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不同於他救她之時的借力使力,這一剎那的男人,完全是不要命似的,任由他自己向着那無盡的深淵奔去。

水盼兒就這樣眼睜睜的望着他如同飛蛾撲火一般,飛掠的去追那折墮的盒子,毫不猶豫,不顧一切。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一棵小小的沐芙草,真的如此重要嗎?值得他用性命相搏?

心,不知不覺的揪緊,水盼兒任由自己將一雙眼睛,追隨着男人墜落的身形,往下墮去。

她看到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極快的幾個起落之間,已是接近了那半空中的盒子。

又是一個急墜,男人在快過它的剎那,伸出手去,堪堪將它接了住。

即便隔着縈繞在半山腰的薄薄霧氣,水盼兒都彷彿能夠清晰的看到,這一瞬間,緊緊攥住手中玉盒的男子,蒼白俊顏上,陡然綻開的那一抹失而復得的喜悅,明亮的像是泯滅了天邊所有的繁星。

她就這樣望着那一道攀在峭壁上,搖搖欲墜的身影,心底似有大片大片流光,在這一刻,一掠而過。

將手中的玉盒,妥帖的放好,確保這一次,它不會從他的身上脫落之後,司徒銳終於鬆出一口氣來。體內翻騰的氣血,卻在這個時候,突然躥上來,狠狠將他擊中。

心口一窒,司徒銳支撐不住的腳下一滑,直直向下跌去。

水盼兒不知道自己鯁在喉嚨裡的那一聲“小心”是否衝出了口,但她清楚的聽到了在那個男人跌落的一剎那,心中猝然揪緊的輕顫。

“繆兒,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寒眸慘淡,赫連煊緊緊望住此刻這近在咫尺的女子,她是如此的真實,真真切切的活着,就在他的面前,似這三年來,****夜夜,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曾或忘的模樣。

死了的心,在這一剎那,終於重新恢復了跳動的頻率,一下一下,撞擊在他胸膛裡,如鈍重的錘子,狠狠砸進靈魂最深處。

疼痛,卻如此甘之如飴。

擡眸,岑立夏迎向他渴求的近乎痛苦的瞳色,她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她倒映在他眼底的那一道身影,被他瘋狂激盪的、滿溢的,濃烈的化也化不開的情愫,似密匝的蠶繭一樣緊緊包裹着,就彷彿她是他此生拼卻性命也不能捨棄的至寶一般。

只是,如今,隔着她親手將他從心底一點一點剜去的三年時光,再一次面對他,岑立夏卻只覺得如此的可笑。

“閣下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繆兒……”

從女子輕啓的脣瓣裡,吐出的字眼,平滑的像是月色下的一汪幽湖,激不起一絲一縷的漣漪。

她甚至沒有看向他。只淡淡的望着他攥在她皓腕上的灼烈大掌,沒什麼情緒的眼波里,連半分的厭惡,都不屑給他。

赫連煊只覺得貼在她滑膩肌膚上的掌心,似墮入了千年不化的雪窖裡一般,冰冷而潮溼,凍的他幾乎要捉不緊她。

他只能更加用力的將僵硬的手掌,狠狠摳進她的皮膚,任泛白的指節,暴露的青筋,繃的生疼,猶自不肯放手。

“本侯不管你是曾經的夏侯繆縈,還是如今的岑立夏……你都是我的……”

殘戾語聲,像是拼命的想要證明什麼似的從赫連煊的口中咬出,男人掌下一個用勁,便迫着那柔軟的身子,直直跌進他的懷中。

屬於女子獨有的似有若無的馨香,絲絲縈繞在鼻端,熟悉的叫他心痛。

眼眸緩緩闔上,將瞳底針刺一般的澀意逼盡,赫連煊聽到鼓脹的胸腔裡,在這一剎那,有大片大片絕望的、勢在必得的情緒,如潮汐一般漫過。

岑立夏被他緊緊抱着,清冽的男性氣息,近在咫尺。曾經那樣叫人蠱惑而纏綿的懷抱,如今業已似熄滅的一團火一樣,惟剩餘燼冰冷,再難點燃。

向着一臉擔憂的,立刻就要衝上前來救她的小丫鬟,微微搖了搖頭,岑立夏示意她,自己沒事。

“你既然知道我是岑立夏……”

擡眸,女子對上近在咫尺的那一道視線,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眸裡,映着他清俊如舊的面容,冷靜,一如他不過是她生命中,千千萬萬的陌生過客一般:

“就該清楚我如今的身份——北昌侯的王后娘娘……”

一字一句,岑立夏說的很慢,像是要確保對面的男人,能夠清楚的聽到從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

“別忘了,我是司徒銳明媒正娶的妻,是他的女人……”

她做到了。赫連煊清楚的聽到,從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無一不像磨得鋒銳的利刃,帶着倒鉤,一下一下,在他的心頭劃過,千刀萬剮一般,將那千瘡百孔的一顆心,復又撕裂,露出那些這三年來都未得痊癒的傷口,任鮮血淋漓,腐骨嗜心。

他早已在來到這北昌國的初日,就親眼看到她與那個男人的癡戀糾纏,那樣明媚的笑意,那樣被寵愛着的幸福,那樣毫無負擔的快樂,曾經,它們是如此的屬於他,而如今,她卻盡數給了另一個男人。

毫不留情的將他拋卻,棄如敝屣一般。

再也不會撿拾。

“那又怎麼樣?”

暗沉沙啞的嗓音,從赫連煊涼薄的脣瓣裡,一開一合的吐出,似粗糲的沙礫,狠狠磨着柔嫩的肌膚一般,只是,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這樣一縷蒼白的執念,他究竟是衝着他懷抱中箍緊的女子所說,還是隻不過在說給自己聽罷了:

“夏侯繆縈,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我不管你現在是什麼什麼,我更不在乎你現在跟誰在一起……我既然找到了你,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手……你是我的,我只要你……”

他強硬的佔有慾,還是像三年前一樣簡單、粗暴。一點都沒有改變。是啊,她怎麼能夠希求一頭狼,變得良善呢?她怎麼能夠希求一個沒有心的人,懂得真心的可貴呢?

岑立夏不由輕輕笑了。

“赫連煊,我不是你的……你也要不起我……”

那樣熟悉的,輕媚的“赫連煊”三個字,隔了三年的時光,他再一次從她的口中聽到,像是一場太久遠的夢,終於實現了一般,她終於肯承認她是夏侯繆縈了嗎?她終於肯認他了嗎?

他應該感到高興纔是。

可是,隔了三年的生離死別,她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喚他,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她不是他的,他再也要不起她……這叫他如何接受?

“你終於肯認我了嗎?”

冰涼的指尖,捏住女子精緻的下顎,迫着她擡眸,迎向他的視線。微帶薄繭的指腹,磨在她白皙滑膩的肌膚上,在這一剎那,似重又喚起了那些久遠的回憶一般。這樣的接近,像是他終究可以重新擁有她一般。

赫連煊竟需要他竭力壓抑,才能止住那些不受控制的顫抖,從他體內最深處掙扎出來,泄露一切的脆弱。

“你終於承認自己是夏侯繆縈了嗎?”

他逼迫着她、乞求着她,用他生命中所有的餘力,證明着他是對的。

岑立夏卻只涼薄的望着他。清冷的眉目裡,沒有一絲他渴求的情意,猶如在看一個可憐人。

“我是誰,夏侯繆縈,或者岑立夏,又有什麼分別?”

她說的是如此稀鬆平常,如談論的不過是今日有沒有下雪一般:

“曾經的夏侯繆縈,呂梁國十三公主,西秦侯你的王后娘娘,早在三年前,就被他的夫君,以十三座城池的價格,出賣給了別人……這些事情,陛下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輕曼的一笑,岑立夏像是陡然想到了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一般,語聲越發的淡淡:

“況且,那個夏侯繆縈,早已被陛下您親自派的刺客,殺死了,她就死在你的面前,永遠都活不過來了……”

那些自從得知她還活着,便被他刻意封鎖的記憶,在這一剎那,再一次被她毫不留情的揭開,她說的每一個詞,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眼,莫不像是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的利刃,由她親手送入他的胸膛。

不會致命,只叫你如此清醒的承受着那無止境的,沒有盡頭的慘痛。

“但你沒有死……你還活着……”

淒涼微苦的嗓音,在赫連煊的喉頭,似黃連水浸着一樣,每一下震顫,都彷彿變成一場巨大的劫難,折磨着他,撕扯着他。

男人顫抖着伸出指尖,絕望的想要撫上女子觸手可及的面容,絕望的想要證明她是真實存在的,只要他伸出手去,就可以重新擁有。

但,岑立夏只微微側頭,就避開了他的觸碰。

毫不猶豫,毫不留戀。

男人凍的青白的大掌,就那樣僵在原地,形成一個蒼涼的手勢。

“就算那個夏侯繆縈沒有死,她也已經不屬於你了……”

岑立夏靜靜的瞥了他一眼,一雙澄澈的眸子裡,像水洗過的天空一般,無喜亦無悲,再也不會因他興起一分一毫的情緒:

“記得嗎?你將她親手推向了另一個男人……即便她最後遇刺身亡,變作一具屍體,她也不是死在你的懷中……你應該知道,從那個時候起,你就永遠失去她了……”

頓了頓,女子勾起半側脣角,突然笑得像一個全無心事的小孩子:

“而我,很慶幸,我不是她……”

“我跟你沒有任何的關係,西秦侯……”

說出這番話的她,是如此的輕巧,像是終於擺脫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像是完全不在乎,她這樣決絕的與他劃清界限,會在他的心頭,烙下怎樣慘烈的傷口。

而岑立夏,卻連最後的糾纏,都不願給他了。

“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請恕閣下的病症,岑立夏無能爲力,告辭……”

話既已說盡,無謂多留。岑立夏輕輕撥開他鉗制在他面頰上的手勢,即要下馬車。

腕上卻隨之一緊。

岑立夏沒有掙脫,她只是緩緩轉身,平靜的望向那個執拗的男人:

“何必呢?”

“我不是閣下要找的人,這樣苦苦糾纏,又有什麼意思呢?既然當初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今日就該承受這樣的後果……”

她說得對,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活該承受這三年來生不如死的懲罰。赫連煊認了。但事情,不應該就這樣結束了。若當初她真的死了,他亦會繼續行屍走肉的活着,直到那失去她的絕望,戰勝拼命的想要維持住對她的那一縷想念,但現在,她還活着,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如果,這一次,他任由自己再一次失去她,他要再如何活下去?

“夏侯繆縈……岑立夏,我們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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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然不想再做夏侯繆縈,她既然是岑立夏,那麼,他亦願意接受她的身份,無論她是誰,都再也阻止不了他重新擁有她的決絕。

重新開始,他說的還真是輕巧啊。

岑立夏忍不住笑了開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重新開始的資格的……這個道理,西秦侯,你到今日,還不明白嗎?”

男人卻緊緊抓住她不放。像是捉緊手中的流沙,眼睜睜的看着她一點一點的從指縫裡流逝,越抓得緊,流逝的越快,卻仍固執的不肯放手。

“要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

咬牙,赫連煊一字一句的問她。緩慢的、迫切的、希冀的、絕望的、逼迫的,乞求的。

擡眸,岑立夏望着她倒映在那一雙滿溢着無盡的痛苦的濯黑眼瞳裡的身影,心底一片平靜。

“你不需要乞求我的原諒……”

她靜靜的回望住他,澄淨的眸子,就似這十一月薄寒的空氣一般,帶着些微的涼意。

“因爲,我並不恨你……沒有愛,自然也就沒有恨……”

是呀,恨一個人,是何其辛苦的一件事?它甚至需要動用,比之愛,更加深刻的感情。

這樣深刻的感情,面前這個男人,又怎麼配得到?

她早已學會,不在他身上浪費一分一毫的情緒。

這樣心平氣和的跟他說這一切,已經是她的極限。

她不願再與他有任何的糾葛。

這一刻,赫連煊卻寧肯她惱他、怨他、更恨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靜靜的告訴他,她不恨他,因爲她已不再愛他,沒有愛,自然也就沒有恨……他於她,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甲乙丙丁,不凝她一分一毫的感情……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比她親口告訴他,她不愛他,更殘忍的事情了……“可是,怎麼辦?”

男人眸裡一片悲涼,望着她,似皚皚雪山上,初春融下的第一滴冰水一樣:

“就算你不愛我,我也一樣想要你,岑立夏……”

躍動的烈烈火焰,在赫連煊的瞳底,與那若水的悲涼,激盪在一起,猶如冰火兩重天,燒出一片嗜血的赤色。

岑立夏卻只微微嘆了一口氣。

“我說過,你要不起我……”

女子平滑的嗓音,如在訴着一個最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想,西秦侯你大概忘了,現在你站的這個地方,是北昌國的領土,你認爲,在這裡,你能夠帶走他們的王后娘娘嗎?”

就在她說話間,從四面八方,迅速的走出數十個一襲勁裝的兵衛,他們手中無一緊握着一張繃滿弦的長弓,鋒銳冰冷,訓練有素。

岑立夏並沒有命令他們上前,只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足夠將此刻她身畔的那個男人,射成一隻刺蝟的距離。

想象那種情景,其實也不錯,不是嗎?

赫連煊望着那些向着他蓄勢待發的利箭,青冷的寒芒,刺進他的眸底,卻只讓那嗜血的一抹赤色,映的更加豔麗。

“這些人,都是司徒銳派來監視你的嗎?”

他冷冷笑着,明明只是爲了熱鬧身畔這個女子的話語,最終,戳痛的卻是他自己。

“我更相信,這是他對我的保護……”

岑立夏淡淡道,對像他這樣的人,多一句解釋,都是對司徒銳至大的侮辱。

最傷人的,永遠都是最心平氣和的冷漠。那種渾不在意的忽略,纔是最叫人難以承受的。

就像此時此刻,近在咫尺的女子一樣。

“如果我執意不肯放手,你是不是會真的一聲令下,讓我變成一張箭靶?”

赫連煊沉沉開口問她。錐心刺骨的疼痛,早已麻木,惟有絲絲平靜的苦楚,在胸膛裡一寸一寸的緩緩碾過,結成一張大網,不斷的收緊,再收緊,像是要將他生命中至重要的某些東西,狠狠抓住一般。

岑立夏卻只一如既往的疏離而寡淡:

“我不認爲西秦侯你應該有想要嘗試的念頭……”

“如果我想呢?”

赫連煊回了五個字,“如果我就這樣帶你走呢?”

是呀,就這樣帶着她遠走高飛,去哪裡都好,只要跟她在一起,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結果了……如果他此生註定不能跟她一起,他會很樂意,在失去她之前,被亂箭穿胸,死在當下,死在她的面前……如果這真是她想要的,他的性命,他願意給她。

他的性命,早已是她的了。

在他不知道的時刻裡,就已經是她的了。就如同他的心一樣,只爲她一個人跳動,或者休止。

他就這樣絕望的、執拗的、不顧一切的望住她,像是下一刻,他真的會這樣拽着她,在無數射向他的箭矢之中,永不放手的帶着她,奔向那未知的未來。

他緊緊貼在她腕上的灼烈大掌,像是火炙一樣,那樣用力,幾乎要將他揉進她的血脈裡一樣。

箍的岑立夏生疼。

“你帶不走我的……”

岑立夏低低開口,像告訴他,亦像自言自語:

“因爲我不願意……”

她輕淺的語聲,餘音尚飄渺在幽冷空氣裡,下一剎那,女子卻驀地擡手,藏在袖間的一枚銀針,卻毫不猶豫的刺向男人的頸項。

他那樣的毫無防備,甚至連半分的反應都沒有,就任由她得手。

冰冷的麻藥,在他體內,迅速的漫延開來,抽走他所有的力氣,到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離開他的懷抱,離開他的身畔,一步一步,向着與他相反的方向離去。

她甚至沒有再回頭望他一眼。

赫連煊伸出手去,拼命的想要將她捉緊,卻最終,只能望着她,越距越遠,像是此生此世,他都再也走不到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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