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他叫她“岑立夏”,彷彿這樣就可以強逼着自己,與過去的她,與那個他深愛着的夏侯繆縈,劃清界限。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那麼他成全她。

哪知這樣的一席話,卻只會更加的刺激容珞琬。

“你要我恨你?赫連煊,爲什麼到了今時今日,你還要維護她?”

像是拼命的想要喚醒男人的執迷不悟一般,容珞琬嗓音尖利,如同撕裂的絲綢一般:

“難道你忘了嗎?你忘了她是如何僞造自己的死亡的嗎?你忘了這三年來,你過得是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了嗎?你忘了她如今早已是別的男人的妻子了嗎?阿煊,她早就不愛你了……你爲什麼還要爲她着想?你爲什麼還想着救她?”

一字一句,宛如巨石,狠狠砸向赫連煊的心頭。可是,如今,他連這樣被人硬生生的揭破傷疤的資格,都不配。

“是我欠了她……”

平靜的開口,赫連煊任由心底此時此刻漫延的無盡的悲苦,像決了堤的潮水一般,將自己淹沒:

“她假死也好,她的離開叫我痛不欲生也好,甚至,她現在與別的男人在一起也好……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罪有應得,是我欠她的,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語聲終不免一頓,逼盡喉嚨裡浸滿的苦水,男人一字一句,開口道:

“哪怕她已經不愛我了……我的心,也不會改變……”

他的心……他也是有心的嗎?可是他的這一顆心,足足晚了三年,晚到岑立夏再也要不起,不想要了……世事就是這麼諷刺,不是嗎?

她曾經傾盡一切的愛着他的時候,他棄之如敝屣;而如今,她好不容易將他從心底生生的剜去,他卻不斷的跳出來,口口聲聲的捧出一顆血淋淋的心,獻給她……多麼可笑。

若不是周身無力,若不是“鉤吻”的毒性,漫延在她血脈裡的疼痛,岑立夏真的很想笑出聲來。

但現在,她卻只覺得心口發澀,澀的將每一次的心跳,都彷彿變成一場磨難。

澀的她,就連司徒銳遙遙望向她的目光,都沒有察覺。

她現在在想什麼?在聽到那個男人,近乎自裁一樣的剖開的這一刻,她在想什麼?在他將一顆心擺在她的面前,任她踐踏的時候,她可有絲絲的動容?

這一瞬間,司徒銳真的很想知道。

但他還來不及將這樣的不安,默默抹去,卻聽一旁的容珞琬,幾乎聲嘶力竭的喊道:

“赫連煊,你對她的心意,不會改變……那我的呢?我們呢?”

不顧一切,女子衝到他的身邊,像是極力想要抓住些什麼一樣,她細瘦而蒼白的指尖,迫不及待的扯住他的手臂,那染着血紅‘鉤吻’的指甲,隔着輕薄的衣衫,幾乎摳進男人的肉裡: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你說過你會娶我……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們好不容易纔在一起……我們還有孩子……”

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容珞琬突然變得愈加激烈起來:

“對,沒錯……阿煊,你忘了嗎?我們曾經有個孩子……五個月的孩兒……可是他死了,他是被夏侯繆縈害死的……”

指尖輕顫,女子遙遙指向牆角的岑立夏,幾近瘋狂的眸子裡,一片嗜血的赤色。

赫連煊望着她,心頭突然掠過大片大片的悲哀。

“真的是繆兒害死了你腹中的骨肉嗎?”

男人嗓音悽苦,一字一句,將鯁在喉嚨裡的後半句話,擠了出來:

“還是你自己親手殺了他?”

容珞琬在剎那之間,如遭電擊。

“你說什麼?”

不盡的驚恐,從女子尖利的變了調的嗓音中泄出來,像是繃的過緊的一根弦,隨時都會斷裂開來,再難修補:

“我怎麼會親手殺死我自己的孩兒?我沒有……我沒有……是她……明明是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兒,是她……”

像是順着她的控訴一般,赫連煊不由的望向那角落裡的女子,四目相對的剎那,岑立夏卻幾乎逃一般避開他的視線,惟剩半闕側顏,隱忍而決絕,冷漠如霜的對着他。

“夏侯繆縈曾經跟我說過……”

心口一窒,那些被掩埋在靈魂深處、不見天日的過往,此刻被他重提,就彷彿硬生生揭破的傷疤一樣,露出裡面淋漓的血肉,千瘡百孔,腐爛流膿,只叫人更加痛楚:

“她房間裡點的並非是會令女子小產的蘇離香……她還警告過你,那些香料,對你腹中的孩兒有害……本侯沒有信……”

“我一心認定,就是她害得你小產……”

從薄脣裡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彷彿粗糲的沙子,狠狠磨過咽喉的內壁一樣,赫連煊聽到自己暗啞如石的嗓音,絕望而且悲涼:

“因爲唯有這樣,我才覺得她還是在乎我的……她那時,是那樣的恨我怨我,千方百計的想要從我身邊逃走……我曾經說過,我赫連煊此生所有子女,必爲夏侯繆縈所出,即便永無子嗣,終此一生,亦絕不負她……我沒有做到,所以,我寧肯那個孩兒,是因爲她恨我負她,是因爲她妒忌別的女子懷了我的骨肉而報復……這樣,我就可以假裝她還是愛我的……”

悲涼若水的嗓音,從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裡滲出來,浸滿偌大的房間。

即便不看他,岑立夏也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落在她身上的那種目光,仿若隔着千山萬水一樣,仿若淬滿了太多太多不能言說的痛苦與悲傷,絕望與愛憐一樣,仿若下一秒他就會被這濃烈的化也化不開的情愫,狠狠壓垮一樣。

隔了三年的時光,隔了那麼些殘忍的傷害與背叛之後,他今日卻口口聲聲的告訴她,當初的不信任,不過是一個男人最卑微的希冀罷了。

多麼可笑。

所以,岑立夏輕淺的笑了,那掛在她脣角的半抹弧度,毫不掩飾的綴滿了諷刺,如同在嘲笑當年的他,是如此的一廂情願。

這樣的無言,這樣的疏離與淡漠,比之所有的怨恨,還要更叫赫連煊痛苦。

這一字一句,落入容珞琬的耳中,卻恍若一場錐心刺骨的噩夢。

“原來是這樣的嗎?”

女子喃喃自語着:

“我早就看的出來,那個女人,在你心目中佔據了太多太重要的位置……我害怕,有一天,你真的會爲了她,不要我……所以,即便明知容珞琰將我寢宮裡的香料換成了能叫女子小產的蘇離香,我還是不顧一切的跟她聯手……我想着,如果由她害死了我腹中的骨肉,我們的孩兒,就算你再怎麼在乎她,也會因此惱她恨她的吧?這樣,你就可以重新回到我的身邊了……”

“但是,到頭來,你卻用懲罰的藉口,****留宿在她的宮中,與她雙宿雙棲……從那一刻起,直到她假死,還有這三年來,你爲了她,再也沒有碰過我一下……我原本以爲,就算沒有了那個骨肉,來日方長,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兒的,好多好多屬於我和你的孩兒……但是你卻再也碰也不碰我……”

女子像是陷入了一場巨大的迷魅當中,整個人神情恍惚,惟有一雙睜大的眼眸,亮的可怕:

“這一切都是因爲她……是她逼着我親手殺害我自己的孩兒的……我的骨肉,是她害死的……”

聲嘶力竭的聲聲控訴,像是根根磨得鋒銳的針一樣,刺進岑立夏的心頭,曾經,她告訴自己,容珞琬孩兒的失去,不過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但這些年來,她一直捫心自問,真的是這樣嗎?在這件事上,她真的可以問心無愧嗎?當初若不是她故意在容珞琰面前透露蘇離香的事情,她亦不會有可乘之機,陷害容珞琬腹中的骨肉;如果她能在容珞琬做出陷害她的那個決定之前,就阻止對方傷害自己的孩兒的話,或許這個人,現在也不會這麼痛苦了……沒錯,說到底,最終一切,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怨不得旁人……但岑立夏還是無法原諒自己,尤其是……不,不能想了,她不要回想那件事……

她不想將那件事的發生,當做是當年她做的這一件事的報應……不……

胸口灼痛,如同熾熱的烈火,狠狠舔過一般,燒成一片荒蕪,窒息如不斷涌上來的潮水一般,正在不斷的將她淹沒。

司徒銳眼看着她更顯蒼白的面色,心中一緊,忙放下手中利劍,奔回她的身邊,擔心道:

“夏兒,你怎麼樣?”

岑立夏搖搖頭,牙關緊咬,將舌尖泛起的那一股刺喉的苦澀,狠狠嚥下,方吐出三個字來:

“我還好……”

她不要司徒銳再替她擔心,尤其是不能讓他知道,她又回想起了那件事。

何況現在是在那個男人的面前。

哪怕只是腦海裡堪堪掠過他的名字,岑立夏心口便又是一陣鈍重的疼痛。

赫連煊癡癡的望着她。他多想,這一剎那,在她稍有不適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會是他。

曾經他有過這樣的機會,但卻被他硬生生的失去了。

而現在,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如此依賴的偎依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小小一隻,像是柔弱的稚子依靠着叫她安心的所在。

但那個人,不是他。

也許窮盡此生此世,他都再也沒有資格成爲那個人。

釘在原地的一雙腳,有若千斤重,重的彷彿再也提不起來,讓赫連煊走到她的身邊。

容珞琬遠遠的站在一旁,閃着異樣寒芒的雙眸,在幾人之間,來來回回睥睨着,像是不放過些微的波動。

她看到身畔的男子,望着角落裡的一對璧人,藏也藏不住流瀉的羨慕與悔恨,她看到他濯黑的沒有一絲光亮的瞳底,映着那倒映在裡面的一道女子的身影,像是有數不盡的輕憐與密愛,再也難以抑制的滿溢而出。

他的眼裡,早已經完完全全的被她佔據,再也容不下她的分毫。

“阿煊,你都看到了……”

先前幾欲燒灼的神思,在這一剎那,彷彿突然清醒過來,容珞琬冷冷提醒着面前這個男人,如今容不得他視而不見的事實:

“這三年來,你心心念唸的這個女人,她早已將你忘了個一乾二淨,她現在跟別的男人,你儂我儂,不知過的多恩愛……就像你看到的這樣……你的心,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文……”

說出的這番話,讓容珞琬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她已經忘了有多久,她失去了這樣的感覺,如果報復,能叫她快樂,她不介意繼續下去。

精緻臉容,扭曲成一個陰測測的笑意,容珞琬漠漠望向身畔的男子。

赫連煊強迫着自己從岑立夏的身上移開目光。承認她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這個事實,比想象中還要痛苦。

但這一切,本就是他咎由自取,不是嗎?

事情爲什麼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呢?

“這三年來,我無一刻不在想……”

男人嗓音暗啞的幾乎低不可聞,猶如沉浸在逝去的美好裡,不能自拔一般,自言自語着:

“如果我當初能夠早一點明白自己的心意,如果我能早一點明白什麼纔是對我最重要的……也許,今日,我和夏侯繆縈,會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即便我做不成這西秦侯,但我跟她,卻可以像這世間千千萬萬普通的夫妻一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們可以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吃她任何想吃的東西,做她一切想做的事情……我們說不定還會有一個或兩個,甚至更多的孩兒,我們可以教他們讀書寫字,跟他們一起玩耍……”

他後面說些什麼,岑立夏沒有聽到,她的耳畔,此時此刻,唯一回蕩的只有那輕淺的幾乎沒有痕跡的兩個字……孩兒……他竟然還敢說這兩個字?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

“住口……”

阻止的語句,已用盡了岑立夏全身的力氣,先前勉強壓下的體內翻騰的氣血,在這一剎那,復又涌起,如同決堤的江水一般,將她整個人都浸沒在這突如其來的窒息當中。

“夏兒……”

望着女子瞬間慘白如紙的面色,司徒銳心中陡然一凜,連下意識的扯住她脈搏的手勢,都不由的泄露出陣陣輕顫。

那在他指尖下跳動着的脈搏,緩慢,沉重、虛弱,若有若無,兩股一樣強勁的毒性,在體內互相沖撞着,像是恨不能將她硬生生的撕扯開來一般,再這樣下去,不用它們決出勝負,她便會撐不住的。

拼命的告訴自己,不能慌,這個時候一定不能慌,司徒銳止住心底漫過的層層恐慌與痛惜,從女子隨身攜帶的青瓷瓶中,倒出三粒暗紅的丹藥,這是她平常吃的劑量的三倍,喂入了她的口中,然後焦切的等待着它們在她的舌底,一點點化開……確保她嚥下之後,男人已是迫不及待的扶她坐直,暗自將內裡調息了一遍,旋即爲她開始輸送真氣。

源源不斷的真氣,從他的經脈裡,送進她的體內,看着她透白的面容,漸次浮起一絲血色,感覺着她幾不可聞的呼吸,終於孱弱起來,司徒銳揪緊的一顆心,總算稍稍有些安定。

強壓住的那股窒息之感,卻在這一剎那,重重擊中他,司徒銳死死咬緊牙關,將那幾乎涌出喉嚨的一縷腥甜,嚥了下去,在到達他支撐的極限之前,他確保他的真氣,又在女子體內行過一個周天,才終於緩緩收回了內力。

身子幾乎虛脫,但男人還是緊緊抱住了軟倒在他懷中的女子,“夏兒……”

沙啞的不正常的嗓音,盡力維持住平穩,司徒銳輕聲喚着尚處於半昏迷的女子,與此同時,冰涼的指尖,握向她的脈搏。

她體內原有的毒性,經過適才暫時的解藥,以及一番內力的維持,已經壓了下去,但另一股,屬於“鉤吻”的毒性,卻依舊迅速的奔騰在她的血液裡,雖然有丹藥護住了她的心脈,但她原本就體弱,這“鉤吻”又太霸道,若沒有解藥,他不知道她還能撐得了幾時……輕輕將女子安置在一旁,目光一厲,司徒銳狠狠射向那站在不遠處冷冷旁觀的容珞琬。

“把解藥交出來……”

若說先前,他還對她存着一份故人之情,此時此刻,司徒銳很肯定,若面前這個女人,膽敢再說出一個“不”字,他手中見血封喉的利劍,會毫不猶豫的刺進她的咽喉。

如果她不肯救她,那他一定會先讓她陪葬。

容珞琬卻仿若絲毫不在乎,那隻要她輕輕一動,就會抵進她頸部皮膚的利刃,她只是靜靜的望着,不遠之處,赫連煊緊緊黏在另一個女子身上的視線,他清冽的眸子裡,此時此刻,綴滿了對她的擔憂與關切,他僵硬的身姿,下意識的朝向她的方向,像是立即恨不能奔到她的面前,如同生命中的至寶一般,將她死死攬入他的懷中,但與此同時,他卻又如此的怯懦、小心翼翼,像是唯恐驚擾了她一樣,不敢靠近她半步。

他只能遠遠的站着,眼睜睜的望住她。如同將他整個人,身與心,都一併釘在了她的身上,生死相依,再難分難離。

從小到大,她認識了他二十多年,卻從沒有像這一刻一般,在他俊朗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矛盾的、卑微的、痛苦的、渴求的神情,仿若那個烙進他眸底的女子,就是他整個不能捨棄的世界一樣。

那樣熾烈而絕望的感情,都屬於此刻窩在牆角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子,再也不會屬於她。

不,從來都不曾屬於過她。

容珞琬想笑,嫣紅似血的脣瓣間,扯開的一抹弧度,突然變得妖豔而殘戾。

“解藥不在我身上……”

女子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又往她頸項上送了幾分的利劍,她能夠感覺到,那鋒銳的劍刃,劃破她肌膚時的觸感,有一種嗜血的痛意,卻如此的叫人愉悅,容珞琬突然望向一旁的男子,曼聲開口道:

“阿煊,你也想救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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