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偌大的溶月居,只剩赫連煊與夏侯繆縈。

夏侯繆縈頭也不回的向着內室走去。

轉身的剎那,赫連煊灼烈大掌,卻驀地鉗住她的皓腕,一個用力,硬生生的迫着她撞進他的懷抱。

“放手……”

所有隱忍的情緒,在這一剎那,仿若決了堤的潮水一般,兇猛的漫出來,夏侯繆縈在他的掌下,拼命的想要掙脫他的束縛,猶如一隻受困的歇斯底里的小獸。

“夏侯繆縈,你還要本王怎麼做?”

清冽嗓音,幾乎嘶吼出聲,赫連煊大掌如鐵,卻是牢牢將她鎖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眼眸似火,竟如同恨不能將面前的女子,拆骨入腹了一般,但偏偏桎梏在她皓腕上的灼灼力度,卻十分小心的,既讓她逃脫不得,又確保沒有傷到她半分。

“怎麼做?”

夏侯繆縈突然停止了掙扎,擡眸,望向這近在咫尺的男人:

“你說得對,你已經做得夠多了……足夠到讓我噁心了……”

朱脣一字一句咬盡這些殘酷字眼,女子落進赫連煊眼底的一雙明眸,清冷如迴風旋雪。

赫連煊瞳色沉黑,在剎那之間,彷彿掠過大片大片的銳茫,像繃得過滿的一張琴絃,隨時都會爆裂而出,最終卻竭力隱忍了下去,眸底一片神色未明:

“夏侯繆縈,你不喜歡本王與別的女人在一起,本王就不碰她們;你不高興她們爲本王生兒育女,本王也可以不要……”

暗鬱嗓音,像是墜着天邊無盡的夜色,緩緩壓下來,說這話的男子,雙眸動也不動的凝在她的身上,灼烈瞳仁,除了倒映着的她的影子之外,彷彿再也容不下任何的存在。

夏侯繆縈卻覺得如此的可笑與諷刺。

“赫連煊,你怎麼說得出口?你怎麼說得出口?”

一字一句,重複着這句話,夏侯繆縈定定的望向面前的男人,這一刻,她真的很想鑽進他的心底看一看,看看那裡,到底都住滿了些什麼?

“如果……”

心緒似抵了千斤巨石,緩緩的一層一層的壓下來,夏侯繆縈嗓音滯重,每一個字眼,都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

“如果你真的像自己說的一樣,不曾與別的女人在一起,那麼今日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赫連煊,不要再承諾那些你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那樣只會讓我,更加覺得自己像一個巨大的傻瓜……”

鉗在女子皓腕上的溫厚大掌,在這一剎那,似乎僵了僵。

許久,沒有人開口。

夏侯繆縈沒有看對面的男人一眼,只是沉默的伸出手,一點一點的掰着那落在她腕上的粗糲大掌,它們磨得她是如此的疼痛,徹骨一般。

赫連煊彷彿直到此刻,才陡然驚醒,卻只將掌心中的滑膩肌膚,纏的更緊。

夏侯繆縈擡眸望向他。

“對不起……”

男人薄脣輕啓,一字一頓,徐徐開口。

不過輕巧的三個字,他說的卻如此的緩慢,一筆一畫,都彷彿裹滿了太多不能傾訴的情緒。

赫連煊靜靜的望住面前的女子,濯黑的眸,沉的似一汪沒有盡頭的幽潭。

夏侯繆縈只覺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撓過一般,說不出來的滋味。

或許,這是有生之年,面前這個男人,第一次開口向別人道歉……但是……“赫連煊,我寧肯你從來都不要對我說‘對不起’三個字……”

一個人只有做錯了事,才需要道歉,但很多事情,複雜到遠遠不夠一句“對不起”可以抹去的。錯誤已經發生,永不可以改變。無論多少後悔,也無濟於事。

那隻會讓她更覺得悲哀。

沉默,如風捲細沙,灌滿兩個人之間的空隙。

“夏侯繆縈,告訴本王,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

清俊寒眸,似乎不能自抑的閃過一抹痛色,赫連煊緊緊攫住面前的女子,如墨瞳底,暗流洶涌,似逼迫,又似乞求,矛盾而激烈。

被他箍緊的肩膀,有鈍重的疼痛,夏侯繆縈望着這近在咫尺的男人,她能夠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他濯黑瞳色裡的身影,原來,即便是佔滿整個眼底的影像,也不過如此渺小罷了。

垂眸,笑了笑,夏侯繆縈嗓音輕淺:

“我也很想知道……”

語聲一頓,終究還是開口道:

“赫連煊,或許你最該做的,不是如何刻意的迎合我……而是,應該問問你的心,你到底想做什麼?你最想要的又是什麼……”

頰邊攢開淺淺梨渦,夏侯繆縈一字一句:

“你知道嗎?比起虛僞的感情,我寧肯選擇醜陋的真實……”

即便真相,如何的不堪,即便那會刺得她鮮血直流、體無完膚,她亦要那些最真實的現實,而非被一切美好包裹着的虛假的幻象。

迎着面前女子澄澈透亮的眸子,赫連煊只覺心底,在這一剎那,似乎有什麼東西,迅速的一劃而過,他伸出手去,試圖將它們抓緊,但它們離去的是如此之快,他根本來不及,它們早已消失的無蹤。

“你還是不肯原諒本王,對嗎?”

半響,赫連煊徐徐開口問道。

眉目一斂,夏侯繆縈嗓音輕飄如翻飛的柳絮:

“赫連煊,我不可以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她真的做不到。

“如果本王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呢?”

眸底劃過一絲痛楚,赫連煊緊了緊掌心下壓着的纖瘦肩頭,灼灼瞳色,望進女子的眼裡,映的他是如此的不安,又如此的卑微。

夏侯繆縈只覺心中一顫。

她不曾從面前男人的臉上,看到過像此刻這般的彷徨與無措,悲哀與乞求,緊張而小心翼翼,如同捧着心中的至寶。

夏侯繆縈不知道她該怎麼辦。太多的情緒,混沌的糾纏在一起,厚重的壓住每一處的呼吸,叫人心悸。

“夏侯繆縈,就讓這件事到此爲止,過去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男人微涼的額頭,突然抵上她的肌膚,四目相對,近在咫尺的距離,他灼燙的吐息,一絲一絲,盡數噴灑在她的臉上,帶着溼熱的溫度,直燎心底而去,火燒一般,炙痛入骨。

重新開始?

乾澀的喉嚨,卷着這四個字,重重的滾過一遭,像粗糲的沙子,磨着柔嫩的皮膚,滿目瘡痍,鮮血淋漓。

重新開始?真的可以一旋身回到最初,將錯失成敗,一筆勾銷嗎?

心底陡然劃過刀鋒般銳利的痛,夏侯繆縈聽到自己嗓音如割,一字一句,開口道:

“那個孩子呢?他怎麼辦?你要如何對待他?”

現實永遠都是如此赤、裸裸、血琳琳,叫人逃也逃不掉。

赫連煊沉沉望着她,低聲道:

“你希望本王怎麼做?”

夏侯繆縈只覺心口窒了窒。她很想裝作大度的告訴他,她不在乎,但是,她做不到,那個孩子的存在,就像是鯁在她喉嚨裡的一根刺,磨出尖銳的痛,一次一次的提醒他曾經有過的背叛,無論這背叛,是有心,還是無意……又或者,她再自私一點,殘忍一點,可以任由赫連煊隨便怎麼處置那個胎兒……不,只是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已經讓夏侯繆縈噁心不已。她怎麼能夠容許自己變得這樣冷酷?

夏侯繆縈,你真的要爲了一個男人,將自己陷入這樣悲慘的境地嗎?

她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

但感情從來身不由己。無論結果怎樣,對她來說,都將是至大的磨難。

或許,從一開始,她便不該過於奢求。

赫連煊卻彷彿能夠看穿她這一刻的痛苦與掙扎,幽深眸底,驀地劃過一抹決絕:

“你放心,本王不會讓這個孩子,成爲你的困擾……”

他嗓音中的冷冽與殘酷,驚得夏侯繆縈一顫。

“赫連煊,你打算做什麼?你真的要殺了他嗎?”

夏侯繆縈聽到自己嗓音乾澀,帶着些虛無感,問道。

“那根本是一個錯誤……不應該存在……”

赫連煊語聲一黯。

夏侯繆縈心中卻是一凜。她望住面前的男人。

“赫連煊,你真的以爲……如果那個孩子沒有了,就可以將一切事情都當作沒有發生過嗎?”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悲哀,厚重的情緒,像是遮天蔽日的霧靄一樣,漫無止境的壓下來,有不能呼吸的慘痛。

“赫連煊,你知不知道,就算有人要承擔罪責,也不應該是那個無辜的孩子?別忘了,他也是你的骨肉……”

一字一句,從喉嚨裡擠出這最後一句話,夏侯繆縈才陡然醒覺,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是呀,那個孩子,是赫連煊的骨肉,這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男人卻在這一剎那,驀地將她狠狠攬緊,迫着她擡起頭來,迎向他的視線:

“但他不是你的……”

冷冽嗓音,從赫連煊微啓的薄脣裡,一個字眼,一個字眼的咬出來,短短一句話,已是聲嘶力竭。

夏侯繆縈心跳如鳴鼓,如同剎那間被什麼東西,重重擊中,似痛似麻,似苦似甜,幾欲將她淹沒。

“繆兒,我只想要你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沉沉語聲,微不可聞的拂進夏侯繆縈的耳畔,近在咫尺的男人,目光清亮而灼灼,定定的透進她的眸底,佔滿整個瞳仁,彷彿她便是他的全部世界。

夏侯繆縈真的很想就這樣不顧一切的沉淪在他的視線當中,不顧一切的相信他的真心,就如同相信他此刻所說的一切般,但是,她做不到。

“赫連煊……”

緩緩開口,夏侯繆縈移開與男人對視的目光,眸中空蕩蕩的,不知該落向何方:

“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不管你願不願意,他都是你的骨肉……你不能再親手了結他的性命……”

一字一句,她說的極慢,赫連煊望着這近在咫尺的清麗臉容,她側對着他,澄澈瞳孔裡,浮着層薄薄的水汽,飄渺的像是隨時都會在他眼前消失,上天入地,再也難尋。

他不知道,此刻那種悶重的錘在他心口的感覺,是什麼,他將它們毫不留情的斂了去。

“你會原諒本王嗎?”

赫連煊嗓音低沉,只得兩個人聽聞。寒眸如晦,深不見底。

夏侯繆縈脣邊攢開抹笑紋:

“赫連煊,不要逼我,我現在做不到……”

這一次,她不想對自己撒謊。她從來都是自私的,她不能容忍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還跟別的女人糾纏,況且還有了最牽扯不斷的孩子……同樣的,她亦不知道,她最終會不會原諒他……那像是一件極之遙遠的事情,遙遠到,夏侯繆縈自己都覺得,也許從來都不會發生……誰知道呢?

她現在想做的,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在這裡待着,睡一覺,然後醒來,好好的洗一個澡,吃一餐飯,像她平日裡做的那樣,如同什麼都不會改變。

赫連煊定定的凝視住她,沉鬱的眸光,像是拼盡全力,想要望穿她的心底,想要知道,那裡究竟埋藏着怎樣的喜悲。

最終,他只是輕聲道:

“我明白了……我會照你說的做……”

夏侯繆縈心中動了動。她不想追究他口中吐出的後半句話,是否意味着他將留下與沈嵐霜的那個孩子……那已經不是她想要在乎的了……“你累了,先休息吧……”

頓了頓,赫連煊低聲續道:

“本王遲些再來看你……”

清冽嗓音,不覺間彷彿帶出些唯恐被拒絕的小心翼翼。

夏侯繆縈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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