非只覺他說的雖然輕描淡寫,但聽起來卻驚心動魄,七歲就開始逃亡,整整四年,那是怎樣的地獄生涯?
葉燁點頭:“斬草要除根,吳鉤仰仗的是龍名座五丈山的新長老宗權,一旦皇族有仙人可以成爲仙家門派中的高層人物,便是揚眉吐氣之時。我與唱月姐妹千辛萬苦來到雛鳳書院,只爲成仙。復國我早已不想,但宗權卻一定要除。”
這是他們三人第一次與她說自己的事,這其中竟然隱藏瞭如此多的秘密與血腥,黎非忽然醒悟,他們肯與自己說出這些,便說明他們真的把自己當做可以交心的性命之交了。
她心中一熱,低聲道:“我也來幫忙。”
百里歌林握住她的手,笑道:“幫忙的事以後再說,咱們纔剛進入書院呢!一年後各大門派來甄選新弟子,入了正式的仙家門派,纔算真正邁出第一步。”
她嘆了口氣:“眼下果然還是先把御劍學會纔是最要緊的。”
葉燁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終於明白了?快上劍,繼續吧。”
他領着百里歌林繼續練御劍去了,黎非見百里唱月似乎欲言又止,不由問:“唱月,這些事,跟修遠又有什麼關係?”
百里唱月望着她,輕道:“小棒槌,雷修遠是個很危險的人,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危險?雷修遠?黎非驚得反而笑了:“你怎麼會這樣說?”
“他潛力非凡,只怕是今次雛鳳書院弟子中名列第一的,我曾懷疑他與吳鉤有染,但如今已確信他們並無關係。只是,這個孩子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一言一行都是作僞,不知所欲爲何,你還是小心點。”
百里唱月甚少會說這麼多話,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開玩笑,更何況她的性格大概連玩笑是什麼都不知道。
黎非不由陷入沉默。
回想起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深思過雷修遠的事,他看上去懦弱無能,二選表現也平平,可黑紗女也說過,今年二選是有史以來最難的,選出的十八名弟子皆爲人中龍鳳。她自己姑且不論,葉燁三人,紀桐周與郡主,還有其他那些她還沒熟悉的孩子,哪一個沒有傲骨?就連紀桐周的那些狗腿子們,平日裡也是端着架子極爲高傲的。
一個人有沒有能力,他自己應該最清楚,比常人強大的靈根,巨大的潛力,從小就傲視世人,這樣的人不該軟弱。
爲什麼獨獨雷修遠與衆不同?甚至他們誰也沒覺得他有什麼異常,從一見面開始,他就一直是以弱者的形象出現,遇到事只會哭,縮在她身後大姐頭大姐頭地叫着,讓他們忽略他也過了初選二選的事實。
她忽然又想到二選時,被雷修遠殺掉的那幾只小妖,個個都死得乾脆利落,可見下手之人是如何的心腸冷酷毫不留情,過後他一直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讓她聽見了循聲而去……難道說,他早就發現了她,故意做出聲響引她過去?
黎非越想越是心驚,雷修遠身上隱藏的一切她沒有深思過的違和點,此刻一一浮現。
他是裝的嗎?爲什麼?
她不太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不過我看他日後大約也不會再與你我親近,或許是我多慮了,你最好心裡有個數。”
百里唱月語畢御劍而去,留下黎非在原地發呆,回想與雷修遠相遇以來發生的一點一滴,只覺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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