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人父母,最痛苦莫過於親手埋葬自己的骨肉了。好在厄爾方堅人十分人道主義,在瑪塔洛爲自己兒子舉行地球似的葬禮時,瑪塔里斯總督發動了整個星球一半的人員出殯哀悼,這規模讓瑪塔洛心裡好受了不少,但也只是不少而已。
整個葬禮在厄爾方堅最大的議事會堂內舉行,這隆重又**的儀式,使這顆文明的星球漸漸被一層迷霧般悲哀的氣氛所籠罩。
議事會堂正中央有一個十平米的祭壇,祭壇上豎着一座圓柱形的透明器皿。瑪塔洛的兒子就在那器皿中懸浮着,肉體浸泡在那容器中的褐色液體裡。
容器沒有任何遮掩,人們透過玻璃能直接看到懸浮在器皿中的那堆碎肉,他已被磁性破壞的體無完膚,實在無法辨認其最初的模樣。
“他是人嗎?和我們一樣的人?”
“瞧啊,這就是地球上的人類屍體。”
“瑪塔昆斯特,這堆擠在一起的肉漿真令人作嘔。”
“落後的民族,脆弱的低級生物。”
……
瑪塔洛站在器皿左側,祭壇下方傳來的語聲不斷擠進她的耳朵。糟糕的是那些刺耳的輿論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響,好像生怕那堆碎肉的母親聽不到似的。
瑪塔洛知道:厄爾方堅人不能說謊且個性耿直,是一批誠實且毫不遮掩自我想法的人。以往她爲這一點深深自豪,也爲自己同是厄爾方堅人而驕傲。但此刻的她卻第一次開始憎惡起誠實來。
關於虛情假意的漂亮話,地球人着實比後代做的出色的多,這使得瑪塔洛一時間無法確定文明究竟在誰這邊。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輿論並沒有說錯,她那器皿中的孩子已經完全沒有人樣,只剩在福爾馬林液體中上下蠕動着的髮絲還在極力證明:它曾是生命。
瑪塔洛閉起眼不想再看,舉起雙手捂住耳朵不敢再聽。可這些舉措無法抑制她心中那股心痛,最後她張大嘴,大聲嘶叫起來。她沒有責怪輿論的意思也沒有逃避兒子已逝的現實,她只想大聲回答那些言論製造者 —— “我兒子是人!”,“我兒子也同樣是有智慧的人!”,“我兒子只是被巨大的磁場破壞了身體結構!”,“我兒子不是什麼低級生物!!”
可是沒人理會她,在“地球”兩字於衆人心中還只屬於傳說或是神話的目前,許多人只是把瑪塔洛的兒子當作是罕見的外來生物,而不是一個和他們無差別的人類。也正是這種客觀的言論,在此時刺穿了瑪塔洛的心扉。
她多麼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多麼希望現在還和自己身在地球時那樣:和兒子朝夕相處共同生活。而今,在她還未真正接受與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兒子忽然死去的現在,命運卻硬生生地要讓她收拾這份世上最慘痛的心情,打理這場最淒涼的殘局。
沒人同情她,沒人憐憫她,更沒有任何人對她說一句節哀。所以瑪塔洛崩潰了,她開始尖叫痛哭,這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到最後竟演變爲一種類似動物的笑聲,刺耳之極。
笑聲朝四周擴散喧囂直衝天霄。如果厄爾方堅有云朵的話,一定也會因爲這複雜的聲音而躲的遠遠的。
不過那些都無所謂了,長時間的嚎啕大哭已經將瑪塔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身邊那具透明器皿上。她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哭的越發激動和大聲,以至於當白光將她完全籠罩起來時她都毫無察覺。當然,她更不會注意到那句和白光同時出現的“請尋找芊芷鶴”……
瑪塔洛真的臨近瘋狂了,如果不是此時忽然有個人對她說了句像樣的撫慰,她的一切一定會在厄爾方堅的祭壇上徹底瓦解。所以說出那句撫慰的人,也可以算是瑪塔洛的救命天使,或是瑪塔洛的精神支柱 ——
“女士,哭吧,將那些不幸的遭遇全都哀嚎出來,哭完後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靜下心慢慢聽你訴說。”
“咳……咳咳咳……”不知哭喊了多久,在聽到這句撫慰後,瑪塔洛被自己的淚水嗆到,開始咳嗽起來。
“來,喝口水,坐下來慢慢哭,慢慢說。”
“咳……你……”
“你好……”
“你……好……咳……”
擡起滿是淚水的臉龐,瑪塔洛又驚訝又疑惑地看着坐在眼前的那個男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但這個男人短短几句話卻將自己從瘋狂的邊緣扯了回來。現在的她,開始慢慢清醒了。
良久,男人開口了,還是那種不溫不火的語氣,卻出奇的讓人舒服:“你好,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吳顏,口天吳,彥頁顏。”
這位男人這位老者,他叫吳顏?
略略張嘴,睜開被淚水鋪滿的雙眼環顧四周:一間安靜的屋子,一張整潔的書桌,一幅算不上豔麗的風景畫,一盞古老的吊燈,一片柔軟的地毯,一個安詳的老者……
“這裡是……”
“這裡是我的家,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當作也是你的家。”
當作也是我的家?真的可以嗎?如果這裡是地球的話,我真的很願意。
不過……好像……這屋內的陳設真的不像是在厄爾方堅?
“我……我的意思是……這裡是……地球?”
“呵呵……是的女士,這裡是地球……”
地球……我回來了?
“女士想喝點什麼?純水?或是咖啡?”
咖啡……這裡真的是地球,我……我回來了?回來了!
“女士你好像很意外?可否坐在這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
天啊我真的回來了,爲什麼?爲什麼這裡不是厄爾方堅?我不是應該在舉行兒子的葬禮嗎?
“來,女士,比起水,也許你需要這個……”
熱毛巾?這位安詳的老者……
“擦擦吧?臉都哭花了。”
“嗯……”
柔軟又幹淨的熱毛巾,恰到好處的溫度,有些燙,但是我喜歡……
“女士,把臉擦乾淨吧。再美麗的雲彩,也會因大雨而褪色。”
這位安詳的老者,這位名叫吳顏的老者,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的話……
“好了,我們把毛巾放在一邊,喝一杯熱咖啡如何?”
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
“很抱歉,我這沒有卡布奇諾沒有藍山也沒有炭燒咖啡,只有愛爾蘭……”
我能不能再生一個孩子……和你……
“空咚!!”
身子彈起一個高度又重重跌在地上,接着身子就開始在地上翻滾,我滾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頭暈目眩地躺在硬邦邦的地上。
什麼都感覺不到,我的身子好像已經不再屬於我,只能無力地看着上方那應該是天空的方向。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上方只有黑壓壓的一片。我也什麼都聽不到,除了還在艱難地維持呼吸,我好像也已經成了一堆肉泥。
恍惚,麻木,視線模糊間我看到了幾個晃動的人影。那都是些誰呢?
漸漸的視力有所好轉,腦袋也跟着清晰起來。周身那些麻木感逐漸褪去後,渾身開始痠痛的無以復加。這痠痛讓我想起了之前和曾龍跳崖後被吸進風道的遭遇。
那麼……我現在在哪?那劇烈的風將我帶到哪裡了?爲什麼我身邊會有一根根如此粗壯的柱子?上方又爲何是平整的大理石天花板?我……我們,不是應該在地底巖洞中嗎?
光?除了那滾落在遠處的兩個手電,那柱子居然還會發出幽綠色的光?那麼吳顏呢?那麼卡修呢?曾龍呢?白呢?白呢!!
費勁地將脖子略微朝左轉動分毫,將雙眼睜的再大些,才發現剛纔眼前晃動的那些人影正是我所牽掛的朋友們 ——
白就在不遠處的前方,雖然身上的衣衫已破爛的不成樣,雖然已傷痕累累,但他還是緊緊地咬着牙,雙手死死抱住懷中那根長矛。
而那根長矛卻像長了腳似的,正在不斷朝前挪動着。那鐵製的矛頭斜向朝前指着,每移動一寸速度就加快一分,好像想盡全力擺脫主人的懷抱。然而白那孩子卻怎麼都不放手,長矛越掙脫他就抱的就越緊。即使其額頭的青筋已經鼓起,即使其雙手已經鮮血淋漓。
終於,隨着“吧噠”一下聲響,白拗不過長矛的去勢,身體失去重心跪在地上。可他依舊沒有放棄,而是以膝蓋跪立在地上這種怪異的姿勢苦苦支撐着。長矛沒有因爲主人的倒地而放棄磁力的懷抱,它變本加厲地加速前進着,白也只能飛快交替着雙腿,跟着長矛的步伐跪爬着一起向前。
“白!!”
誰在叫喊?那個忽然前撲,快速上前抱着白腰部的人是……吳顏?!
雖然他的衣衫也已破損渾身上下遍佈着傷痕,但他絲毫沒有在意,爲了阻止白越來越快的去勢他毅然蹲下身放低重心,下半身死死紮在地上同時雙手使勁抱着白。我看的出來,他們兩人都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還是抵不過長矛前行的步伐。兩人就這樣一個跪着一個蹲着被長矛不斷拖着向前。
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像極了無盡的深淵。
我努力想站起身幫他們一把,可渾身偏偏像是散了架似的絲毫不動。我更想開口,卻發現喉間已被淤血佔據,再也發不出聲了。我只能在沉默與靜止中,以旁觀者的身份安靜地觀察着。
就在我以爲他們會以這樣的姿態被吸入深淵時,一頭長髮的卡修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中。只見他三步並作兩步朝前疾跑兩步,起跳後又是一個衝刺倒在地上。之後的情形十分狼狽,卡修雙手只能夠到吳顏的腳部,但他還是雙手前伸牢牢抓着吳顏的兩個腳踝。三人前去的速度頓時一緩,但馬上又加速朝前衝去。最後方的卡修腹部着地無法發力,只能被可憐地拖在地上一路前去。
一個跪着,一個蹲着,一個趴着。只有那長矛豎直朝前,越來越快,不顧及身後三人的感受。
“白!你快放手!如此大的磁性會帶我們去哪我們誰都不知道!前方很有可能是陷阱!”吳顏死死抱着白的腰部艱難地大吼。
“白!!放手啊!!再這樣下去我們會一起被吸進去的!!”
“白!你聽懂我的話沒有!!Kash!!Hurry To Stop Him!!”(卡修,快阻止他)
卡修吼出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沒聽太明白,按照字面意思,應該是“硬化磐石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