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銳……”
從噩夢中猛然驚醒,岑立夏有些不知所措的呆呆坐在牀上。
夢裡,司徒銳渾身是血,倒在她的面前,他不捨的望住她,對她說,岑立夏,我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活着……然後,他闔上了眼眸,再也沒有睜開。
他死了……
不,這不是夢。
司徒銳,他真的死了……
驀地意識到這一點,岑立夏剎那間幾乎被那巨大的痛苦淹沒。
是呀,司徒銳他死了,她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了她的面前……從此之後,她再也見不到他對着她笑,對她寵溺,對她呵護備至,她再也聽不到溫潤的叫她‘夏兒’,他再也不會做各種有趣的小玩意,講各種有趣的事情,逗她開心,他再也不會在她悲傷難過的時候,堅定的告訴她,岑立夏,沒關係,什麼都沒關係,因爲我會一直在這裡,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只要你需要,我永遠都在,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可是,司徒銳,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很難受,難受的不能負擔,可是,你在哪裡呢?
他不在她的身邊。
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永遠的失去了他。
不,岑立夏不能接受,她不要接受這個事實。
她要去找他。
掀開身上的錦被,岑立夏不顧一切的就衝下牀去,雙腳甫沾到地,一股巨大的頭暈目眩,卻瞬時將她狠狠擊了中,她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重重跌倒在地。
岑立夏強撐着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向門口挪去,只是,綿軟的雙腿,卻像是被人生生的打斷了一般,完全撐不起她身體的重量,女子再一次踉蹌的向硬地上跌去……所以,甫推門進來的赫連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景象。
“岑立夏……”
一個箭步,奔到女子的面前,赫連煊牢牢將她扶了住。
岑立夏看到是他,夢中的情景,與現實裡發生的一切,瞬時交匯在一起,化成茫茫的一片恨意……是他,就是這個男人,毫不留情的殺死了司徒銳……是他一劍殺死了司徒銳!
“滾開……”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岑立夏驀地一把將他推開,她狠狠瞪向他,眸底怨恨,如火燒一般。
她恨極了他……
但她給他的情緒,也只一瞬,須臾,她卻多看他一眼都不再願意,所以,女子只是冷漠的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自顧自的就要繼續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裡?”
赫連煊一把扯住她的腕。那樣纖細柔弱的皓腕,根本不盈一握,彷彿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夠將她的骨頭就此捏碎了一般。
心底漫過如水的疼痛,赫連煊不敢再用力,卻兀自緊緊將掌心裡的皓腕,鎖在他的手中。他不願放手,亦不能放手。
他真的捨不得放開她。
岑立夏被他牢牢禁錮着,動彈不得。屬於男人滾燙而灼熱的溫度,從兩人相接的每一寸肌膚,一絲一絲的透進她的體內。五月底暖風薰然的天氣,她卻只覺得無盡的冷。
以及,無盡的噁心。
“放手……”
從齒間咬出這兩個字,岑立夏望向那緊緊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掌,一雙清透的眸子,竟是什麼情緒都沒有,平靜的可怕。
赫連煊只覺心底一顫。他寧願她惱他、恨他,打他,罵他,也不想要看到她如此冷漠的對待他。
箍在女子皓腕上的手勢,不由一僵。像是再也握不緊一般。
“放開我……”
岑立夏在他的掌下掙扎着,她說,“我要去找司徒銳……”
那從她口中逸出的“司徒銳”三個字,叫赫連煊終究手一鬆,再也握不緊。
岑立夏卻不看他,徑直一步一步向門口挪去。
“司徒銳已經死了……”
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語意平靜的提醒着她這個事實。
擡起的腳步,驀然一頓。再也挪不動半分。岑立夏定定的立在那裡,先前全憑一股意氣支撐的身體,此刻,因着這被毫不留情揭穿的事實,就像是被人陡然之間抽光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軟倒在地。
“赫連煊,你怎麼敢?”
仰眸,岑立夏狠狠望向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一雙水洗般的瞳仁,滿溢的卻惟有無盡的倉皇與恨意:
“是你殺了司徒銳,是你殺了他……你怎麼還有臉提他的名字?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做?”
聲聲控訴,從女子沙啞而哽咽的嗓音中,一次一次的撞進赫連煊的耳畔,字字句句,像是針刺一般,戳進他的鼓膜裡,又痛又麻。
面對她的質問,男人卻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只是近到她的身前,伸出手去,試圖將她扶起來。
“地上涼,我先扶你起來……”
男人平靜的語聲,就彷彿之前的一切傷害都不存在一般,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彷彿他與她還是曾經那對恩愛纏綿的夫妻一般。
“不要碰我……”
岑立夏一把推開他的觸碰,如今,他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噁心。
“赫連煊,我告訴你,就算司徒銳死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如果這就是他的目的,認爲司徒銳死了,她就會回到他身邊的話,那麼他就錯了,她只會恨他,永遠的恨他!
他怎麼會愚蠢到認爲那個世界上對她最重要的人死了之後,他就能夠得到她呢?
岑立夏真的很想問問他。
但是,理由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殺了司徒銳,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一個事實。
“我要去找司徒銳……”
一壁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岑立夏一壁將喉嚨裡的苦澀咬盡,“哪怕他現在只不過是一具屍首,我也要去找他,跟他在一起……”
無論他是生是死,她都要陪着他。
赫連煊沒有再阻攔她。他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尊被人施了定身術的雕像一樣,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女子一步一步艱難的向着門口走去。
她說,她要去找那個男人,就算他變成了一具屍體,她還是要跟他在一起,她還是要他……對司徒銳而言,他死了,他卻依舊擁有着她無盡的悲傷與痛苦,絕望與深愛,不離不棄。
但如果是他死了呢?這一刻,赫連煊真的很想問問那個女子,如果是他死了,她會怎麼樣?她一定會巴不得他死吧,好爲司徒銳報仇……這一刻,赫連煊真的很羨慕他。
只因,他連這樣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他只能就這樣看着她單薄的身子,固執而決絕的對住他,朝着與他相反的方向,越距越遠。
岑立夏能夠感覺到,在她背後,男人灼灼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是怎樣的溫度。只是,再滾燙,再情深,也終究化不了她心底,由他親手帶給她的,親手在那裡狠狠刺下的致命的傷口了。
心底一傷,岑立夏呻吟一聲,扶在門框上的手勢,任由平整的指甲,幾乎摳進那堅硬的木頭裡,卻終究還是沒有力氣,再往前多邁一步。綿軟的身子,緩緩坐倒在門邊,連指尖都彷彿提不起來了。
赫連煊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的望住她。
岑立夏亦擡眸,望向他。
“你對我下了毒?”
女子問他。儘管那答案她早已知曉。先前她一心只想去找司徒銳,沒有察覺,現在冷靜下來,才陡覺她整個身子,竟像是懸浮在半空之中一般,使不上半分的力氣,四肢百骸,更是一片綿軟,如沒有骨頭支撐似的,此時此刻,就連再一次站起來,都無能爲力了……除了中毒,再無其他的原因。
“只是一些迷藥……”
赫連煊俯身將她抱起,“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的……”
剛纔的一番掙扎,已經耗盡了她僅有的一絲力氣,就連此刻被她抱在懷裡,岑立夏也沒有任何的勁力去反抗了。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像此時此刻一樣沒用。
赫連煊卻徑直抱着她往門外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
冷靜下來,岑立夏問道。看四周的景象,他們現在應該身在一處客棧裡。
赫連煊腳步似不由的一頓,復又擡起,“我們回西秦國……”
“我們?”
重複着這兩個字,岑立夏慘淡一笑,“赫連煊,再沒有‘我們’了……”
一字一句,女子說的極之緩慢,像是要確保,近在咫尺的男人,能夠清晰的聽到她的決絕一般。
她是如此的平靜而認真。如同千帆過盡之後,只餘的一灘似水,再也激不起一絲一縷的波瀾。
她對他已經心死。死了心、塌了地,除了恨,再也不會浪費其他任何的一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