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看來今日,我們要被你的好相公逼的命喪當場了……”
邪魅輕笑,吐出滾燙的氣息,呵在夏侯繆縈的耳畔,蜜語甜言般的嗓音,卻足夠叫對面的赫連煊聽到。
在他們面前,是層層圍困過來的軍隊,鮮衣怒馬,長弓如虹,只要赫連煊一聲令下,就可以將他們毫不留情的射成刺蝟。
赫連爍自始至終,嘴角挑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料峭眉目,平靜的如夜色下的一汪幽湖般,望着面對的男人,一步一步,向着他們走來。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夏侯繆縈的心底。碾過每一寸的期待,又像是不斷迫近的絕望。
說不出來的滋味。
赫連爍像是能夠洞穿她所思所想,微微一笑,開口道:
“臨死之際,或者本王應該讓繆兒你好好的跟你的相公告別一下?”
赫連煊腳步一頓。
“解開她的穴道……”
隔着遙遙的距離,男人沉鬱嗓音,卷着凜冽的山風,送進每個人的耳中。
夏侯繆縈突然只覺眼角一澀,又酸又脹,滾燙的熱意,浸溼了她的睫羽,微微顫着,硬生生將瞳底的那一絲淚膜,逼了走。
他知道,她是身不由己的……只是意識到這一點,已經足以令她,忘卻先前的所有委屈……赫連爍突兀的笑開:
“本王差點都忘了,點了繆兒你的穴道……”
話聲響起的同時,男人修長的手指,已是極快的拍上了夏侯繆縈的幾個穴道。
被封住的血氣,突然之間解了開來,夏侯繆縈一時不能適應,不由的輕咳出聲。
赫連煊目中閃過一絲波動,似乎竭力隱忍着想要上前的本能,如墨瞳底,一片漆黑,掩住了眸底一切最真實的情緒。
赫連爍眸色清亮,在他兩人之間輾轉,脣畔銜着的諷笑,較之日光融融,還要刺目。
“看來繆兒你現在這副柔弱的樣子,貌似有人心疼了……”
男人一壁施施然的開着口,一壁伸出手去,替她輕撫着脊背順氣。
動作極其自然而親暱。
夏侯繆縈猛的退後半步,避開了他的觸碰。
赫連爍擡起的手勢,僵在半途,許久,彷彿才無所謂般的收了回來。
“我沒事……”
微帶沙啞的嗓音,從夏侯繆縈的口中溢出,一雙眼睛,卻終是不由的遙遙望向對面的男子。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無數不能訴說的情愫,彷彿都只在這一瞥之間。
“都到這個地步了,繆兒你還是不明白嗎?”
赫連爍突然沉沉開口,長臂如纏,驀地將身畔的女子,鎖進自己的懷抱之中,仿似這樣,就可以將她佔爲己有,不被任何人搶走。
“如果你的赫連煊,仍這樣苦苦相逼,不肯退兵的話,你和我,就要死在一起了……”
刻意放低的嗓音,像無數把帶着倒鉤的小刷子,拂過夏侯繆縈的耳畔,帶着可見的甜蜜外衣,包裹住內裡入骨的苦澀。
“本侯的承諾依然有效……”
一片繃緊的氣氛裡,赫連煊突然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開口道:
“放了夏侯繆縈,本侯就饒你不死……”
擲地有聲的話語,卻只叫赫連爍嘲諷一笑:
“饒我不死?那本王是不是還要多謝三王兄你的不殺之恩呢?”
“你的生死,對本侯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赫連煊嗓音清冷,將薄脣間的每一個字眼,都咬的異常清晰:
“我要的只是,夏侯繆縈的安然無恙……”
所有的委屈,和所有的不安,都隨着男人的一句話,煙消雲散。夏侯繆縈遙遙望向對面的男人。
赫連爍卻像是聽到了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
“說的好像三王兄你多麼在乎夏侯繆縈似的……”
赫連煊寒眸陡然一戾。
男人瞥了他一眼,瞳底閃過抹未明的情緒,突然開口道:
“我能相信你嗎?三王兄……”
赫連煊嗓音冰冷,卸去了一切的溫度:
“你別無選擇……”
赫連煊眼底,剎那間,掠過無數的浮光,卻在望向身旁的女子的一瞬,銳茫陡然一盛,說不出來的複雜,似怨恨,又似決絕一般,從薄削脣瓣裡吐出一個字來:
“好……”
突如其來的鬆口,令夏侯繆縈不由的望向他。
赫連爍瞳仁深邃,映着她的身影,湛湛浮光,晦暗難辨。惟有一把低沉的嗓音,如流水一般,緩緩流瀉至空氣裡:
“回去你的赫連煊身邊吧……”
夏侯繆縈眼眸不能置信的落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對,迎向男人射過來的灼灼眸光,那樣綿密如萬千蛛絲的情緒,莫名的叫她心中一緊,說不出來的感覺。
“多謝……”
垂眸,夏侯繆縈低聲開口道。
卻只換來赫連爍冷冷一聲輕笑。
腳步輕擡,夏侯繆縈一步一步向着赫連煊的方向走去。
瞳仁裡不斷放大的身影,昭示着她離她越來越近,但這短短的路程,卻像隔着天之涯海之角的距離一般,遲遲走不到盡頭。
五步,三步,近在咫尺的男人的秀拔身姿,彷彿伸出手去,就可以觸碰的到……赫連煊如墨瞳底,卻在這一剎那,有嗜血銳茫,陡然一熾,如同燎原之火,驀地席捲在茫茫荒野之上。
夏侯繆縈聽到他薄脣輕啓,一字一句,開口道:
“放箭……”
眼前乍然一片昏黑,烏壓壓的箭矢,在這一瞬之間,驀地劃破長空,掠過她的衣袂,她的髮絲,向身後的男人逼去,迅猛而兇狠,不留半分情面,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耳畔有烈烈風聲,聽不分明,夏侯繆縈望向幾近咫尺的男人,但是,他濯黑的瞳孔,卻沒有映出她半分的容顏,他的眼角眉梢,他所有的視線,都穿過如透明一般的她,射向她身後的方向,眼底熾烈燃燒的惟有不盡的毀滅的欲、望……咫尺的距離,她卻彷彿再也走不到他的身邊。
後腰驀地一緊,如遊蛇般纏上她的銀絲,狠狠箍進肉裡,恍惚間,夏侯繆縈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驀地攫住她,扯着她迅速的向後退去……她能看到面前的男人,幽邃的眼底,一剎那間沉鬱下來的目光,她看到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或許那修長的指尖,動了動,試圖將她捉緊,又或許沒有……她不確定。
不過,如今也無關緊要了,不是嗎?
身子重重撞上赫連爍的胸膛的時候,她聽到他邪肆的嗓音,攜着濃烈的血腥之氣,在她的耳畔,幽冽響徹,說的是:
“夏侯繆縈,你看到了吧?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語聲未歇,又是一記利箭入肉的歡快嘶鳴,夏侯繆縈眼睜睜的看着那泛着青冷寒芒的利刃,堪堪擦過她的面頰,然後重重釘入身後男人的肩胛,她甚至能夠清晰的聽到,骨頭被穿透之時,發出的那一聲極之刺耳的碾磨聲,像巨浪擊碎礁石,久久迴盪。
赫連爍狠狠環抱住她的手勢,在這一剎那,僵硬如鐵,緊咬的脣瓣,一片蒼白,但很快,便被嘴角涌出的鮮血,浸的如盛放的櫻花般豔麗,濃厚的血腥之氣,絲絲縈繞在她的鼻端,淹沒着她所有的感官。
轉眸,夏侯繆縈望向對面一步一步,向着他們逼近的赫連煊,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在一片鮮衣怒馬當中,高貴如九天的神祗,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生殺予奪,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他清冷的面容,俊美似精雕細刻的大理石像,也像石頭一般的冰冷、堅硬,無情;他黑如濯石的眼瞳,卸去了一切纏綿和繾綣,殺伐果斷,嗜血的歡快,如同煮沸的水一般,汩汩的涌出來,像是世間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夠阻止的了……赫連爍緊緊攬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後退着,身後就是萬丈懸崖,滾落的石頭,不斷的從他們腳邊,墜入那無邊的深淵,許久,才能聽到入水的那一絲極細微的聲響。
面前,赫連煊長弓如虹,直直的定在他們身上,拉滿的弓弦,繃緊,蓄勢待發。
赫連爍灼燙吐息,送進耳畔:
“看來三王兄十分貼心的……將繆兒你送於本王……共赴黃泉……”
漣漣輕笑,如無數的珠玉,泠泠散落在地,攬在夏侯繆縈纖腰上的長臂,驀地一緊,身後的男人,清冽嗓音,穿過她的耳畔,緩緩吐出十二個字來:
“赫連煊,你說,輸的是我,還是你?”
繃緊的長弓,在赫連煊手中微不可察的一顫,那隻一瞬,復又穩若磐石,然後,修長手指一鬆,尖利長箭,驀地劃破空氣,向前射去……夏侯繆縈聽到心底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的聲音,虛浮的身子,像是一下踩空,直直往那無邊的深淵裡墜去……她看不清,這一剎那,驀地向她奔來的那個男人,眼底的情緒,惟有耳畔悠悠嗓音,被烈烈山風吹得散了,一字一句的融進鼓膜之間,說的是:
“夏侯繆縈……我要你活着……永遠都記着我……”
是赫連爍一貫慵懶而輕佻的語聲,帶着愉悅的輕笑,遙遠的像是一場半夢半醒之間,一場不太真實的幻夢。
隨着他嗓音而來的,是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她重重推出他的懷抱的一個動作……而他,向着無邊的深淵,直直墜去……夏侯繆縈只看得到他染血的衣衫的一角,被凜冽山風吹得如蝴蝶羽翼,輕飄飄的落入滾滾江水之中,極快的吞噬,什麼都不留……她纖細的手腕,尚被赫連煊死死箍在掌中,灼烈的力度,像是恨不能將她的骨頭捏碎了一般;兩人的身子,搖搖欲墜的懸掛在崖邊,夏侯繆縈望向他拽住她的手勢,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這一刻,她鬆脫他的桎梏,就這樣墜進那滔滔江水之中,他會怎麼樣?跟着跳下去,還是……來不及想下去,意識已是一片昏黑。
山風清冽,秋意漸濃。