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來的毫無預兆。
在它耀目的光芒刺的人睜不開眼之前,陸敬正把玩着書桌前的榮譽勳章。他看了看手裡這枚勳章,又看了看其下方鑲着金邊的“東洲英雄”四字似是想起什麼,嘴裡輕輕地哼唱起一首失傳已久的歌謠 ——“……康維的淚,於阿瑟的碑。”
歌謠哼唱至最末,陸敬痛苦地閉起雙眼。也就在此時,白光忽然將陸敬全身籠罩起來。陸敬第一反應是有敵軍入侵,所以他迅速將雙手護住頭部並同時下蹲,試圖將自己隱藏在書桌下。
背靠桌腿後,陸敬心中暗暗自責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遲鈍到了家附近有人扔閃光彈還一無所知的地步?還是說因爲剛纔心中的痛苦作祟,麻痹了自己的謹慎嗎?
時間流逝着,室內的白光依舊沒有褪去。陸敬知道不能一直躲在桌下坐以待斃,所以他慢慢直起身想出去一探究竟。也就在陸敬剛跨出桌下時,聽到了一個人聲。
那是個男聲,聲線即渾厚又溫暖,不禁使聽到的人對其產生信任感。但奇怪的是陸敬無法從聲音中找到聲源,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芊芷鶴,朋友。如果想回到過去,請找到芊芷鶴。你一定能做到的,記住,芊芷鶴……”
男聲不斷重複着這句話,聲音由響到輕直至消失。而那股刺目的白光,也隨着男聲的逐漸消失一起漸漸褪卻了。
等陸敬反應過來,一切都不同了:他身邊的書桌不見了,四周的牆壁不見了,連頭上的屋頂也不見了。那些平日見慣了的景色,被一個廣闊的天空和一座座陌生的石碑所取代。
陸敬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一個即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
樹木是熟悉的,樹葉卻是從未見過的。天空是熟悉的,可那一片片雲縷又是陌生之極的。身邊除了石碑,還偶爾有幾隻鳥兒飛過,那動人的鳴叫聲使人心生一種舒適又愜意的陌生感,古怪極了。
聽着,看着,發着呆。不知過了多久,陸敬忽然感覺身後有人,回過頭一看,站在那兒的是一白髮蒼蒼的老人。
“你是?”陸敬開口詢問。
“你好。”老人微笑着,好像和陸敬是老熟人的樣子。
“……你好。”陸敬轉過身也微笑起來。不知爲何,眼前這位老人雖然看上去和其他老人沒有任何不同,但他身上那股平易近人的氣質與溫和的談吐,卻能在不知不覺中拉近人和人的距離。
但陸敬還是沒有放下應有的戒心,特別是在老人詢問自己職業後:
“看打扮,你像是個大兵?”
“大兵是什麼?我是個地道的軍人。”
老人揚眉:“噢……軍人,那一定是很能打的了。”
“你想說什麼?”陸敬說着,暗自警惕起來。
老人呵呵笑了起來,連忙解釋道:“抱歉,請相信我沒有敵意。我只是需要一些反應快,身手敏捷又能打的朋友幫忙。今天過來掃墓恰巧遇到你,實在是幸運的很。”
陸敬皺眉想了想,問道:“你能不能先告訴我這是個什麼地方?”
“當然可以。”老人點點頭,接着話峰一轉又說道,“但在那之前,請允許我先問一下你來自哪裡?只有根據你的答案,我才能更快地使你明白這是哪裡。”
陸敬沉默,擡頭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天空許久,終於說道:“我來自……哦不,我應該說,我們將自己的星球,稱爲地球。”
老人點點頭擺出個手勢,示意陸敬繼續往下說。
陸敬凝視着老人,想給自己一個信任他的理由。沒過多久他便妥協了,因爲他發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實在找不出不信任老人的理由,何況這位老人看上去是如此坦誠。
所以他說:“我坐在自己家裡的書桌前,忽然屋裡充滿白色的光芒,接着就……”
“朋友。”老人突然打斷道,“請問你來自哪一年?或者說你來自哪個時間?看你身上的穿着很高級,不像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陸敬不太理解老人的意思,他反問道:“難道你知道地球?我來自2355年。”
“2355年……2355年……”老人重複着,似乎在捉摸着什麼東西。然而身邊的陸敬不樂意了,他急着問:“這裡到底是哪?又是哪一年?”
老人呵呵一笑說道:“瞧我,把最關鍵的事忘了。這裡也是地球,只不過是對你來說是許多年前的地球。現在是2011年,距離你也不算太遠,300年而已。”
“而已……”陸敬苦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老人笑了笑,伸出了右手:“不知道在未來,人們還有沒有握手的習慣?我叫吳顏,中國人,66歲。”
陸敬也笑了,他伸出右手,和吳顏握在了一起:“我叫陸敬,中國人,32歲。”
放開相握的手後吳顏接着說:“那麼我之前所提的要求,需要一個能勇善戰的朋友幫忙,你能否考慮一下?”
陸敬聳肩:“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吳顏笑了:“我能提供你住所和飲食,可我所在的團伙可能與你之前的信仰有所出入,希望你不要在意。”
“不會。”陸敬笑道,“生存環境和生活環境我還是能區分的,何況我並沒什麼信仰。我只要……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說到這,陸敬的聲音輕了下來。是啊,他的左手手心,還握着那枚英雄勳章呢。
吳顏沒有發現陸敬的神情變化,點頭道:“不瞞你說,其實除了你我還認識幾個正在尋找芊芷鶴的人。而據我調查,想要找到芊芷鶴,必須有出色的身手和……”
“你!你怎麼知道芊芷鶴!?”陸敬迅速抽回右手,驚訝之餘回想着自己剛纔所說過的話。
吳顏則淡然地解釋說:“你不是現代人,到這裡之前還被白光籠罩過,這一點和我的幾個朋友如出一轍。而他們都在白光出現時聽到類似尋找芊芷鶴之類的話,所以我猜你也一定是其中一員。”
陸敬反笑:“吳先生,你這句話有點小問題。我聽到的的確是找到芊芷鶴就能回到過去,可你憑什麼認爲我會想要回去呢?”
面對這個尖銳的問題,吳顏還是不變地笑着:“之所以認定你想要找芊芷鶴,只是因爲你不屬於這裡而已。被強行綁架到這裡後,誰會不想回到故鄉呢?”
……
……
或許是因爲這句話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爲吳顏那紳士般的風度,更可能是因爲陸敬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毫無方寸的緣故,總之他點頭了。在這個被迫留在異鄉的前提下,他決定暫時跟隨,或者應該說是暫時信任吳顏這個陌生人。
而吳顏的家也正和他所形容的一樣,非但不像什麼紳士名流的聚集地,恰恰相反,那裡居然是一批三教九流以及氓流倭痞的巢穴。幸好吳顏提到的那些“尋找芊芷鶴”的人不在其列,陸敬也就不用和那批黑道中人打什麼交道。
鷲龍日常事務所樓上,站在陸敬面前的那些“尋找芊芷鶴”的人說起來也算是同道中人。但爲何那羣人看上去都古里古怪沒一個正常的?
一個是白髮蒼蒼瘦骨嶙峋,看上去精神卻好的出奇的吳顏;一個是矮到自己胸部,頭髮和臉色都慘白慘白,雙眼卻極有神的孩童;一個是蓬頭垢面,看上去沒什麼精神,一副百無聊賴模樣的學生;一個是黑髮披肩,頭部大到快要超過肩膀的中年女人;還有一個是身穿紫色長袍,手裡拿着古怪書本的西方青年。
這些怪人,難道真的都和自己一樣,是被白光從未來“引導”到這裡的?
陸敬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些人都急切的想要找到芊芷鶴。這從他們看到自己這個“新人”加入後,目光裡透出的那股期望可以看出。
不過又或許他們也和自己一樣,認爲眼前這個一身古銅色皮膚的軍人是個異類吧?
無礙,現在的陸敬只要上前伸出友好的右手,然後陪上個微笑,自我簡介一番即可:“大家好,我叫陸敬,是個未來軍人。”
“哦,我叫曾龍。”
“你好,我叫瑪塔洛。”
回答陸敬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無精打采的學生,還有那個頭部奇大的女人。白髮孩童沒有說話,只是對自己眨了眨眼。那個古怪着裝的西方青年有些迷茫的望向吳顏,想來是聽不懂自己的話。
吳顏笑了笑說道:“我來介紹吧。這位白髮小朋友不知從哪來,和我們語言不通,你可以叫他白。這位外國朋友也說英語,名叫卡修。以後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了。”
陸敬點了點頭。是的,自己人,我陸敬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背叛同伴。哪怕之後的路再艱難坎坷,我也不會皺一下眉,我也不會再猶豫搖擺。屋裡的這些人,從此都是我陸敬的兄弟。如果有必要,在尋找芊芷鶴的道路上,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去付出,或者說去償還我之前所犯下的過錯。
此時的陸敬手心裡依舊握着那枚榮譽勳章,表情堅定着絕決着。他身邊的吳顏不知道,陸敬已經因爲他的一句話,態度從此由陌生人的警惕轉到了親人的位置。
那就再給陸敬一次機會吧,給一次漂泊在外的浪子,贖罪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