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客棧小而破舊,矗立在這座城鎮的邊緣,毫不起眼,似乎除了他們幾個,更無別的客人入住,黎非要了兩間房,正要取錢,年輕的掌櫃卻笑道:“不必了,既然能進來, 一定是衝夷先生的舊識,只管放心住着,外面的一切都不會 影響到這裡。”
黎非奇道:“你認識衝夷師父? ”
掌櫃又道:“這裡其實並不算什麼客棧,不過做個客棧模樣罷了,我也不是什麼掌櫃。五年前衝夷先生救了我們一家,大恩無以爲報,先生說想留在東海,但不想被人發現蹤 跡,便將我家傳老屋借了來住。我每日來這裡充當個門面而 已,有時先生會傳一些養生之道,我有幸聆聽一番便足矣。”
怪不得胡嘉平那麼大大咧咧地叫他們暫住數日,原來有這種隱情。
黎非回到客房,小千世界的裂隙還在,沒人出來,想必都在裡面看那些屍體看得目眩神迷。她不想跟着進去看屍體,日炎他們的樂趣是把罕見有趣的收藏起來,她卻只想當個 看客,冷冰冰的屍體哪裡有活生生的人有趣?看他們怎樣生 活,有着怎樣聞所未聞的風俗,明明更鮮活
。
結果他們這一去就是一整天,中途黑紗女出來過一趟,拿了些吃的又進去了,黎非等到三更半夜還不見他們出來,索性自己睡覺去。
她的心情始終低落,雖然沒人再提歌林的事,可她忘不掉,夢裡翻來覆去全是小時候在書院的片段,那時候真好,連煩惱都值得回味,每一天都充滿了各種可能與希望,驕橫 跋扈的紀桐周都那麼單純可愛。
可漸漸地,他與他們分道揚鑣,漸行漸遠,到如今成了對立。這看似堅不可摧,實則脆弱的小王爺,此時此刻回想往事,心裡會是什麼感覺?就沒有一絲悔恨嗎?他的年歲漸 長,心也變得再也無法看透,所求爲何?
寂靜中,忽然響起數聲輕微的敲門聲,黎非自來了中土後始終暗自警惕,立時便醒了,起身道:“誰? ”
沒有人回答,那人再度輕輕敲了兩下,黎非披衣躡手躡腳走近門前,再度發問:“誰? ”
“我。”雷修遠在門外應道。
黎非鬆了一口氣,立即打開門,果然雷修遠正抱着胳膊倚在門框上低頭看自己,她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猶帶睡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日炎他們出來了沒? ”
雷修遠熟門熟路進了屋子,毫不客氣坐她牀上,拿了她放在牀邊的一朵珠花把玩,一面道:“還在裡面興奮着,沒幾天出不來。”
黎非倒了杯茶遞給他,自己坐牀邊打呵欠,發現來的人是他,放鬆下來她立即又困了,外面夜色仍濃,她只怕根本沒睡多久,想繼續睡,可雷修遠坐牀上,她又不好上牀,只 得離他遠遠地玩被角,問:“你不困嗎?你的客房在對面。
雷修遠淡道:“我就睡這裡。”
黎非手一抖,憋了半日才幹笑道:“這……這不好吧?我、我已經幫你要好房間了……”
自她找到雷修遠以來,因爲他忘了過去,所以並不像以前那樣同吃同住,她再怎樣喜歡他,也不會衝動地一見面就跟他過上以前一樣的道侶生活,畢竟對雷修遠來說,她是個 突然出現說着喜歡喜歡的陌生女人,她想要的是過去一樣的 兩情相悅,不是當個暖牀對象
。
結果這麼拖着拖着,拖到了現在,他們已經算是兩情相悅了吧?可她還是不能,自己也說不出爲什麼,因爲他始終沒有想起過去嗎?對她而言,失去記憶的雷修遠也是那麼陌 生。
他們曾有過的許多回憶,只有她記得,他都已忘了,縱然雷修遠還是那個雷修遠,可總還有些地方是不同的,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和他像曾經那樣親密無間。
黎非起身穿好鞋子:“我去那間,你早點睡。”
雷修遠忽然開口: “等下,你過來,有些事要說。”
黎非下意識就轉身要靠過去,然而腦子裡忽又一個激靈,她想起了當時在星正館腳下那小院裡的事,那次雷修遠也是騙她說有事,結果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她倏地漲紅臉,不由自主開始結巴:“你、你有事就這麼說!別耍什麼花、花招,上次你就是這樣……”
“上次? ”雷修遠立即抓住她說漏嘴的詞,微微一笑,“上次怎麼了?我忘了,你不是應當說給我聽麼?”
黎非登時窘得不知怎麼說,支吾了半天,卻聽他淡道:“你說喜歡我,只是嘴上說說麼? ”
不是!
“過來
。”
黎非還是搖頭,她低聲道:“你之前說,我以前對你沒多好,可能是吧。所以我早就決定了,要對你更好。可是……我現在還不……我不……”
雷修遠握住她的腰帶,黎非只覺他用力一扯,她的身體不由自主摔在他懷中,被他利落乾脆地翻身壓在了牀上。黎非努力想要挪開身體,正色看着他道:“修遠你聽我說,我 現在還不……”
雷修遠捏住她的下巴,低頭眯眼凝視她片刻,道:“你所謂的對我好,便是和其他男人打情罵俏?然後和我玩這樣欲擒故縱的遊戲? ”
黎非登時怒了 : “你指責我?那也說幾個更讓人信服的理由吧!方纔那兩個算什麼! ”
雷修遠撥開她面頰上的碎髮,緩緩道:“我對我們的過去一無所知,即便你說了,對我而言也像是另一個人的事,你在逼我想起來,你是想告訴我,假如想不起,你便永遠對 我擺這樣的姿態麼?那你喜歡的究竟是誰?對我笑,對旁人 也可以笑。可以牽我的手,旁人也可以牽你的手,這是你的 喜歡? ”
黎非原本惱火地想掙扎開,待聽到他這樣說,不禁停下了動作,他不開心是因爲胡嘉平方纔不檢點的舉止麼?以前紀桐周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他立即就要咬回來,咬得更重 ,現在居然還是這樣。
她想了想,開口道:“我們小時候在書院,胡嘉平給我們做過先生,所以一直把我們當孩子,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是麼? ”雷修遠笑了笑,將她輕輕放開。
黎非立即翻身便要起來,冷不丁他的手從肋間穿過,直截了當鈷入了鬆垮中衣的衣領縫隙中,發燙的手掌握住了她赤裸的肌膚,她差點叫出聲來,又怕動靜鬧太大驚動旁人, 她只有像只蟲子似的使勁掙扎蠕動,兩隻腳在他腿上亂蹬。
“放手! ”她又怒又慌。
“不放。”雷修遠毫不費力鉗住她,鑽入她衣服裡的手掌從肩膀往下滑,蓋在了她墳起的胸口上,“你說要對我更好,怎麼個好法?說說看。”
黎非簡直一個腦袋三個大,她勉力維持氣息平靜,讓聲音聽上去不發抖:“修遠,你先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現在就是有話好好說的時候。”雷修遠把下巴抵在她 肩窩上,朝她耳朵吹了 口氣,“說吧,我會一字不漏地仔細 聽。”
和他來硬的明顯不行,她又不可能在牀上跟他用什麼靈吸,那也太誇張了。黎非吸了一口氣,只有跟他來軟的,她竭力無視他的手,開口道:“就是保護你,照顧你,讓你開 開心心的。”
她原本只想說些好聽的哄他放手,可說了這幾句,卻又想起曾經雷修遠爲她流的那麼多血汗,海隕的那天他的身體也是這樣沉重地壓在自己身上,鮮血浸透了她的衣服。他默 默無言爲她做了那麼多,她能爲他做什麼呢?難道就像昭敏 師姐說的,做一朵漂亮的被他呵護在掌心的嬌花麼?
“我想讓你每天都真心的笑。”黎非頓了頓,又道,“以前你很少笑,也從不說自己想要什麼。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只要你活得自由自在就好。”
雷修遠默然片刻,忽然嘆了一口氣,輕笑:“傻孩子,你說的這些,是男人要做的事,輪不到你。”
他的手從她衣服裡收回來,懊惱似的繼續嘆息:“要什麼都給我?你個騙子。”
黎非捂緊領口,如遇大赦般還想下牀,雷修遠輕輕抓住她的衣襬,低聲道:“留下來,今天晚上陪着我,我什麼也不做。”
他從沒用這樣溫軟的語氣向她祈求什麼似的,黎非放下手,翻過身躺在他身側,他早已把被子拉了上來蓋好。黎非只覺他的吐息噴在自己額頭上,溫熱而麻癢,就像曾經許多 個曰夜一樣,他正睡在自己身邊。
黎非擡手摸了摸他的臉,他閉上眼,像一隻柔順聽話的貓,動也不動,任憑她輕柔地愛撫。
“我不逼你想起什麼。”她的聲音低得像囈語,“就算什麼都想不起我也不介意了,給我點時間,我……”
雷修遠將她攬向自己,靠得更近一些:“睡吧,醒了再說。”
很久沒有和他一起睡了,久違的溫暖與氣息,黎非把腦袋埋入他懷中,漸漸徹底放鬆下來,沉沉睡去。
然後,第二天她就明白他那句“醒了再說”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