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蟒稀裡糊塗地起牀,洗臉。在他手伸向水龍頭的那一刻,他詫異極了。
“謹慎?”
謹慎什麼?爲什麼要謹慎?是誰在自己的手上刻的這些字?究竟有何意義呢?
他還在思考,忽然從鏡子裡,他有看到了那些新的“血字”。
那些字和手上的一樣,也是尖銳的東西所刻。雜亂地遍佈着整個**的胸膛 ——
【一月三日,甘州中心電力局,陳希東】【戴墨鏡的男人可以信任】【我叫周蟒,是黑社會幫派“毒周社”領袖】【要小心金色長髮的女人】【孩子也不可信】【出門要戴墨鏡】【二月二日,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去找陳希東】
這些是什麼?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嗎?如果這是自己刻的,那這種見血的決心,自己絕對不能辜負啊!
籠頭擰開了,潔淨的水嘩啦嘩啦地流着,胸口的傷,手上的傷有些在隱隱作痛着,而周蟒,在迷茫中思考着……
扭頭看電子日曆,二月二日。
二月二日!自己必須去見陳希東!!
對!
想到這,周蟒迅速走回臥室,換好衣服戴上墨鏡,出門,一路打聽一路朝甘州中心電力局駛去……
眼前的男子很胖,胖的有些讓人分辨不清他的表情。但這沒關係,周蟒剛出現在他面前,他就已經開口了:“你來了,今天還是什麼都不記得?”
這個人,也能信任嗎?
無論可信與否,還是謹慎的好。周蟒看着男子的眼睛道:“陳希東,你讓我來這有什麼事?”
陳希東呵呵一笑答道:“我只有今天有時間見你……來,你過來聽聽這段錄音。”說着,他按下了桌上錄音機的播放鈕 ——
“周蟒那小子果然不是裝的,我給他一把刀,他竟真的在身上刻起字來了。”
“那也不一定,以他的精明,或許是狠下心騙你也說不定。”
“有這麼傻的人?他想騙我的話完全可以用那種不易褪色的筆在身上寫的,何必真的用刀刻。”
“周蟒是狠角色。”
“哼……他以前再狠,現在也就是一個廢人。”
“李廬,你還是小心點的好。上次那顆炸彈沒結果了他,就是你輕敵的最好證明。”
……
“咔噠。”陳希東停止了播放,用一種玩味的眼神看着周蟒。
周蟒則很是震撼,雖然他不知道李廬是誰,也不知道什麼炸彈,但有人故意讓自己刻字在身上來測試自己,這點他是聽明白了。所以他問陳希東:“你這錄音哪來的?李廬是誰?”
“呵呵呵呵……”陳希東笑着,臉上的橫肉一顫一顫的,“把衣服脫了,看看你後背上的字你就知道了。”
困惑歸困惑,周蟒還是脫光了衣服,背對着鏡子,扭頭 ——
【戴墨鏡的名叫李廬,可以信任】【陳希東不可信】【陳希東和戴茜是情人關係】【土黃色的轎車千萬別坐,有機關】【殺父仇人戴着墨鏡,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其餘不詳】
“這……”
周蟒尷尬地看着陳希東,好像不小心讓他看到不該看的了。可陳希東只是笑了笑道:“我上次和你見面的情形的確不太愉快,所以你刻下了我不可信,劃掉它吧。”
“……戴茜可信嗎?”
“戴茜是我情人沒錯,所以我才能搞到這個錄音。她是我安在李廬身邊的眼線。”
“可我胸口寫着戴茜也不可信。”
“我不知道你聽到或看到了什麼有這個結論,但她是你舅媽這點沒錯。”
“……你可信嗎?”
“你說呢?”
周蟒想了許久,終於提起匕首,伸向背後。
即使這次不是要刻字而是劃去字,也同樣是需要流血的。這把刀刻的有多狠有多深,周蟒都不會在乎,他只想留下痕跡 —— 將自己的記憶留下來,哪怕只是一個痕跡。
然而,他劃去的那行字不是【陳希東不可信】,而是【戴墨鏡的男人可以信任】……
……
回到家,周蟒迅速把窗簾拉好門關緊,將身上所有衣服褲子全部脫光,仔仔細細地尋找還有沒有自己未發現的字。他成功了,他在腳底找到了新的訊息,可是他更迷茫了 ——
【只能相信自己】【胸口和背部的字是給人看的】【都不可信】【如果不睡覺,我就不會失憶!】
周蟒明白,拿一把匕首在自己最脆弱的腳底刻上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加上腳底的隱蔽度極高,可以說這四句話,是絕對不會有錯的。也可以當做是自己和自己說的心裡話了。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句【如果不睡覺,我就不會失憶】了。是真的嗎?爲了得出這個結論,自己究竟熬了幾個通宵呢?
無論是真是假,周蟒都決定從現在起不睡覺了,他要在頭腦尚有記憶時,將一切該搞明白的、一切該剷除的、一切不利的因素全部擺平。因爲他知道,既然自己老是在說這個可信那個不可信,就說明自己處在一個極端被動和不利的環境中,而脫穎而出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保持記憶。
然而已經晚了,他睡還是不睡,已經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 在他堅持了四天不睡,已經渾渾噩噩神志不清時,一根麻醉針,將他的記憶又全部清空了。
雖然周蟒每天早晨都在人前人後裝着已經失憶的樣子,雖然周蟒與每個人交談都小心翼翼的,但他還是小看了他身邊的人。
在他倒在沙發上的那一刻,戴茜收起麻醉槍,在他身後笑了:“裝,你再裝……李廬還想讓我相信你真失憶了。他錯就錯在和你講了魚的故事,你錯就錯在這幾天老是看魚缸……來人!把老大綁起來!!”
……
……
真真假假,不是我們能夠分辨的。周蟒看魚缸,只是因爲他真的喜歡魚,而不是記起了魚的故事。
誰善誰惡,不是周蟒說了算的。李廬、戴茜、陳希東三人究竟誰是真心幫助周蟒誰是忠臣,當週蟒再次睜開眼時,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因爲他現在正處於一艘駛往海邊的集裝箱卡車內,他眼前的三個蒙面男子,每人都握着一把消音手槍對着他:“戴小姐關照,把密碼說出來。”
我們的主角,顯然對這一情形莫名其妙:“戴小姐?密碼?”
“咚!”
周蟒雙手被綁在背後,對蒙面男子的拳頭毫無招架之力。他被打倒在地,嘴角流着血,嘴上叫嚷着:“你們爲什麼打我?你們是誰?我是誰?”
“還他媽裝蒜!!”
又是一拳。
“爲什麼打我!爲什麼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再痛苦也沒用,再無助也沒人能幫你。現在,此時,說實話比說假話來的更糟。
面對蒙面男子們雨點般的拳打腳踢,周蟒終於妥協了:“我說我說!你們要什麼密碼?”
“你每棟別墅的大廳裡,都養有熱帶魚,我們要魚缸下保險箱的密碼。我們戴小姐,要做毒周社老大,想要你的印章和文件。明白了?”
“就算我說出密碼,也還是一樣要死的吧。”
“你不說密碼,會死的很慘。”
“我說……密碼是……九九五五七四八三九。”
“還算你識相……來!把他嘴堵上,扔海里去。”
平靜的海面因重物墜入而濺起一股白色的水花,在水花漸漸隱沒後,大海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又平靜了。
……
……
嬰兒的記憶是乾淨且沒有內容的。沒有記憶,哪怕他以前學過什麼是父母、什麼是玻璃、什麼是河流和天空也沒用。他長大後是個什麼樣的人,完全取決於他在長大這個過程中遇到或學到些什麼。
那麼要讓一個記憶一片空白,性格還未定型,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人做出一個欺騙人的決定,是多麼有難度的啊。
造成他欺騙的原因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猜忌嗎?顯然不是。造成他欺騙的原因是槍械要挾嗎?顯然不是。造成他欺騙的原因是他頻繁失憶嗎?顯然不是。
只是他一“出生”,就要面對這種生死的壓力、權職的壓力、大腦中毫無記憶的壓力,實在太過沉重了。即便他知道難逃一死,也還是選擇了欺騙。也許他想問一句:“世人們,能否別逼的這麼緊,能否給我一個認識好人的機會呢?”
……
……
“一羣飯桶!!!這是密碼?傻子都知道這不是密碼!!995574839是什麼意思!你告訴我!!”
“戴小姐……我……我們不知道,他是這麼說的。”
“飯桶!!飯桶!!去把他給我撈上來!!快!!!”
救救我,我其實不想走……
從前,池子裡生活着三條魚。第一條魚接受了自己只能擁有七秒記憶的事實。它在池子裡快樂地游來游去,每一秒都過的踏踏實實豐富充實。它時而研究水藻,時而嬉戲河牀,時而浮出水面與天空打個招呼。七秒一過,它又重新沉浸在研究、嬉戲、打招呼的愉悅中了。
第二條魚還不知道自己只有七秒記憶的事實。第一秒它想去水面看看,卻在上浮過程中過了七秒,所以第八秒它就忘了自己想做什麼,又忽然想去水底看看了。在下沉過程中又過了七秒,它又忘了自己想做什麼了。所以它就這樣浮浮沉沉,毫無目的地一輩子沉浮十分忙碌,但也還算快活。
第三條魚,當它發現自己只能擁有七秒的記憶時十分慌張。它使勁地掙扎、擺脫,想逃離這個命運和池塘。可惜它每次剛浮出水面,就忘了自己想做什麼,於是它再次重新思考重新獲得自己必須逃離的結論。通過不斷地努力,它已精疲力竭傷痕累累,但它還是成功了。它到了岸上,卻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了。窒息前,它朝着天空吧嗒着魚脣,吐出了這輩子唯一一句話:“救救我,我其實不想走。”
……
故事完了,我想說:這只是一個故事……
第三十九章.完.【曾經在喝的酩酊大醉後和一個朋友探討,失去記憶究竟是幸福還是悲哀。最後結論是:如果接受現狀,慢慢重新生活是幸福的。如果強求回憶起什麼,那是痛苦的。因爲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擁有悲傷。而很奇怪,快樂的事情是不容易被銘刻的。你有否聽說過“刻骨銘心的快樂”?這詞彙真是古怪極了,不是嗎?】
【於是,周蟒跌入海里,在墜海後,在極痛苦時,他遭遇了霍里札特,也連帶被白光一起照射了。在被霍里札特救起後他又遇到吳夕蔭、陳簫、陸敬、吳顏,以及一個又一個新朋友。那麼現在,他這“第三條魚”又能否向前兩條學一學呢?顯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