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 暖意融融,我閉着眼睛愜意的躺在搖椅之上悠緩的晃動着,北宮焰則緊靠躺椅旁邊, 席地而坐, 一如我們初相識的情景。
“舒兒?”北宮焰輕喚。
我姿勢依舊, 慵懶的“嗯”了一聲。
“腿腳還痠疼嗎?”他略顯粗糲的大手輕輕的在我頰上摩挲不停。
北宮焰的醫術果然了得, 施榕說他們到達崖頂時, 我幾乎沒了氣息。雖然他二人再加上施蒼,三人合力運功輸氣勉強給我續上了命,但是因爲我身體多處被嚴重凍傷, 特別是腿腳,所以除了北宮焰,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即便我能活過來, 重新站起來的機會也會很小。沒想到北宮焰聖醫妙手, 不過七日時間,硬是將我給“還原”的差不多了。
搖搖頭, 我道:“不疼。”默了默,又說:“北宮?”
“嗯?”
“謝謝你。”
遊走在頰上的手頓了頓,片刻,耳邊感到一陣熱氣拂來:“舒兒,你我夫妻何必言謝?”
我僵了僵!
摸摸右手上的心型指戒, 我苦笑, 真是舊緒未去, 再添新愁。北宮焰不知道胎記的事情, 自從我對他坦露與四指男子的奇緣之後, 他一直認爲自己就是我的命定之人,且滿心歡喜的等着我鬆口嫁給他。
雖然我始終模棱兩可的態度讓他有些無奈, 可他似乎並未朝深處懷疑。只以爲是我不想與她人共侍一夫的原因,所以他不止一次的暗示說即便我與《平湖秋月》圖無緣,他事實上的妻子也會只我一個。我每次聽了都只笑不語,心道,你若真是債權人,便有妻妾三千我也會嫁;你若不是,就是孤老終身亦不可能是我的選擇。
可想歸想,心終是苦澀的。
“舒兒,你指上帶的是什麼?”沉默了會,北宮焰又問。
心,突地跳了一下。
我依舊閉着眼,一副輕描淡寫的口氣:“指戒。”
“魏晨……送的?”聲音顯得很猶豫。
我說:“不是。”
北宮焰默然。
我等了一會,等着他問下去,可他沒有。同樣的話施榕昨日也問過,開始,我隨意丟了一個理由,死小子不信;後來見我一副愛信不信的表情,他開始耍手段,嬉皮、威脅、哄騙……幾乎將慣有的招數用盡,我自穩如泰山,不爲所動。死小子有些惱,但我未等他眉毛豎起便先下手爲強,咬死不說話,只裝出一副欲泣的樣子巴巴的看着他。施榕果然不忍,自責了一番,揮揮手說,算了。就這樣,施榕的好奇心被我輕而易舉的給‘鎮壓’下去了。
而北宮焰則不然,對付他,虛言沒用。不過,他有一個不算優點的優點,那就是,會等!當他實在等不了的時候,纔會用一種我拒絕不了的方式‘逼’我道出實情。
“看起來很特別!”過了一會,北宮焰低低說道。
我一時沒聽明白,轉眼看他:“嗯?”
北宮焰莞爾,指指我手上的戒指:“它。”
我虛笑幾聲,收回視線。
女子告誡說不可主動向“嫌疑人”索取血液,顯然,採血工作只能被動等待。想想,心下便鬱悶不已,說是助我尋人,其實也沒比先前順當到哪兒去。別的不論,就說‘採血’吧,目前符合四指條件的只北宮焰一個人,但以他的能力,要想從其身上獲取點血,我得等到猴年馬月啊。
不是沒想過尋個由頭挑事,讓他和施蒼打一架,強強相抗,總會出點意外什麼的。可想法一經冒出,我立刻被自己的不厚道嚇住了。做人至此,良心怎安?強烈鄙視自己一把之後,我心態漸穩,尋思女子既然那樣說,必然有她的道理。正所謂“欲速則不達”,心急反而會將事情辦砸。
“……舒兒?”北宮焰捏了捏我臉頰。
“嗯?”我收神。
北宮焰笑笑:“再過幾日便是元正,咱們要準備啓程回國了。”
我怔了怔,去耀國?
當初施榕因爲不知道自己要在江城駐守多長時間,所以他說給我兩年時間玩耍,可這句話早就在他歸來之後收回了。我住進佐領府的第一天就被他正容警告說,四哥回來了,你隨宇辰楓去耀國賞遊的事就此作罷。我張張嘴,欲分辨,被他瞪眼堵住,言,此事無商量餘地,若是想玩,日後四哥會陪你。
雖說此次施家兩兄弟和北宮焰‘就我在哪養病’達成了某種共識,但休養和出國是兩碼事,施蒼的態度可以忽略不計,但施榕的話我卻不能無視,而且不用猜,除非我跟着北宮焰不告而別,否則,就是有天大的理由擺出來,施榕也不會同意。
見我不語,北宮焰沉默。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北宮,魏晨如何了?”過了一會,我主動開口轉開話鋒。
施榕只說魏晨那日下山被墨雨發現,隨即派人跟蹤,不想被他發現。魏晨精明縝密,故意引着他們奔往相反的方向,等到大家發覺上當,已如此周旋了三日。魏晨被困住後,並未多作反抗,非常自然的跟着施榕去了佐領府,就像倆人往常一般。
施榕先禮後兵,問他把我藏哪兒了?未料從始至終,魏晨的回答都只有兩個字:死了。所幸,沒人相信。憑着被刮掉在樹上的瑞獸玉,他們鎖定了大致位置後開始搜山。但因爲目標過大,他們在那片綿延數百里的茫茫山脈中搜尋了幾日都無果。
我問,難道沒有看到崖頂燃起的煙焰嗎?施榕慚愧的搖搖頭,說山霧瀰漫,再加上火勢也很小,所以……我又問,那你們後來是怎麼找到的?施榕說一場山雨過後,崖頂之上竟閃過一道強光,雖然轉瞬即逝,卻足以引起注意,大致過程就是這樣。我聽完以後,忍不住懊悔,早知道點烽火沒有,就不費那個力了。至於強光,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那個女子所爲。
北宮焰沒有說話!
片刻,他不答反問:“舒兒想怎麼處置?”
殺了他!
經此一事,我原先對魏晨的那點愧疚之心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入骨的恨意。施榕要殺他,我默許,北宮焰也不反對,但施蒼不同意,理由是魏晨乃朝廷命官,縱是罪惡滔天,也應當由由國家法辦他。我聽了不屑,卻也沒分辨,只暗裡吩咐顧新,尋個機會私下解決他。不想未等顧新動手,魏晨便被施蒼帶走。至於結果如何,我不知道。
我嘆口氣,輕道:“隨便吧。”
北宮焰笑了笑,意味有些不明。
復又閉上眼睛,我輕輕的搖晃着。
“舒兒,可是在猶豫?”良久,北宮焰輕道。
我懵住:“猶豫什麼?”
“就是隨我回國的事。”北宮焰提點。
沉吟了下,我微微點頭:“嗯。”
既然避不開,便老實回答爲上。
“因爲施榕?”北宮焰問。
我默然。
耳邊微微一聲嘆,“舒兒,我本不想逼你,可有些事拖久了並不見得有益處……”
“比如,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卻一直不告訴我。” 原來沒打算跟他糾結這個問題,反正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但不知爲什麼,聽他說這句話,心裡突然有些不快,一時氣不順,我坐起身看着他脫口接道。
北宮焰微怔。
須臾,他勉強的笑笑,面色有些戚然:“舒兒怪我?”
心下頓時不忍!默了默,我搖搖頭,否認:“沒有。”
“舒兒,”北宮焰苦笑:“我承認沒有告訴你實情是源於私心,”說着,他站起身,慢慢的踱到湖邊,幽聲繼續:“從小到大,我從未覺得世間有什麼事能難住自己,即便……即便大海撈針的尋人,我亦沒有失掉這份自信。但是,遇到你之後,這份自信就轟然瓦解了,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惶恐不安的滋味。”
我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發一語。
“舒兒,我能傲視天下,卻唯獨感覺抓不住你。你拒絕和我……說是不願與人共侍一夫,雖然男子娶妻納妾,禮法自古如此,但我知道你此話不是虛言,你清華、傲然,行事向來自有堅持,且從不輕易改變。得知你和施榕不是親兄妹後,我更加不安,直到……直到聽你親口說出與四指男子的緣分,我方鬆了一口氣,未料……未料施榕他又……”北宮焰停住。
未料施榕怎麼了?
“我一直爲自己的身份而傲,天之驕子,皇室貴胄,國之儲君,甚至認爲天下捨我其誰?可是如今,我卻比誰都憎惡這個身份……”
看着眼前高大卻顯孤獨的背影,瞬間,心抽疼的厲害。站起身,我慢慢走上前首次主動抱住他的腰。緩緩的,將臉頰貼在他寬厚溫熱的背上。不爲別的,只因他的心傷而心傷。
北宮焰的身體微微僵住!
片刻,他轉過身來反摟住我,一雙澄亮的眸子深深的凝視着我,裡面溢滿了濃情蜜意。我失神的看着他,喃喃輕道:“北宮,我隨你去。”
“舒兒,此話當真?”
我點點頭。
舒兒……”北宮焰的低聲喃語不掩驚喜,他緊緊的抱住我,臉不停的磨蹭着我的頰。閉上眼,我吁了口氣,任由他的溫柔裹住自己。
忽的,北宮焰頓住!
我奇怪,擡眼看他,卻見他眼神正聚向一個方向。從他懷中轉身,我順着看去……
登時,腦中一片空白!
施榕來了!
愣怔了片刻,我欲從北宮焰懷中掙開,卻被他摟得更緊。
“四……哥,你,你……”我望着臉色鐵青的施榕,想問他何時來的?可又覺得這問題好傻。
施榕慢慢踱步向前,眼睛卻不看我,一雙黝黑的眸子直直投向北宮焰。默然了片刻,他瞥瞥被緊緊禁錮在臂膀下的我,冷冷說道:“宇辰兄,元正佳節將到,在下今日特來接舍妹回府。”說着,也不管北宮焰會有何反應,向我伸出手臂,那層層纏裹的慘白絹布隱隱昭示着他的手所傷非輕,“舒兒,過來!”
我想邁步,可是走不動,北宮焰的手臂如鐵鉗般將我圈的半絲動彈不得。
“施榕,今年元正舒兒就不回去了,來年陽春,我自會陪她歸寧。”北宮焰面色平靜。
“歸寧?”施榕冷笑,“舍妹本是未嫁之身,何來歸寧一說?”
北宮焰也笑:“宇辰施舒的名號,天下皆知,佐領難道要罔顧這一事實?”
“事實?”施榕哼道:“究竟何爲事實?你我心知肚明。”
“你我明不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天下人的眼裡,你只是兄長,而我,纔是夫君。”北宮焰淡淡的針鋒相對。
施榕看着他,嘴角掠過一絲譏諷,語氣盡顯不羈:“宇辰兄,世俗是什麼?倫常又算什麼?莫說舒兒與我並無血脈之親,便是有,又奈我何?”
我定定的望着施榕,說不出一句話。若是別人拋出這番言論,我定會擊掌贊之;可此刻,心下除了苦澀,過濾不出微毫的喜悅之情來。
北宮焰哼笑一聲:“施榕,你可以不在乎,但有人在乎。”頓了頓,他重聲補充道:“比如說,令尊大人!”
施榕臉色變了變。
正在這時,只見顧新領着兩個人向這邊走來。遠遠望去,其中一人似是施蒼。
北宮焰略略鬆開我,附耳低道:“舒兒,明浩來了。”
我又是一怔!
明浩?四殿下。
“不要緊張,無妨。”北宮焰安慰的笑笑。
我點點頭,正要開口應承,忽的瞥見施榕正盯着我,心下一顫,我趕忙閉嘴。然後從北宮焰懷裡抽出身來,慢慢向他身邊蹭去……
施榕狠狠眼,一把拉過我,在我手心使勁捏了幾下。我疼的直吸氣,然後皺眉斜眼偷偷對他虛晃了一下拳頭。施榕一愣,片刻,他抿抿嘴,脣邊漸漸漾起笑意。
“殿下,施督管。”北宮焰上前施禮,我掙開施榕趕緊上前隨禮。
明浩頷首,施蒼回禮。
身側,施榕也施禮。
我規規矩矩的站在北宮焰身邊,垂首不語。良久,無人說話。心下不由詫異,微微擡眼瞥嚮明浩,他正和北宮焰對望着,表情莫辯。再觀施蒼,他站在明浩身側,視線在我身上停頓了片刻即轉向它處。施榕也是一派肅然,負手佇立在施蒼旁邊。
“夫人。”明浩突然出聲。
迅速收斂心神,我施禮道:“殿下。”
明浩慢慢走近前,笑意淺淺,卻很明媚,“本殿久仰夫人慧名,今日一見,果是不凡。”
哪裡不凡?
嗯……好像我穿得比較好。
“殿下謬讚,妾婦不敢當。”我淺淺莞爾,謙恭大方。
明浩彎彎脣角,沒有說話。
“施佐領。”片刻,他轉向施榕道。
施榕應是。
“傷可好些了?”明浩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
“不過小傷,已然無恙,末將謝過殿下。”施榕施禮。
“嗯,”明浩頷首,說道:“都說十指連心,如今你失去一指,雖無大礙,卻也需小心養護,帶兵之將……”
腦袋“轟”的一下!
失去一指?
我怔怔的望向施榕,猶聞晴天霹靂。明浩接下來還說了什麼,我已然聽不進了。腦海中只來回盤旋着四個字“失去一指,失去一指……”
失去一指?那他的左手……
四指男子!
施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