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家四姐妹同時上學,正是經濟最困難的時候。
那些日子,我最怕問我媽媽要錢了,因爲每次媽媽都會極不情願,並且囉囉嗦嗦地埋怨道:“人家阿紅婆都賺錢給家裡用了,你還要家裡給錢,讀書讀書,讀了有什麼屁用?”
有時,明明知道我星期天下午返校要帶錢,可她卻故意去上山砍柴遲遲不回家。
無奈,奶奶只好給我多準備兩罐菜乾。
我不知道媽媽怎麼那麼討厭我上學,僅僅是因爲沒錢嗎?在上學的路上,想着想着,我不禁常常潸然淚下。
當我在自己房間認認真真地揹着英語、做着數學題時,房門經常會被突然“砰”地撞開,被嚇了一跳的我轉過身,看見媽媽怒不可遏地站在門外,叫嚷着:“我都會做死了,你卻縮在這裡。快,跟我到楊梅樹下種藠頭!”
想及阿麗婆在做作業時,她的媽媽連走路都要躡手躡腳時。我有些惱怒,但也只好默默地合上書本,扛上鋤頭去菜園。
我知道爸爸也只是表面上支持我上學,只是出於面子和責任,不好直接叫我輟學而已。
我心想:沒有錢,自己痛苦,父母也難過,乾脆初三畢業後去深圳打工好了。這是改變家裡的經濟狀況的最快捷的方法。
想及若自己考上中專或高中後,將讓父母騎虎難下,供也難,不供好像也不太好。
於是,初三時,我故意一改昔日勤奮刻苦的作風,變得無所謂,目的就是讓我在中考時考不上任何學校,達成我外出賺錢的目的。這樣,爸爸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不供我讀書了,也不用擔心我將來會怪他。
果然,原本成績優異的我,初三時,成績直線下降。最終,我連重點高中都沒考上,差四分。可我沒有絲毫的失落和不快。
有一天,我跟難得回一趟家的爸爸說想去深圳打工。他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不聲不響的在廚房不停地抽菸。
晚上,吃飯時,爸爸才說:“你才十五歲,哪個廠敢要你?況且,太小了,走那麼遠,我們也不太放心。再說了,我們也沒有信得過的熟人在深圳。”
這麼說,不能去打工了?我無言以對。
可我真的想出去賺錢。
後來,經人介紹,我到鎮上的一家飲食店幫店。所謂的“幫店”,其實,就是一雜工,幾乎包攬所有的雜務,收拾桌子、洗碗筷、掃地、拖地板、擇菜、洗菜、煮粉、挑水……
於是,那天下午,在媽媽的帶領下,來到那一排騎樓老街,我找到了那家“阿福飲食店”。老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我的房間是一間堆滿雜物的閣樓。
晚上,吃飯間,老闆叫我不要拘束,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想吃什麼隨便吃。
爲了不留下太差的第一印象,飯後,我主動要求洗碗筷。
第二天,一陣咚咚的敲門聲,把我吵醒,我豎起耳朵聽,聽到了“小黃,小黃,起牀啦!小黃,起牀啦!”的呼喚聲,原來是老闆娘叫我起牀了。
我應了一聲後,迅速翻身下牀,隨便梳洗一下。
老闆娘說:“小黃,你把煤球爐點着。”
我說:“我從來沒見過也沒燒過煤球,我不會。”
她說:“知道你不會,所以,我現在就教你。不過,明天起,就要你做了。”
於是,我認認真真地聽着,看着。老闆娘點燃後,她叫我把那個大鋁鍋坐到爐子上,並把桶裡的水加上去。接着,領着我去挑水。
不一會兒,我們就來到了一個泉水井旁,那是一個用四塊青石板圍起來的大井,水量充足而清澈,井裡長滿了綠油油的茂盛的水藻,還有漂亮的鯉魚在游來游去。我喜歡得不得了。
當我做好早餐後,老闆娘買了一大堆菜回來。於是,我連忙迎了上去,並把菜一一拎到後面的廚房裡。
飯後,我被安排把那些菜擇好、洗好並切好。
我正在擇空心菜時,老闆娘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一聲不響的站在我後面。她突然上前一步,撿起一根被我丟棄在一旁的殘根,高聲大罵道:“哎呀,怎麼回事?丟掉那麼多?你以爲不要用錢買的呀?你知不知道這菜有多貴?”
其實,我丟掉的都是老得用指甲都掐不動的或者黃的、爛的。況且,要想菜餚美味,首先食材要新鮮,要嫩,可我沒敢頂嘴。只是默默地有些委屈的把丟在地上的殘根重新撿起來。
我把骨頭洗乾淨放到鋁鍋上熬湯,再把所有的蔬菜洗好切好分別放在塑料籃子裡,把肉分別切成片和絲放在一旁備用,接着,開始剁肉。
這時,老闆進廚房來了,叫我到外面招呼客人,他來剁肉。
原來七點半了。有人陸陸續續的來吃早餐。
見我出來了,老闆娘教我煮粉絲和麪條。
她簡單的交代幾句,便去收銀臺負責收錢了。
話說回來,其實,也不難。把泡好的粉絲放在漏勺上坐在開水鍋裡,然後,把適量的生抽、鹽、油、味精、辣椒末等調料放在碗上,撒一些蔥花,最後,舀一勺鋁鍋上的骨頭湯倒在上面就行了。
人不多,我煮好後,順便端給客人。
可是,十二點後,人就越來越多了。於是,我們忙得不可開交。
今日是農曆二十八,正是趕集的日子,所以,很忙。在農村,做生意的全靠每月九天的墟日,平時,街上幾乎就沒人。
我們一直到三點半後,纔有空吃午飯。
這以後,就幾乎沒有什麼客人了。只偶爾有邂逅故友的老爺爺,點一盤花生米和一盤李幹或楊梅乾,在興高采烈的過問着彼此的近況及追憶着曾經的往事。
這時,我感覺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痠疼難忍,因爲一整天都站着,我的腳幾乎要斷了。
可我剛要坐下,老闆娘又把我領到了廚房,指着地上那堆積如山的油膩膩的碗筷叫我洗。一個多小時後,我才彎腰駝背地從廚房出來。
一會兒,老闆娘帶着我去幼兒園接她兒子。她說,以後,接送孩子的活就交給我。
六點鐘後,集市裡的熱鬧和喧囂漸漸散去,只見,街面上留下了狼藉不堪的一地垃圾。
就這樣,我每天都做着如此瑣碎的活,一開始,覺得怪彆扭的,特別不習慣,可後來慢慢也習慣了。
一直到開學的前一天,我爸爸要把我接回家。
我一共做了四十五天,拿了三十元工資。
我拿出一塊錢,給妹妹們買了五十個五顏六色的漂亮又好吃的豌豆糖,給奶奶買了酸酸甜甜的楊梅乾和八個五分錢一個的香噴噴的拖尾畦(米餜)。
出乎意料的是,爸爸居然讓我上了職校。
此後,爲了貼補家用,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在“阿福飲食店”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