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邊咄咄相逼着,一邊卻是驀地踏前,迫着岑立夏往後退了一步。
望着她怨毒的急欲滴血的眸子,岑立夏卻只覺陣陣悲哀:
“若只是虛情假意,你要來又有何用?做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隨時都會有背棄的可能,又有何用?”
這樣淺顯的一個道理,像她這樣聰明的人,爲什麼會不懂?
“是呀,有什麼用?”
容珞琰重複着她的話,擡眸,一雙春水般的眼瞳,淬滿了某種清醒的瘋狂:
“所以,才更加不甘心……不甘心被他這樣的利用,不甘心我如此的愛他,最後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跟別的女人雙宿雙棲;不甘心我竟從來沒有得到過他……”
不甘心,天底下多少煩惱,都是由這三個字而起?
“現在抽身還來的及……”
岑立夏開口。
“來得及又怎麼樣?”容珞琰漫不經心的一笑,“就算來得及,也要看我願不願意……”
“即便讓你繼續糾纏下去,又能怎樣呢?”
岑立夏低低開口,“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爲什麼你要執迷不悟呢?”
“執迷不悟?”
容珞琰冷冷一笑,“夏侯繆縈,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教訓我呢?那些愛你的人,一個一個都圍着你轉,而我卻什麼也沒有……”
連唯一,她自認爲擁有的赫連煊,也從來不屬於她,現在,更是連這種假象,都不留給她了。
失去了那個男人,她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夏侯繆縈,是因爲你,我才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女子沒什麼情緒的望向對面的岑立夏,平靜的語氣,叫人害怕。
“我並不覺得我有什麼欠你的……”
迎向她的眼光,岑立夏亦是一片平靜,對她,她從來不欠她什麼,不需有內疚感:
“容珞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怪責不到旁人的頭上……”
語聲一頓,“這個世上,我們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更勉強不得……感情尤其如此……”
因爲它牽扯到了你的心,一個人最不能夠強扭的,就是自己的心。
“那你的感情,現今又在誰的身上呢?”
容珞琰咄咄問道。突然將話題重又轉向了對面的女子岑立夏有些猝不及防。
這個問題,她亦問過自己無數遍,可到頭來,她還是沒有找出那個答案。也許,她仍舊不知該如何面對罷了。
“不知如何作答嗎?”
容珞琰輕巧一笑,“還是你真的這麼貪心,想兩個都佔着,兩個都要着?看他們爲着你痛苦,你很高興是不是,夏侯繆縈?”
岑立夏一字一句的聽着她的責難,她說的對,她這樣不明不白的拖下去,只會讓三個人都一起痛苦。
一直以來,都是她太過自私了,只顧自己的感受,卻沒有想過,她這樣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對司徒銳,甚至對赫連煊,是如何的不公平。
是到了抉擇的時候了。
但這些,她不認爲有必要向面前這個女子交代。
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卻聽容珞琰突然出聲道:
“看來,他們找你來了……”
岑立夏心中一動,凝神聽去,果然遠遠的傳來陣陣迫切的腳步聲。
奇怪的是,容珞琰什麼也沒有做,她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兒,嬌豔欲滴的脣瓣上,甚至依舊掛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聽着那聲聲的腳步,向他們越迫越近。
這樣的她,反而叫岑立夏心中越發的不安。
“夏兒……”
隨着一聲焦切的呼喚,緊閉的房門,猛的被人推開。
赫連煊與司徒銳幾乎同時走了進來。
“夏兒,你有沒有事?”
司徒銳率先奔到了她的面前,俊朗臉容上,男人難掩的關切。
赫連煊落後一步,站在離她稍遠的地方。這一刻,他也多麼想不顧一切的走到她的身邊,殷切相詢,查驗她是否受傷,但他不能。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糾纏,不是嗎?
只要確認她是安然無恙的站在他面前,他已經感到心滿意足了。
就算他不能走到她的身邊,又能怎麼樣呢?
赫連煊就這樣呆呆的站在那兒,癡癡的望住那個女子,他的眼底,除了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
容珞琰才知道,原來當你果真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是會用這樣的眼光,看着她的……癡迷的、苦澀的、甜蜜的、喜悅的、悲傷的、若水,若火,像是將一顆心,都完全暴露在這樣的視線下。
彷彿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但面前這個男人,卻從來沒有這樣的看過她。
他望着她的時候,即便是最虛情假意的時候,他的眼底,也永遠藏着一抹冷漠、疏離,像是千年不化的一縷寒冰,阻止着她的靠近。將她拒之於千里之外。
她從來不曾走到過他的心底。他亦從來不屑走進她的心。
儘管,她的心早已赤、裸裸、血淋淋的呈獻給了他。
而他卻將她棄之如敝屣,看也不看,殘忍的從上面踏過去。
但一切,也終於都要結束了吧?
容珞琰微微在脣邊抹開一絲笑。
“她沒有對你怎麼樣?”
司徒銳還在關切的詢問着。
“我勸北昌侯你……”
容珞琰卻是曼聲開口道,“與其在這裡關心你的娘子,不如還是先去救水大夫的好……”
“你對盼兒做什麼了?”
司徒銳心中一沉,一緊。
容珞琰美目挑了挑,“盼兒?原來北昌侯你與那水大夫已經這麼親密了呢……”
語聲一頓,女子脣齒間逸出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那麼你就要快點了……那水大夫現在被關在一個四面緊閉的房間,呃,就像是棺材一樣……當然,它比棺材大一些,應該能撐得時間長一些,若去的晚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說這話的女子,一張精緻的臉容上,卻是毫不掩飾的淬滿了惡毒的笑意,將那一張原本嬌豔如花的容顏,硬生生的扭曲的似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顯得異常詭異而且可怖。
司徒銳不由的緊握雙拳。
岑立夏心中亦是不由的一緊。
“司徒銳,你先去救盼兒吧……我不會有事的……”
她知道,他在猶豫什麼,在擔心什麼,但眼下,那個女子,卻比她更需要他的出現。
司徒銳還沒有開口,一旁的容珞琰卻已經替他出聲道:
“是呀,畢竟這兒還有阿煊在呢……他一定會好好保護繆縈妹妹的……”
女子眼波如水,款款瞥了對面的赫連煊一眼,“我說得對嗎?阿煊……”
“我去救水姑娘……”
赫連煊沉沉開口,終是不由的遙遙望了岑立夏一眼,然後毫不猶豫的即要轉身。
司徒銳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響徹:
“還是我去吧……”
赫連煊腳步一頓。不由的望向對面的男人。
岑立夏也望向他。
“我先去救盼兒……”
司徒銳低聲解釋着,“確定她沒事之後,我就立刻來找你……”
他沒有說讓赫連煊留在這裡照顧她之類的話,因爲他知道,不用你囑咐,那個男人亦一定會。
將她交託給他,他不用擔心的,不是嗎?
而且,此時此刻的她,或者更想他留在這裡陪她,而不是他……儘管腦海裡不受控制的閃過這一個念頭,令司徒銳心中一傷,但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畢竟,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他們面對的是容珞琰,誠然,赫連煊留下,會比他留在這兒,更有用。
岑立夏何嘗不知道,他是爲她着想。他選擇去救水盼兒,是因爲他更加在乎她的安危。
她都知道。
無論他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是以她爲先。
她從來不懷疑這一點。
“你去吧,小心……”
伸出手去,岑立夏輕輕握了握男人的大掌。
這樣一個依戀般的動作,落入赫連煊眼裡,仍是不由的一刺。
女子纖細柔軟的指尖,輕輕觸碰在他的掌心,司徒銳想要將她握緊,想要揉進他的體內,再也不放手。
這一剎那,他真的很想這樣做。
但最終,他只是輕輕回握了握她,然後轉身,向着房門走去。
指尖還殘留着他掌心的溫暖,失卻了,被灌入房間裡的冷風一吹,便不知消散在哪裡。
岑立夏不由下意識的蜷了蜷手指。
“夏兒,你還好嗎?”
赫連煊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的身旁,低聲問道。
岑立夏點了點頭,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對面的容珞琰卻已經將話頭接了過去:
“終於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
她臉上諱莫如深的笑意,有一種奇異的光亮。
赫連煊下意識的將身畔的女子,往身後護了護,“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樣一個維護的動作,戳到容珞琰眼裡,只覺如此的刺目,如眸中的梁木,不除不快。
“阿煊你這麼防備做什麼?”
女子輕巧的一笑,“如果我說,我對繆縈妹妹沒有什麼惡意,你相信嗎?”
迎向她刻意挑起的嬌媚眸色,赫連煊面容卻只有冷漠:
“如果你什麼都不打算做,又何必處心積慮的將我和司徒銳引來,還將他支走呢?”
聞聽此言,容珞琰似乎笑得更歡了些:
“沒想到阿煊你原來這麼的瞭解我……”
“不要拐彎抹角了……”
赫連煊依舊面容冷峻,不爲所動,“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容珞琰瞥了一眼,他將身畔的那個女子,護得更嚴實了一點的舉動,斂了面上掛着的笑靨,漫不經心般的開口道:
“阿煊你前些日子,不是問妾身要雪簪花的下落嗎?”
悠悠拋出“雪簪花”三個字,容珞琰滿意的看到,對面的男人,一時沉默下來。
“現在,我找到了它……”
女子突然開口道。
“你找到了雪簪花?”
赫連煊難掩詫異,不由望向身畔的女子。
岑立夏亦是同樣的吃驚。
兩人不由有些面面相覷。
容珞琰微微一笑,吩咐道,“來人……”
隨着她的吩咐,房門推開,走進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手裡還捧着一個暗紅色的楠木盒子。
容珞琰從他的手中將盒子接過,然後,悠悠望了對面的一男一女一眼,吩咐來人:
“你下去吧……”
年輕侍衛垂頭,畢恭畢敬的又走出了房間,臨走之際,還不忘將房門一併又關了死。
容珞琰似乎也並不介意對面的男人尚存懷疑的眸色,只渾若無人一般,自顧自的將手中的錦盒打了開來。
隨着機括彈開的一聲脆響,幽幽異香,瞬時盈滿整個房間。
但見那躺在盒底絨布上的一朵深紫花蕊,顏色豔麗,盛放如碗,薄脆的葉子蔥翠,襯着累累疊疊的瓣蕊,每一片花瓣,都像是被玉石造出來的一般,晶瑩潤澤,流光溢彩。
正是他們尋了日久的雪簪花。
“你從哪裡得來的?”
短暫的沉默過後,赫連煊終究還是忍不住確認道。
容珞琰微微一笑,“這是父親他找到的……一路從西北苦寒之地,快馬加鞭的送到了我的手中……”
又是一陣沉默。
赫連煊望着她手中木匣子裡靜靜躺着的救命奇花,心頭萬千思緒,在這一剎那,瞬時掠過。
容珞琰瞥了瞥他眸底的防備之色,突然開口道:
“陛下你若是在擔心這雪簪花是假的,不妨讓繆縈妹妹自己驗證一下……”
說話間,女子竟是徑直將手中的木匣子遞了過去。
她這樣的坦然與篤定,卻只叫赫連煊愈加的疑惑。
岑立夏微微的沉吟了須臾,然後伸手去將她手中的錦盒接了過來。
“小心點……”
赫連煊忍不住心中一緊。
岑立夏點點頭。
凝在容珞琰眼底的嘲諷笑意,一閃即逝。
錦盒中的花朵,觸手溫涼,異香陣陣,確與當年尉遲明翊送給她的那一株雪簪花一樣。
是真的無疑。
只是,面前這個女子,爲什麼要這麼輕易的將它送給她呢?
“繆縈妹妹,這雪簪花是真的嗎?”
容珞琰恰到好處的曼聲詢問着。
“是真的……”
岑立夏迎向她眼帶笑意的臉容。
赫連煊心中不由一動。
若這雪簪花真的是真的,那是不是代表他身畔的女子,終於有救了呢?
只是,他們面前的容珞琰,會這麼輕易的將這救命的花蕊,給他們嗎?
她有什麼目的?又或者是什麼陰謀呢?
赫連煊並不覺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容珞琰,他有太多的理由不信。
“你爲什麼要將它交給我們?”
並不打算拐彎抹角,赫連煊直言問道。
“這不是阿煊你一直以來的希望嗎?”
容珞琰似乎有些驚訝他竟然會這樣問,精緻的眼眉,微微一挑: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繆縈妹妹她也證實了,這雪簪花是確確實實真的,不會有假……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的拿它來解繆縈妹妹身上的海棠千夜了……”
岑立夏望了望錦盒中的瓣蕊,突然開口道:
“你爲什麼要幫我?”
容珞琰瞥了她一眼,嫣紅似血的脣瓣,緩緩扯開一抹豔麗的弧度:
“我沒有想過要幫你……”
語聲一頓,“說實在的,夏侯繆縈,若是從前,我一定會恨不得你死,但現在,你是生是死,已經跟我沒有多大的關係了……畢竟,就算你死了,赫連煊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
說到此處,女子深深的望了對面的男人一眼,秋水一般的眸色裡,卻有一道極銳利的鋒芒,一閃即逝。
這樣理智的容珞琰,反而叫人越發的看不懂。
“所以呢?”
岑立夏開口道。
她不相信她會全無條件的,將這雪簪花拱手相讓。
“沒錯,我是有條件的……”
容珞琰也不再囉嗦,直言道。一雙悠悠的眼波,卻是瞥向對面的赫連煊。
“什麼條件?”
情知與自己有關,但赫連煊還是毫不遲疑的問道。
容珞琰笑意婉轉,如春花初綻:
“這就要看阿煊你,願意爲救繆縈妹妹,做到什麼程度了……”
女子嬌豔臉容上,笑靨款款,只是,眸底那定定的凝在他身上的一道冰冷視線,卻如同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一般,叫人心悸。
岑立夏心中不由一緊。下意識的望向身畔的男子。
即便不看她,赫連煊亦能夠感覺到她落在他身上的那種目光,夾雜着藏也藏不住的一抹關切與擔心。
她還是在乎他的吧?
心頭掠過陣陣暖意,赫連煊沒有回望她,他只是面對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開口道:
“你想讓我做什麼?”
他是如此的毫不猶豫,毫不遲疑,堅定、執着,彷彿無論什麼樣的要求,都不能讓他退卻一般。
“赫連煊……”
岑立夏卻是心中極爲不安。就算她不知道,容珞琰究竟有什麼目的,但她知道,她要求的條件一定不會簡單。
果然,但見容珞琰驀地抹開一抹極豔的笑意,紅脣微啓,悠悠開口道:
“首先,這第一件事,阿煊,我要你跪下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